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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有一人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其声落落疏朗,道:“启奏皇上,宋国据长江天险与我朝相邻,如今宋主陈兵江畔,伐齐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无需赘言。倘若我朝不采取措施应对,无异于坐以待毙。微臣斗胆,恳请皇上及早起兵征宋,统一南北!”
☆、第19章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3)
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音落下,众人惊呆,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此人正是方才在殿外与傅惟交谈的那名年轻官员,若我没记错的话,他乃是今科武状元杨夙,官拜兵部七品主事,入朝不过三月有余。傅惟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出来说话?
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傅惟,但见他垂眸敛目,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此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有人嗤笑道:“小小兵部主事也敢在此胡言乱语,说开战便开战,你以为战争是儿戏吗?”亲宋派群情激奋,七嘴八舌地声讨杨夙,指责他残忍不仁,不知轻重。
皇上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杨夙,“要朕征宋,理由呢?”
杨夙全然不理会周遭的非议,神情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理由有三。其一,敌弱我强。我大齐从立国后便一贯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轻爻薄役,韬光养晦。时至今日,我朝非但已坐稳北方江山,更是天下清明、国富兵强。反观南朝宋国,虽根基深厚,然皇帝疏于朝政,权臣宠妃当道,国祚气数将尽。况且,宋国素来兵弱,我朝却是以武立国,要战胜宋国实非难事。
“其二,我朝得道多助,宋国失道寡助。吾皇英明仁慈,爱民若子,百姓皆赞皇上为明君圣主。而宋主昏庸无能,贪官污吏横行,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江南早已民怨沸腾。论民心,孰胜孰负再明显不过。
“其三,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自永嘉之乱、西晋南渡以来,中原大地藩镇割据,连年混战,长达三百余年之久。微臣以为,如今大一统的时机再度来临,征宋乃是顺应天道,皇上必能成为继秦皇汉高之后,第三位一统天下的君王!”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九龙殿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亲宋派一个两个全都傻了眼,好像完全没料到对手的水平如此之高,一时竟无法反驳。
我不禁啧啧称赞,不愧是傅惟相中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很善于抓住人心,不动声色的将皇上狠狠地夸了一番。连我这个对征宋持保留意见的人都听得热血沸腾,更何况是皇上?试问哪个皇帝不想一统江山,不想彪炳史册呢?
果不其然,皇上沉吟片刻,道:“杨爱卿言之有理,其实朕也早就有征宋的打算,一直苦于没有时机。毕竟贸贸然发动战争,师出无名,是为侵略,恐上天不佑。如今宋国陈兵扬子江畔,是他们挑衅在先。不论宋容书是不是有意对我朝用兵,起码朕有了出兵的理由。然则,征战并非小事,不可草率,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起先反对征宋的,出来说说理由呢?”
亲宋派面面相觑,几位老臣气得老脸通红,却又不敢随开口。杨夙的三条理由分别为国强、君明、顺天道,即便他们再反对征宋,也万万不能对此进行反驳,说国不强、君不明、逆天道。
我本以为傅惟会出来说两句,没想到他依然一言不发,连最喜欢凑热闹的傅邕都破天荒地保持缄默。
“没人反对?”皇上犀利的视线扫过殿上众人,最后落到我身上,问:“戚爱卿,你怎么看?”
我一惊,立马挺直腰杆,出列,道:“回皇上,微臣认为,可以一战。”
我刚说完,立刻有言官跳出来反对:“此言差矣,我朝与宋国互通贸易多年,我朝所需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几乎有七成是要从宋国购买,而我朝生产的煤炭、生铁也多半销往宋国,这部分收入占每年国库总收入的二成。一旦开战,贸易立刻中断,茶叶丝绸将无处购买,煤炭生铁也将滞销,物价大乱,则必有大患。这一点,戚大人考虑过没有?”
此人是言官团体的首脑,名叫马德旺,为人……说好听了叫耿直,说难听了叫迂腐,最不满意我的就是他,仅仅因为我是女人。每次要发配边疆时,也数他喊得最起劲。
在马德旺的带领下,言官简直把跟我斗当成了一种乐趣,每日上朝前,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商讨类似于“每次上朝都看到戚玉琼这个小贱人在作死”、“如何让戚玉琼迅速被发配边疆挖煤九九八十一招”之类的问题。我说这样这样,他们非要说那样那样,哪天不跟我过不去一下下,恐怕他们便浑身不痛快,吃嘛嘛不香。
我走到马德旺跟前,笑眯眯道:“本官想请问这位大人,您不喝茶叶会死吗?”
马德旺一噎,不待他回答,我又问:“不穿丝绸会死吗?”
他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我,我继续问:“不用瓷器会死吗?”
他倒抽一口冷气,额间速速挂下一滴冷汗。
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两下,不紧不慢道:“当然不会。不喝茶叶,喝白水便是;不穿丝绸,穿棉麻也可;不用瓷器,用陶器不行吗?所以说,茶叶丝绸瓷器都不是生活必需品。战争是特殊时期,艰苦一段时间咯,本官相信百姓都能理解,皇上得民心嘛。而煤炭生铁呢?没有这些,宋国几乎所有行业都要瘫痪,没有煤炭便无法生火,没有生铁便无法冶炼兵器,请问,后果孰轻孰重呢?况且,待攻下宋国,茶叶丝绸瓷器这些都从外贸转成内供,连贸易所需的税费都免了,岂非一举两得?”
皇上捋须道:“说得不错。说起来,宋容书虽是个蠢人,可那张贵妃还算得上精明,知道要保护冶铁业的发展。从去年起,我朝销往宋国的煤炭生铁全部都要加收三成的税费,长此以往,宋国的冶铁业若是果真发展壮大了,这笔贸易照样要断。战也是断,不战也是断,还不如一举拿下宋国。”
马德旺的脸霎时变作锅底色,口称“皇上英明”,悻悻地退了下去。
皇上默了默,叹了口气,道:“此事事关重大,朕会审慎考虑,容后再议吧。退朝。”
***
散朝时,马德旺还不忘留给我一个幽怨的小眼神,那神情仿佛在说:嘤嘤嘤戚玉琼你给我等着……
我作嬉皮笑脸状冲他挑了下眉,告诉他:哈哈哈马德旺你也有今天……
他登时气得老脸煞白,捂着胸口连连喘息,一面哭喊“先帝啊您带我去吧”,一面在一群言官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刻意放慢脚步跟在傅惟身旁,原以为他至少会给我一个微笑,不曾料想他竟像是没看见我那般,自顾自与傅邕说话,很快便上了辇车。
我失望地驻足,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虽然知道这是避嫌的需要,可失落与难过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这厢我正当怔忡,忽闻身后有人喊我:“戚少傅。”
我回头一看,原是杨夙。他缓步走到我跟前,向我作一揖,微笑道:“戚少傅,久闻大名。”
我苦笑道:“是久闻臭名吧。”
杨夙哈哈大笑,“少傅大人太过自谦了,史上第一女官必定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些许非议不足挂齿,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方才大人在朝堂上舌战言官,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下官佩服佩服。”
我知道他是傅惟的人,但此刻我没有心情与他聊天,遂拱了拱手,“多谢杨大人夸奖,本官有事先走一步,大人请便。”
“也好。”杨夙看了看四周,忽然侧过身,压低声音道:“多谢,定不负卿意。”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面上一烫,一颗心砰砰直跳起来。先前的怅然若失悉数化作了甜蜜欣喜,我强压住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是他说的?”
杨夙微微点头,似有深意道:“下朝前他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第一时间转告你。啧,我与他自幼相识,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我奇道:“自幼相识?可我从未听他提过你啊……”
他解释道:“我家世代经商,为了拓展生意,十二岁时随父母移居西洋大不列颠国,今年年初因祖父过世,需要父亲继承家业,这才回到大齐。”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大人重点是不是偏了啊……”
“什么意思?”
杨夙掩口轻咳,笑意之中似有一丝揶揄:“我方才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按照常理,大人应当问我‘这样是哪样’才对。”
……也对。那么我就从善如流,“这样是哪样?”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施施然飘走了。
我残念地僵在原地,原以为此人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不正经的,不过……我轻轻念了声那个名字,抬头眺望明媚的晴空,心中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
东宫外,戍守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我多次试图靠近,却连上台阶的机会都没有,每每都被他们铁面无私地挡在外面,得到的总是这句话:“皇上有令,太子殿下闭门思过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东宫,尤其是戚大人!”
尤其是我……为什么尤其是我?
我决定采用迂回战术,遂埋伏(?)在东宫外的花丛中静候时机。不多时,小安子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看样子像是要往伙房去。我拾起一枚小石子向他扔去,不幸砸中了他的脑袋……#
他待要张口开骂,忽然发现了我的存在,一溜烟地小跑过来,道:“戚大人,您为什么蹲在这里?”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卫,示意他也蹲下,问道:“太子殿下现在怎么样?”
小安子叹了口气,泫然欲泪道:“太子殿下一夜没睡,一直蹲在墙角画圈圈。不过还好,皇上虽然生气,却也没亏待殿下,吃穿用度还是一样不少,所以您也不用太担心。”
画圈圈……我嘴角一阵抽搐,这货怎么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呢?哪怕是哭天抢地喊几声冤枉,制造点动静让皇上知道也是好的啊!
“小安子,你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把我弄进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殿下说。”我这么跟他商量。
小安子为难道:“这个恐怕很难,昨天夜里皇后娘娘来过一次,也被拦在了外面。皇上说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尤其是您。”
“哎,我知道。这样吧,你去帮我拿一套太监的衣服,我佯装成伙房的人跟你混进去,说几句就行,不用太久。”我见他仍有迟疑,便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郑重道:“小安子,太子殿下能不能洗刷冤屈就看你的了!”
小安子两眼一闭,从容就义。
☆、第20章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4)
小安子两眼一闭,从容就义。
他很快便搞来了一套太监服,我躲进伙房的隔间,麻利地换上,一面整理衣襟一面问他:“我这样看起来如何?会被认出来吗?”
他上下打量我,绿豆小眼眨巴了几次,什么话都没说,鬼鬼祟祟地跑了出去。片刻之后,竟端着一口锅回来,递到我面前,认真道:“再抹一斤锅底灰!”
我:“……”
***
我进到东宫时,傅谅那货还蹲在墙角画着圈圈,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幽怨悲哀的气场,简直教人无法直视。
我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他扭头看我,目光有些呆滞,仿佛没反应过来我是谁。我见他没动,便也僵立着不敢动。就这般彼此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他的眸中忽然流光溢彩,旋即腾地站起身,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额间青筋一阵乱跳,该哭的时候不哭,现在对着我嚎有什么用!
我慈爱抚摸着他的脑袋,他登时哭得更凶了,边哭边问:“玉琼,你的脸怎么变得这么黑?”
“这个……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清清嗓子,微笑道:“殿下,您先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微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您的,时间不多啊。您若是再这样嚎下去,待会儿一个不幸把皇上引了过来,非但您没办法沉冤得雪,连微臣也要跟着遭殃!”
傅谅抬起朦胧的泪眼将我望了望,抽抽嗒嗒道:“嘤嘤,那你要怎么帮我?”
我嫌弃地将他推开,他挨过来,我又推开,他又挨过来……就这么来回拉锯了不下十次,好吧,他赢了。
我直接进入正题,“您先告诉我,您昨天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跟汉王动手?当时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比如……狂躁?”
傅谅猛地一拍大腿,道:“有哎!说起来……”他摸了摸下巴,剑眉微蹙,认真回忆道:“那时候我好像是喝多了,觉得头昏脑涨、浑身发热,整个人都很不舒服,于是就想到湖边上醒醒酒,然后傅辰过来同我说话,我当时不知为何特别烦躁,身体里面像是有一团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