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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这道口谕,哪怕贾政和王夫人没有给探春预备东西做嫁妆,也不敢说没有。王夫人本以为探春远嫁和亲,府里能省了一份嫁妆,谁知不仅没省下来,反倒要比着迎春的嫁妆加厚一倍,顿时气了个倒仰,她在贾政跟前说自己拿梯己还了欠银时已经所剩无几,打开箱笼与贾政看时,果然一滴无存,不得不去取自己的梯己,约有三四万之数。
宝玉跪经回来途中听闻远嫁和亲今日启程,当得知和亲之人时,如同轰去了魂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不及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一口气跑到秋爽斋,恰遇探春打扮得富丽堂皇,恍若神妃仙子,准备去拜别贾母和贾政、王夫人等,然后就要出府。
探春含泪道:“二哥哥,没想到临走前能见你一面。”
宝玉眼圈一红,哽咽道:“我才在庙里一个月,怎么外面竟像是过了一千年?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不打发人给我递个消息。”
探春黯然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哥不必如此。”
宝玉失声痛哭,那里已有人催促该上路了。
第127章:
探春远嫁后,宝玉大病一场,阖府惊慌,兵荒马乱似的请了太医来诊脉开药,在怡红院仔细调养。贾母本就染恙未愈,先是孙女和亲,接着嫡孙患疾,心急火燎之下,病势未免沉重了些,接连半个月起不来身,贾赦贾政连同邢王夫人等皆侍奉床前,极尽孝心。
荣国府里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了,连给贾母配药的钱都支不出来,月钱已经两个月没发了,各地租子送来须得等到年下,李纨愁得日夜难安,少不得悄悄地找鸳鸯。
鸳鸯一脸疲惫,掏出一包二百两的碎银子递给李纨的丫鬟素月,道:“老太太的药钱早备下了,这是二百两,奶奶先用着,用完了我再给奶奶。方子里头的人参肉桂灵芝等药材倒不必买,林姑娘上回送来的还没吃完呢。”
鸳鸯心中叹息,愈觉难受。
贾母享了一辈子的福,哪知到了晚年连吃药看病的钱都没有了,李纨拿去押银子来暂使的金银铜锡等东西哪有一次还回来过?每次李纨来借东西典当时都说等府里有了银子就把东西赎回来,谁知几年了都没见。
拿到了钱,李纨心中登时一宽,不曾留心鸳鸯的神情,忙出去打发人速速去买药,等买了药材来,连同鸳鸯捧出的人参肉桂等药材一并交给药房配出来。
探春远嫁、祖孙生病、使费不足,荣国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王夫人一面拿梯己给宝玉治病调养,其中用了薛家不少好补品药材,一面不忘在二六之期进宫和女儿相见,因有要事禀告元春,请元春屏退左右。
元春虽是贵妃之尊,但近来颇忧心娘家,既担心祖母,也担心弱弟,眉梢眼角皆是化不开的愁绪,形容略显几分憔悴,依母之言而为后,跟前只留抱琴伺候,方开口道:“母亲有什么事情与我商量?抱琴是自己人,不碍的。”
王夫人低声道:“求娘娘想个法儿,怎么把宝玉的婚事定下来。宝玉年纪大了,说一句不孝的话,老太太已有了春秋,现今病重,不知哪一日的事情,宝玉如何再耽搁一年?”
王夫人最担忧之事莫过于此。
贾母断断续续病了一年多,哪怕太医说不妨事,王夫人心里也害怕,虽说将来宝玉只需守一年孝,但是自己夫妇却得守三年,总不能在自己夫妇守着大孝的时候府里张灯结彩地给儿子娶媳妇。三年后,都什么时候了?宝钗哪里等得。
元春听了这句话,不由得长声叹息,默默思忖了片刻,踌躇道:“我自来随母亲的意思,属意薛妹妹,只是冷不防地定下来,只怕祖母心里不自在,病势加重。”
王夫人陪笑道:“老太太病了一年多,许多事都看开了,撒手不管,到了这时候,除了宝丫头,又哪里给宝玉娶一门四角俱全的亲事?料想老太太心里也是愿意的,就是抹不开脸面提出来。我是五十出头的人了,精力不济,很该有人替我分忧。”
元春心中一动,虽然王夫人在自己跟前一向报喜不报忧,但是宫里那么些嫔妃和太监宫女,别的嫔妃眷属进宫请安时,不知道带了多少消息进来,元春已知道自己娘家因省亲、还债两件事导致府里日子难过,她心疼母亲每日殆精竭虑,遂点头道:“母亲说得有理,且等几日罢,祖母好些了,我再命夏太监去宣一道谕旨,让宝玉和薛妹妹定亲成婚。”
王夫人心中块石落地,随即疑惑道:“娘娘明儿就能下旨了,何以再等几日?”
元春脸上一红,并未言语,在王夫人十分不解之时,旁边的抱琴走过来,悄悄地笑对王夫人道:“好叫太太知道,娘娘两个月经期未至,早起总是呕酸,今儿一早太医来诊过说是滑脉,就等着过几日打发人告诉府里,大家同乐。”
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王夫人狂喜不尽,一扫前些日子的一些抑郁不乐之气,对元春以国礼参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回去我定要带着宝玉亲自去铁槛寺还愿。”
元春忙命免礼,又嗔抱琴道:“还不快搀了太太起来。”
抱琴扶起王夫人,笑道:“太太快起。太太回去先将这件喜事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听了喜欢,娘娘再给宝二爷赐婚,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好?”
王夫人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老太太若知道娘娘的好消息,只怕病就好了也未可知。老太太本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府里这两年糟心事儿多,老人家心里不痛快,兼宝玉伤心他妹妹远嫁小病,老太太心里急出来的病。”
元春叹道:“宝玉原是重情重义的灵秀孩子,骤然别离,难免伤悲。我这里有许多上等的补品,母亲拿些家去给祖母和宝玉用,也是我的心意。”
王夫人谢恩后道:“府里近来一桩桩一件件总没好事,该办一件喜事冲冲晦气。”
元春笑道:“母亲放心罢,等我下了谕旨,祖母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正如母亲说的,除了薛妹妹,我竟不知何人能配得上宝玉了。”
王夫人今得元春之喜,再得元春之诺,眉开眼笑地道:“那我就回家等着了。宝玉如今很知道用功,前儿云丫头的女婿来探病看了他的诗文都说好,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料想他再发奋些,定然能够挣出功名来给娘娘添彩。”
元春大为喜欢,道:“如此甚好,却也不可太过为难了宝玉。”待外面太监来催说时间到了,她方忍痛含泪地目视抱琴亲送王夫人出去。
王夫人回到家,率先将元春的好消息告知府上。
骤然闻得此等喜信,除了贾赦一房外,府里上下莫不喜上眉梢,连贾母的病势都似去了八、九分,若不是仍旧起不来,早按品级大妆进宫向元春道贺了。
贾珍和贾蓉父子齐来贺喜,又嚷着要摆酒唱戏地庆贺,贾政一扫郁气。
长安城中荣国府外的人们听说贤德妃有喜,不觉叹息,又觉羡慕,都道:“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二年荣国府闹了多少笑话,仍旧屹立不倒。如今娘娘有喜,若是诞下一位皇子来,只怕他们家越发威势了。”无子的皇妃和有子的皇妃,地位截然不同。
吴贵妃有子,这些吴家张牙舞爪的,何曾逊于贾家?甚至犹有过之。贤德妃若也有子,两位贵妃在宫里的地位当真就是平分秋色了。
凡是和贾家有所往来的世交故旧如史家、王家等人都打发人过来向贾政夫妇道喜,一夕之间,荣国府热热闹闹,宛然有当日省亲后的风光,几日都不消停,独宝玉其实已经痊愈,却借故在怡红院养病,外客一概不见,叹息道:“只盼娘娘安安稳稳的才好。”
袭人身上穿了一件颜色衣裳,唇边颊上尽是洋洋喜气,嗔道:“二爷说的什么话,娘娘金尊玉贵,自然会安安稳稳地诞下皇子殿下。”
宝玉和衣歪在榻上倚着红香枕,认出袭人身上的衣服,不觉皱眉道:“又哪里来的旧衣服?不知道谁穿过了不要给你的,偏你当了宝贝似的,也不瞧瞧尺寸合适不合适!难道我屋里那么些绫罗绸缎,缺了你们的新衣服不成?”
袭人低头瞅了瞅红袄绿裙,却是宝钗所赠,只穿过两次,遂陪笑道:“二爷体贴大方,自然不缺我们的,不过太太姑娘们穿过的衣服何等尊贵,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宝玉哼了一声,头枕双手,不再言语。
他忽然想起一事,高声叫麝月,等麝月从外间进来,问道:“前儿我叫你预备四匹鲜艳的绸缎,说我有用,你收拾出来了没有?”
麝月正拿着大手巾擦头发,原来她正在外面洗头,听了宝玉的话,不禁笑道:“瞧瞧,竟是病糊涂了不成?你上个月吩咐我,我找出来的四匹绸缎颜色花样都十分鲜亮,当时就叫茗烟拿出去了,怎么今儿还问我?莫不是二爷又有什么用处,叫我再预备几匹绸缎?”
宝玉道:“瞧我这记性,不知道怎么了。”
袭人皱眉道:“二爷好端端地叫麝月准备几匹绸缎给茗烟拿出去做什么?”
宝玉原不想理她,倏尔一笑,瞅着她和麝月秋纹几个丫头,道:“不做什么,就是晴雯姐姐八月里出阁,我拿几匹好绸缎给她做衣裳。”
袭人吓了一跳,失声道:“晴雯的哥嫂不是说晴雯已经没了?如何出嫁?”
正在这时,丫鬟通报说纨凤琴惜烟巧等人都过来了,凤姐人未至,声先到,乃道:“你们在说谁出嫁呢?我怎么仿佛听到了晴雯那小蹄子的名字?宝兄弟,我们来给你报喜了,快拿好茶来与我们吃!”一面说,一面抬脚进来,一群人浩浩荡荡,恍若锦绣香烟似的。
宝玉坐起身让座,笑道:“在说晴雯姐姐。那年晴雯姐姐出去,她又离了哥嫂,她哥嫂就对外说她死了,袭人姐姐当了真,猛地听我说晴雯出嫁,未免惊讶。”
说完,他好奇看着众人,问道:“向我贺什么喜?喜从何来?”
凤姐笑嘻嘻地道:“方才娘娘命夏太监来下了一道谕旨,赐下了宝兄弟和薛大妹妹的金玉良缘,不日成亲。于你而言,岂非喜事?”
闻听此言,宝玉呆若木鸡,三魂七魄仿佛去了天外。
第128章:
其实对于金玉良缘,宝玉心中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如此突然,压根不曾问过他自己是何等心意就已尘埃落定,等他反应过来,听说宝钗正命人搬回家住,没过几日大观园里只剩怡红院和稻香村两处尚有人烟,而惜春则是三不五时地住在园外,越发显得大观园荒凉了。
接到元春的谕旨,贾母沉默了好几日,这日交代凤姐道:“好生替你兄弟料理。”
李纨虽是管家奶奶,却是寡居,因此贾母叫了凤姐过来,命鸳鸯打开库房搬东西,下聘用的衣裳首饰等物和一万两银子早已齐备。
凤姐看了看清单,微感诧异,上面除了一万两聘金外,只有官用的绫罗绸缎共计一百零八匹、四季衣裳一百零八套、金银首饰四十件,珠宝俱全。贾母溺爱宝玉,鸳鸯又常和他们一房来往,他们都知道贾母给宝玉预备娶亲的东西不止这些,那些衣裳首饰虽然都是新的不曾穿戴过,但都非近日所做,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贾母长叹一声,道:“娘娘下了旨意赐婚,今年就得完婚,宝丫头的生辰宜婚十月,再赶制新的怕是来不及了,衣裳就叫针线房改改,能着用罢,横竖咱们这样人家并不图聘礼和嫁妆里的几件衣裳穿,多系屋里自己人做更精细的。我手里剩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能给宝玉做聘礼的只有这么些。再叫鸳鸯拿三千两银子出来做娶亲的使费,若不够,就叫二太太添上。若是二太太嫌弃我给的,就叫她自己拿梯己另外置办。”
凤姐和宝钗向来没有亲密来往,对于这些浑然不放在心上,笑道:“老祖宗给的东西哪有不好的?有钱都买不来,二太太自然不嫌弃。况且妹妹们出阁,布匹衣裳首饰都是老太太给的,也没厚此薄彼。”当然,她没提黛玉嫁妆里的衣裳首饰都是出阁前新做出来的。
贾母摆了摆手,觉得疲乏躺下,身上盖着一幅红绫被,满头白发拖于枕畔,愈见苍老憔悴,道:“便是嫌弃,我也无可奈何了。你去罢,认真料理,我自有好处给你。”
自家衰败如斯,凤姐倒不想什么好处,答应一声出来,将清单送给王夫人看。
如今元春有喜,宝玉婚定,王夫人心满意足,正命玉钏儿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给宝玉收拾荣禧堂正房后面在她内房旁边约有二十余间房舍的大跨院做新房,家具床榻陈设之物自有宝钗陪嫁,但其余东西须得自己齐备,窗纱门帘等都得换新的。
李纨站在一旁,捧茶伺候婆母。
见凤姐进来,王夫人问是何事,待看了清单,并无挑剔,道:“你宝兄弟娶亲的日子甚急,不日就要过大礼,再做已是不及,就用老太太给的罢。”
彼时正值八月初,距十月不足两个月了,五礼都得在这段时间里行完才好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