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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直到现在,明珠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对锦绣那种血浓于水本能的保护欲。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明珠决定和她好好地谈一谈,毕竟锦绣还年轻,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也什么都不晚。
「这件衣裳,是去年流行的样子了。」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锦绣扯平衣服,闲闲地打开话题。「不如再做几件新的。 过几天,还有个酒会,我带你去开开眼界,多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
锦绣笑了笑,「这件才穿过两三次,扔掉太可惜了。至于酒会什么的,那种场合,我不大适应,还是算了吧。」
「可是你不能总是闷在家里,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难道你想一辈子躲在这间屋子里直到八十岁?」明珠叹气,真受不了这木头脑袋。只晓得钻牛角尖,在一棵树上吊死,太划不来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锦绣道:「舒服,自在。」
「我可看不出你的舒服自在。」明珠不肯放弃努力,「你才二十岁,锦绣,忘了从前吧,一切重新开始。」
「哎呀!」锦绣叫了一声,原来是被烙铁烫了手。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快给我看看,烫伤了没有?」明珠抓起她的手审视着。
烫到了没有?这是谁说过的话?锦绣一怔神,蓦然想起,在百乐门跳舞的时候,左震烟灰曾掉落在她手臂上,当时,左震也曾这样握住她的手,紧张地探视:「烫到了没有?」如果不是眼花,锦绣明明看见他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怜惜。
可是,谁来告诉她,怎么转眼之间,这一切就这样灰飞烟灭?
「快点敷上药,免得起泡留疤。女人这双手,就和脸一样重要,就算你长得美若天仙,一伸出手来像堆老树皮,也会让人倒胃口。」明珠已经从柜子里拿出药膏,帮她敷药包扎,还不忘抓紧时间谆谆教导。
锦绣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用伸出一双老树皮般的手来,她已经令左震倒胃了,不是吗?明珠说的都对,句句都很有道理,可她偏偏就是做不到。难道她自己不想忘记?难道她希望自己每天夜里在梦中哭醒,又哭累了重新进入噩梦?难道她不想摆脱心头的绞痛和辛酸,愉快地重新做人,就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太多事情都不由人。
一直到现在,锦绣都无法强迫自己接受「失去」这个事实。失去了左震。再也看不见他,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他怀里会拥抱别的女人,他会娶另一个女人做他的妻子。可是啊可是,她到现在也舍不得摘下他送的戒指!
「等这阵子混乱的局势安定下来,就嫁给我,好不好?」他的温存低语还在耳边,那一天却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锦绣,锦绣?你又走神了。」身边的明珠出声提醒她,「不要胡思乱想。最近你瘦得这么厉害,脸色也差,得吩咐厨子弄几样精致小菜采给你调养一下才好。想吃点什么?」
锦绣摇摇头。可能是睡不好的缘故,她什么都不想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连胃也三天两头地犯毛病,吃了不合适的东西就会吐,有时甚至连喝水也觉得恶心。只是她没有跟明珠提起,不想她担心。
「好啦,振作一点!过两天我带你去看戏。」明珠拍拍她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
「阿姐』,向先生和英少来了。」阿禧在门边招呼明珠。
明珠知道左震绝对不会来,锦绣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二爷采了没有?」
阿禧摇了摇头:「没有,这一阵子他都没过来了,阿娣和程贞也正奇怪呢。」
锦绣失神地坐下,是,她又忘了,左震不见她的话,她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还想着他?」门口传来醇厚的声音,是向寒川。他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锦绣苦涩地笑了笑。咬紧下唇沉默了片刻,才道:「他还是不想见我。」。
向寒川拉了把椅子坐下,深深地审视着面前的锦绣。她消瘦而憔悴,却仍然难掩清丽。就是她?虽然关于这起事件的经过,左震三缄其口,但他还是从石浩和唐海那边陆续知道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也曾亲眼所见,向寒川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左震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百乐门的女人。为了她,不惜只身犯险,差点连命都不要了。这些年来,左震并不是吃素的和尚,在上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遇事这样沉着冷静的人,怎么会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冲动得做这种傻事!那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左震。
可是近来,在众人面前,左震沉默得一反常态。伤势才有点起色,却不好好养着,成日烟酒不离手,一天说不到三句话。连他这做大哥的,都摸不透左震心里到底想什么?可要再这样下去,糟蹋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整个青帮,整个长三码头,整个他们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基业。向寒川已经无法再袖手旁观地任事情发展下去,他必须弄清楚这整件事的真相。
「明珠,你来说。」向寒川直接了当地命令。
明珠看了锦绣一眼,本能地护着她:「这也不能全怪锦绣,她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懂得人心险恶。麻子六那王八蛋骗她说,英东的枪伤不治,眼见活不成了,要带她去看看英少」
「我曾经听左震说,锦绣对英东很有好感?」向寒川打断了明珠的话。
「以前我的确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英少。」开口的是锦绣,她脸上浮现着一抹迷蒙的怔忡,「毕竟英少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况且当初我流落街头,险些被人活活打死,是英少救了我。那时我还不懂得感恩和爱是两回事。」
「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左震。」向英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靠在门口,他一脸错愕。「难道你自己连这个都还没搞清楚?是他从街上把你捡回来,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排你住,所以特地派人把你送到狮子林。我多多少少也照顾了你一下,因为你到底是明珠的妹妹难道你居然一直以为,救你的人是我?」
锦绣的脸色变得惨白。
救她的那个人,不是英少,而是左震?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误会!可是左震是知道的,她一直口口声声都说要报答英少,为什么他不解释?为什么?
向寒川皱紧了眉头。看样子,这件事里面有着某些误会。「继续说下去。」
明珠只得道:「就因为那样,所以锦绣一心急着去看英东,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我知道英东生命垂危,也会无论如何去看一看他的,这并不能代表他们之间有什么埃麻子六又怂恿锦绣拿左震的一颗子弹作为解除封锁令的信物,对,这件事听起来的确荒谬,可锦绣根本想不到那是个陷阱。她来上海才没多久,麻子六又是二爷身边的亲信,她哪里想到会受骗?所以麻子六才得以利用她,偷出了左震枪里的子弹……」
「也就是说,那天麻子六绑架了锦绣,派人送信给左震,要他一个人去芦河口的时候,左震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枪里居然没子弹?」向寒川脸色一沉,厉声道:「他居然还活到现在!」
见向寒川震怒,明珠也只好噤声不语。她实在也不知再怎么解释才对,锦绣虽然是无心的,但精明的向寒川根本就无法想象这种单纯,叫他怎么去相信?
「我听说,左震对你很不错。」向寒川缓缓地道:「我做他大哥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他还会对女人动心。可是,你回报他的方式,就是这样陷害他?」
锦绣低声道:「我没有。」可是她也明白,纵然有一百张嘴,此刻也说不清楚了。
「为什么左震会放过你?」向寒川也不禁有点迷惑,「他的性子我清楚,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决不手软。他居然让你好好地活到今天?甚至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珠紧张起来:「锦绣是错了,可是还罪不致死吧!再说她出卖二爷,又有什么好处?」
锦绣放弃了辩解,也不惧怕,只是怔怔坐在一边。那天她也有过片刻错觉,以为锦绣手中的刀会刺穿她的身体,可是没有。即使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强撑着给她砍断绳子,不忍见她那样狼狈地暴露着身体。
「左震可以手软,可以不拿自己当回事,我却不能。」向寒川说的是锦绣,眼睛却凝视着明珠,「我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性命和辛苦打拼出来的一切都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明珠惶急交加:「可你若对锦绣下手,左震毁得更彻底!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左震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之所以不肯告诉你事情的经过,就是不想你对锦绣下手。难道这个你会不明白?」
这几句话震动了向寒川。不错,以左震的为人,若他真的相信锦绣有意出卖他,就不会拖到现在还不动手,更不会假手他人来处置。
「不要再说了,明珠。」锦绣镇定地站了起来,「我这样一条贱命,死活都无关紧要。只是,别人不信我,我莫奈何,左震不信我,我却死也不甘心向先生,老实说,若你杀了我就会让他原谅我,我倒宁愿选择死掉。」她的目光闪闪发亮,「左震一向信你服你,向先生,只要你肯答应替我向他解释清楚,我现在就可以把命交给你。」
向寒川也不禁怔祝这个女人除了笨,原来还不怕死?煮不烂咬不动砸不扁,响当当的一颗铜扁豆?
「你要我向他解释什么?」
锦绣温柔地笑了,语气却辛酸:「我只想问他一句话我这样爱他,又怎会害他?」只是这句话,左震不肯给她机会说出来。
满室寂静。
连余怒未消的向寒川,也不由得为之一软。他现在隐约有点明白,左震为什么会看上她。
「大哥,锦绣的确不像是存心的。」向英东打着圆场,「她不懂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个我知道,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见向寒川神色略见松弛,他又打蛇随棍上,「再说震哥一天到晚不是烟就是酒,一张脸冷得可以冻僵整个码头,大家也跟着提心吊胆。倒不如试试让锦绣去跟他谈一谈,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锦绣一颗心突地吊了起来。是吗,左震现在并不好吗?他刚刚从鬼门关上打了个转,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石浩唐海他们为什么不劝着他一点?也许……也许他也有一点想念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想办法安排锦绣去见左震一面吧。」向英东笑了,「我可没那个胆子去踩地雷。」最近左震的暴躁反常也是人所共知的,就连他这做兄弟的,也被台风尾扫到好几次。他明白,左震心里不好受,但长痛不如短痛,是非恩怨也总得有个了断。如果他真的不原谅锦绣,干脆就想办法让他们一拍两散,从此死了这条心;如果他还放不下过去,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向英东又勾起一丝笑容,这件事说到底,也算是因他而起,他的确有必要替他们解开这场误会。只是打开左震的心结,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端看锦绣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长三码头。
「我只能帮你这一次。」向寒川对正要下车的锦绣道:「说穿了,我是帮左震。所以结果怎么样,看你自己了。」锦绣感激地向他点点头,如果不是向寒川带她来,只怕她连长三码头的边都挨不着,就已经被踢出去了。
「锦……绣?」门口的石浩看见她,又惊又喜又担心,「你怎么来了,二爷有交待,不准放人进去打扰他。」
「他好吗?」锦绣急切地问:「伤都没大碍了吧,谁照顾他饮食起居?他还生我的气吗?」
石浩笑了,「你问这么多问题,叫我一下子怎么回答?不用太担心,他已经好多了,只是不准人靠近他三步之内,谁能照顾他什么食什么居?生不生你的气,我就不晓得了,我只晓得他每天生我们的气。」
锦绣小心地问:「我现在能不能进去?」
「不能。」石浩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请回吧。锦绣,二爷不是从前了,出事之后他就变了个人。」
「可是,都是我的错。」锦绣黯然,「是我害他差点没命的。我一定得见一见他,跟他把话说清楚。」
石浩犹豫:「放你进去,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锦绣几乎在哀求他:「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一直为我说情吗?现在只需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我就好了。」她瞄向那道紧闭的门,焦心如焚。如果连左震的面都见不到就这么回去,一番心思就全白费了。
长叹一声,石浩只好往旁边闪开一步:「希望你千万别惹出麻烦才好。」
锦绣差一点感激得跪下来,「谢谢你,浩哥,真不知该怎么答谢你。」
「我哪敢指望你答谢,一会儿二爷不砍了我的脑袋已经万幸了。」石浩苦笑,「还不赶紧进去,一会儿邵晖来了,你可别指望他会放你一马。」
屋里不像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