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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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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我以为你会高兴。”
  白生生的手执起壶,不紧不慢的调弄着茶具,动作轻灵柔美,并不因对方的质疑而有半分不快。
  “为什么。”他不掩怀疑。“你不像是好心的人。”
  “你这么想是好事。”她漫不经心的垂下睫,“我确实不是好人。”
  “那你为什么甘愿冒险放了他。”
  无声的笑笑,她斟上了两杯清茶,推了一杯至他面前。
  “首先,我并不认为是冒险。”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她的面容平静而澄定。“比起后面要做的事,这不值一提。”
  “我更好奇你计划的目的。”精锐的目光不曾稍离,“没什么理由需要你铤而走险。”
  “请相信我有足够的诚意。”她淡淡的回视,“对你也同样有利。”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他的事也就罢了,可后续的……”
  “我以为那才是你内心深处所想。”她微微一笑,“你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
  “容我置疑,你知道些什么?”浓眉一轩,他不动声色的反问。
  “疏勒。”
  仅仅两个字,男子的眉瞬时颤了颤。
  “我听不懂。”
  迦夜轻笑出声,捧起玉杯汲取温度,闲闲的道出话语。
  “月使何必佯装,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清冷的眉目泛起一丝兴味,“数年前我平莎车之事,陷龟兹之误,无一不有疏勒的影子。早知疏勒王不过是表面恭顺,有不臣之心,却不曾着手重处,月使可知为何?”
  “想来雪使思虑长远,非我等所能臆测。”
  “西域三十六国我知之甚详,近年所出种种逆教之事,皆有暗线隐伏其间,细细想来,实在不得不佩服疏勒王机谋之深。”
  “雪使历年辛劳教中尽知,只是不懂这与九微何干。”男子瞳孔收缩,脸色丝毫未变的淡问。
  “当年疏勒连失两位国主,一时风声鹤唳,直到沙朗若即位,谴长子逃入中原,幼子入教为质至今。”
  “当年之事,九微也略有听闻。”
  “沙朗若即位前为疏勒王弟,生性风流不羁,虽有王邸,却喜流浪混迹于大漠诸国之间,其幼子即是游历时与异域女子露水姻缘后而得,自小长于乡野,直至十岁才迎回疏勒,五年后被送入天山。”
  男子默不作声,深刻的五官隐入暗处,神情莫测。
  “其子出身寒微,在王府没没无闻,本不足为道。碰巧迦夜偶然得知,沙朗若送子入教中为质的同时,其子之贴身僮仆遁逃无踪,这一点月使如何看待?”
  “想是失主加以恋乡,倒也不足为怪。”男子缓缓回答。
  “说来恰好,同年月使入战奴营,迦夜曾听夔长老偶然言及月使底蕴上佳,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晋升至淬锋营,令人印象颇深。”茶杯渐渐变冷,她随手搁下,笑得很神秘。“月使可知那位疏勒质子的下场?”
  “愿闻其详。”
  “质子入教三月,冲撞了枭长老,被错手杀死。”
  “不过是个小国人质,枭长老历来行事放纵,人所共知。”
  “一年后教中左使谋叛,枭长老附逆,被月使诛杀身亡,也算是天道好还。”
  “雪使究竟想说什么?”男子的声音低沉,隐然伏有杀意。
  迦夜仿佛不觉,轻松的接口。“我在想倘若教王知晓,会不会如月使一般认为是巧合。”
  “雪使若真好奇,何不试试。”
  僵冷的空气有如凝定。
  半晌,迦夜忽然笑起来。
  “月使是聪明人,自然不用把话点透。”她换了个姿势,稍稍放松下来。“如今可信了我的诚意?”
  九微眼神复杂,探究般看着她。
  “我不明白你处心积虑究竟为何。”
  “或许我们想的一样。”
  “你不像对权力有野心的人。”
  “而你是,这一点足矣。”她坦然直承。“我们所求不一,并无冲突。”
  “你想我怎样。”
  “策动紫夙全力配合。”
  “你已说服千冥?”
  “他比你爽快。”纤手拿起冰冷的茶水倒掉,又斟上热烫的新茶。
  “事成之后又如何。”没有理会她的薄嘲,他步步思索。
  “那是你和千冥的事。”她宛然一笑,执手相敬。“鹿死谁手与我无干。”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拿起杯,却没有饮下去。
  “我所求的,无非是事成。”轻啜香茗,她缓缓咽下。“届时我不会参与纷争,你无须过虑。”
  “越说越是教人迷惑了,恕在下愚钝。”看着清冷而无欲望的眼,一线灵光猝然闪过,他不敢置信的试探。
  “你……难道……记得?”
  素颜忽然不见了笑容。
  对视良久,她终于点了点头。
  他静静的凝视许久,绽出一个了悟的微笑,一口饮尽了茶。

  子夜

  夜,静如死。
  整座天山都进入了沉眠。
  床上的男子犹在熟睡,壁上的夜明珠散着淡淡荧光,映出幽暗的桌几。
  密闭的室内忽然有风拂动,一个身影悄然出现,移近床边,俯看着俊美的睡脸。
  或许是感觉到异样,沉睡中的人忽然睁眼,未及反应,纤手已先一步按上了要穴。
  “是我。”熟悉的声音让他心下稍安,疑惑又悬起来,猝然间穴道受制,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你……”问话被一记刺痛打断。
  迦夜翻开针卷,数十根粗细不等的金针赫然入目,她随手抽出,毫不迟疑的钉入大穴。纤手起落,转眼已十余针刺过,头上涔涔有汗渗出。
  他也好不到哪去,金针刺入的疼痛易忍,体内随之而起的真气却激荡起来,一股热气不断在四肢百骇间来回游走,时而四散,在经脉间左冲右突,脏腑间一阵剧痛,刚一张口,一只手便堵住了嘴,将所有声音捂了个严严实实。
  冷汗如雨而下,随着金针越落越急,似有一把把利刀戳入胸臆,痛不可当。牙齿紧合,瞬时将细白的小手咬出血来。
  最后一针落下,素手一拂,所有金针猝然离体迸落地面,被禁制数年的内力汹涌而出,她双手按住胸膛,一分分助他将游移的真气导入正轨。
  这本是极耗精力之举,迦夜武功虽高,内力却不强,勉力而为,不出半刻已微微颤抖,撑到最后一缕真气归正,她颓然倒下,再没有半分力气。两人俱是冷汗淋漓,筋疲力尽。
  静谧的室内,只有沉重的呼吸。
  良久,他终于能抬手,环住她的背心输入内息。持续之下,苍白如死的脸渐渐有了起色。
  他稍坐起来,仍将她拥在怀中,软绵绵的娇躯稍挣了一下,示意他可以停手。观察了下她的面色,确定无恙后止住了内息,执起垂落的手。
  细白的掌缘有一圈青紫的齿痕,仍在滴血,痛极之下咬得极深。
  没力气下床取药,他以舌尖轻舔,权作止血。
  腥咸的味道盈散齿间,她试图抽回,他固执不放,直到确定血已停住才又放下。
  全身的衣物都已汗透,他费力的扯过丝被覆住两人,迦夜的体温本就较常人低,极易受寒。他以双手环住她的腰,尽可能的保留一点温度。
  她的头倚在胸前,娇小的身体契合怀中,无形中腰腹紧贴,几乎可以感觉出所有曲线。黑暗的空间,唯有发际的香气萦绕,熨烫着每一根神经。
  低头看轻翘的长睫,挺秀的鼻尖,雪白而光润的面颊被汗气润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为什么……替我解开禁制。”起初是右使以特殊手法制住了经脉,叛乱过后右使身亡,他一度以为终身无望。
  “……这一次的任务风险很大,依你目前的功力尚不足以应付。”她的声音低弱而飘忽,依然无力。
  “你怎知该如何施针……”迦夜虽然读过不少旁门左道的医书,却是博杂而不专精,多为旁技,所知有限,按说不可能解开右使的独门手法。
  她没有回答,一室静默。
  “若教王知道会怎样。”
  “他不会知道。”低哑的笑了一声,迦夜疲倦的仰起身,看着他的脸。
  “殊影,你听好。”
  “对外我会宣称你去了莎车打点要事,除了赤雕玄鸢、你把其余四人都带上,一路小心行事。”
  “七月半以前,你必须赶到敦煌,我会安排人接应,届时他会告诉你新的任务。记住,绝不能晚于这个日子。”
  “什么样的任务。”
  “到时候你会知道。”
  迦夜极少如此重嘱,又交待得如此含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藏着什么心思,难以窥见。
  “是要杀什么人?”
  她模糊的应了一句,似乎恢复了点力气,翻身下床。
  “迦夜。”单手扣住纤腰制止了她的离开,他没来由的心慌。“你在计划什么。”
  “到了敦煌,你自会明白。”她避而不答。
  什么样的任务需要冒着教王发现的风险解开禁制,他想不通。
  “你不信我?”
  迦夜静了片刻。“你可信过我?”
  “我现在信你。”过去或许不曾,但鄯善之后,已是生死相托。
  “那就别再问。”
  斩钉截铁的阻断了探问,他的心刹时冷下来。
  “我想知道……你曾信任过谁?”他无法抑制的流露出涩意。
  她的身子僵了僵,不自觉的挺直。“谁也没有,我只信我自己。”
  他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
  “淮衣呢?他是谁。”
  “你怎知道这个名字。”一瞬间目光雪亮,凌厉得刺人,毫不掩饰戒惕。
  他的心沉下去,如坠冰窖。
  “你昏迷时提过。”
  她愣了半晌,眼神渐渐柔和起来,仿佛略带歉意,犹豫后给了答案。
  “淮衣……是……我以前的影卫。”
  “被你杀掉的那个?”他一时错愕。
  “嗯。”或许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她的神色莫名的伤感,幽深的眸子柔软而哀痛。
  “你怎会……”
  明白他有千万个疑惑,她没有多说,细指轻触他的脸,像是要把每一分线条记入心底。
  “他和你一样是中原人,本名叫淮衣。”
  “我希望你的运气要比他好。”
  随着叹息般的话语,冰凉的指离开了脸庞。来不及抓住,她已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身畔的香气犹存,佳人已逝。
  只留下满腹疑惑的人,看着天光一点点透出。
  受制已久的内息忽然运转自如,他几不敢信,充斥肢体的轻盈更胜从前,能轻易完成任何过去一度迟滞的剑招,功力不可同日而言,他暗自度量,约摸可与四使中最强的千冥抗衡。
  迦夜……
  那晚之后绝口不提,稍一提起便被她打断。
  冷漠的神色让他险些以为是一场错觉。
  九微私下传了消息聚首。
  见面却只是饮酒,完全没提过正事。
  听说了要去敦煌的行程,九微并不意外,转首吩咐烟容多取了几坛酒,看架势是要不醉不归。
  不顾他的推脱,倒满了白玉碗不容分说的灌下去,来不及咽下的酒液泼洒而出,浸湿了衣襟。
  九微洒脱,却绝少如此放纵。
  几番来去,他亦激起了意气,拼下一碗又一碗,如刀烈酒饮在腹中火辣。听不真切九微的话语,一切模糊而凌乱。
  “……我一直不懂,迦夜哪里好……”
  “……原来……她对你……确是不错……”
  “殊影……你本名叫什么……”
  酒至酣处,九微突然问出一句,昏沉的神智立时清醒。
  他静了静,终吐出一个名字。
  “云书,我本姓谢。”
  “我知道你绝非寻常出身。”九微展颜而笑,双眸竟无一丝醉色,光亮夺人。“你也不曾问过我的来历,到底是兄弟。”
  他回以一笑。许多事深埋心底不曾探究,彼此心照不宣,多年的默契早让猜忌化为乌有,均有默契的包容对方的隐瞒。
  九微垂下眼,忽然以筷击碗唱起歌来,歌声慷慨激昂气势非凡,竟似一首战歌,约略听得出是大漠里的古语,朴拙悍勇,悲音凌凌。精致的玉碗不堪击打,生生裂了开来。
  “好歌。”他脱口而赞。
  似触发了性情,九微大笑,“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这般痛快,你明日下山,就当是为你助行。”
  “等我回来再和你喝酒。”
  “定有机会。”九微深深的看了一眼,“你不来媚园,难道我不会去找你么,下次我们换个地方痛饮。”
  “自当奉陪到底。”
  语音掷地,两人相视而笑,九微正经了半天,又开始戏谑。
  “对了,我记得你说你订过亲。”
  “多少年前了。”记忆被时光销磨,如一张漂洗过后的淡墨宣纸。
  “若你回中原,便可再拾前缘。”九微开始臆想。
  他不禁失笑,“只怕她早已另觅佳偶,哪还会拖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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