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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静静的站在座前，模样仍如七年清俊，只是他眼中的坚定沉稳，已然不是过去朝堂上所见到的了。
“苏澈……”夫差缓缓睁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苏澈失踪的这七年的时间，已然让他将所有事情的想了个明白。
终究，夫差望着远方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恩。”苏澈不冷不淡的点点头。
“呵呵。”冷笑在夫差唇边荡开，“怪不得……你会突然销声匿迹……原来，你是要拿整个吴国给你爹陪葬！”最后一个字他咬的极狠，夫差重重的拍案而起，毫不留情的直逼向苏澈的眼眸。
面对着这个昔日霸主满是杀气的双眼，苏澈却仍平静的只如一池波澜不惊的湖水。
“不，是你自己让整个吴国陪了葬。”
夫差猛地挑起眉， “是你背叛了孤王，你若不走！孙武若不走！我吴国又怎会被他越国……”
“王上！”苏澈冷冷的打断了他：“你若不杀我爹，苏澈怎么会不告而别？你若不杀伍相国，孙将军怎会心寒辞官。你亲佞远贤，沉迷酒色，好战喜功让吴国百姓频频陷入疾苦。如今，你还不明白吴国到底亡在了谁的手里么？”
苏澈的声音清脆而利落，在夫差耳中却是那般刺耳，大殿陷入了良久的沉静。
原本盛气凌人的气焰顿时小了下来，夫差缓缓垂下头，双手无力的拄在了桌案上。
曾经高高在上的王者眼中竟似有了些晶莹的液体在晃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我？”
“让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看着祖上留下的万里河山被自己拱手他人，远比一刀杀了他来的更痛苦。”苏澈淡淡的垂下了眉，转身迈下长阶，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那你为何要回来！”身后再次传来了夫差的声音，他狂笑不止，竟似疯了，“你是来看孤王的笑话是不是？是不是！”
苏澈没有回头，他在殿前缓缓停下了步子，“十年主仆，你我到底还有一份情谊。王上——请好自为之罢。”
话音未落，那道白影在空中一晃，便已然消失不见。
任夫差再如何睁大双眼，他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布衣白衫。
他缓缓向后靠了去，夕阳缓缓降落，光线越缩越小，华丽的宝座渐渐隐在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过了良久，阴暗的角落中突然响起了阴冷自嘲的笑音，夫差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
突然，一抹长剑反射出了炫目的光华，血雾在夫差的脖颈前怦然炸开，殷红的鲜血瞬间在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泉涌而出。
“当啷”长剑落地，夫差终究重重的垂下了头去。
鲜血一滴滴落在王座前，他瞪着大大的双眼，那里写满了不甘和悔恨，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也没能合上眼。
***
随着春秋大舞台上又一颗帝星愀然陨落，整个局势也颠覆性的倒向了越国，曾经在九州大地上傲视一方的泱泱吴国，就在这一夜间——土崩瓦解！
西施留在了姑苏台，自从夫差自刎的消息传到了耳中，她便再也没有笑过。吴国的噩耗与越国的捷报每日都频频传来，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欢愉。
越国的军队车水马龙的接替了吴国的一切，勾践也协同大臣搬入了姑苏城富丽堂皇的吴宫。
大臣们降的降，走的走，各个都有了去处，唯有这姑苏台上的西施娘娘，始终没有人敢去叨扰，更别说处置了。
终是这一日，诸事大多稳妥了下来，勾践才协同了夫人与文种等人来到了姑苏台上。
秀丽的风光依旧，姑苏台上的花依然姹紫千红的开了遍野，西施站在高台旁的回廊上静静的望着灵岩山下的湖面，风撕扯着她的裙摆，仿若那几欲飞升的仙子。
勾践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波澜。
听见了身后侍婢们的通报之声，西施才施施然的转过身幽幽的行了一礼，“见过王上。”
美人一笑顿让勾践如沐春风，“西施姑娘，虽是多年不见，但你得姿色比之十余年前，竟是丝毫无减！孤王可一举歼灭吴国，你功不可没，如今你仍旧美貌如昔，今后就这般老死宫中未免太过可惜，不如，今后的日子，就由孤王照料你……”
勾践的夫人雅鱼一直冷冷站在一旁，身为女人的她自是一眼便看出了自家男人见了这么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已然腿脚酸软了起来，她瞥了眼荷花池前亭亭玉立的身影，转身对勾践道：“王上，万万不可！这等红颜祸水，可惑得夫差荒废朝政，如今更不可留在这世上。吴国因色而亡，您是明君霸主，万不可步了夫差的后尘！”
勾践微微一怔，也觉得她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雅鱼在越国的地位举足轻重，她身后的大臣们一见情形，忙一边倒的相应附和，“王上务必要斩草除根才是，何况，这西施姑娘已经被夫差感动了十余年，如今，这心可未必全在我越国这边。”大臣将最后几个字咬的尤为清晰。
勾践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夫差这个血粼粼的例子正摆在眼前，红颜祸水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想着面前的绝代佳人将会威胁到自己的锦绣江山，他原本几尽被融化了的心顿时坚硬了起来。
“既然如此——”他深吸了口气下，缓缓抬起的冰冷双眼预示着他已下定的决心。不同于刚才缱绻而痴迷的目光，勾践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坚决的杀意，“你既已功成，也该身退了！”他深深的凝视了一眼面前国色天香的可人儿，纵是再多的不舍和惋惜也敌不上他守护霸业的决心。勾践决然转身对身后的文种挥手道：“派人放出消息，就说西施姑娘为越国献身多年，如今国仇得报，她为表对国忠贞，不堪残躯苟活，便投江自尽了！”
文种听了此话，顿时明白了王上的意思，他定定的望了眼西施，眼神颇有些犹豫，此时范蠡正在宫中处理政事，若是他知晓此事定然不会接受！然而王命不可违，文种见群臣意愿一致，勾践又圣意已决，终究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微臣遵命。”
从头到尾，西施的神情却无丝毫变化，她只淡淡垂下眼帘，温婉一笑，“在西施沉入湖底之前，王上可否满足我一个愿望？”
☆、四五章 一代倾城落吴江
勾践冷笑一声，挑眉道：“说。”
“我想见范蠡。”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若这样的要求是那么理所应当。
在场的所有人皆微微一怔，官员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说一句话，气氛顿时静的有些诡异。
勾践皱了皱眉，西施和范蠡之间微妙的关系内宫大臣并不知晓，但他这个做越王的却是一清二楚。如今能平定吴国，范蠡自是功不可没，但若让西施见了这位昔日的情郎，就不好再处死她了……
见对方犹豫，文种忙轻咳了一声上前劝道：“不如便满足了西施姑娘的意愿，我这便派人去宫中请范兄过来。”他见勾践不做声，以为是默许了，忙转身准备招呼下属。
勾践却冷冷的抬起了眸子，“不必了。”
文种的手僵了下来，他担忧的望向西施，目光十分焦急。
勾践负手缓步走向西施，神情淡漠的没有丝毫情感，“范蠡此时正在宫中处理要事，不便来此，何况既已注定分离，姑娘又何必多做纠缠。如今天色已晚，西施姑娘还是尽早上路吧。”说罢他冷冷的眯起了满是杀气的双眼，拂袖转身离去。
文种脸色微微一变，忙悄悄摆手暗暗对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混在勾践的随行队伍一同离去，立刻入宫给范蠡报信。
而西施望着勾践离去的身影，嘴角却渐渐浮起了一丝不屑的冷笑，她高高的扬起了下颚，“王上，西施恭祝您江山永驻，福寿安康！”
这字正腔圆的音调在众人耳中显得那般刺耳，勾践没有回答，只冷哼一声狠狠地对雅鱼挥了个手势，便大步远去了。
雅鱼会意，对身后的侍卫们抬手冷冷吩咐道：“去取一皮囊来，将她装入其中，系上顽石沉入姑苏台下的江水中。”
“是！”侍卫们齐声答应着，心中却无一不为这绝代倾城的佳人感到惋惜。
然而王命难违，她不死，死的便是他们！
望着很快被奉上来的皮囊，西施艳若桃花的脸颊上勾起了一抹轻笑，“不牢娘娘费心，西施会自己了断。”她平静的转身望向雅鱼，清澈的目光满是淡淡的嘲讽。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有些事本就无法两全，不处死你，王上不安心，朝臣不安心，我也不会安心。”雅鱼轻轻叹了一声，“我会照顾好你苎萝村的家人。”
“我笑的不是娘娘，是我自己。”她幽幽转身望向了吴宫的方向，那里曾是她承欢殿前的地方，也是他送她来的地方，在那座宫殿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宠爱，夫差用了十年来感动她，她都没有动容。她心中一直念念着那个当年带她离开苎萝村的人，她一直在等着他接自己回家。
可如今十年光景已过，当她听到了夫差自刎殿前的消息，她才突然从这十年的虚空大梦中清醒过来。
他，不会来接自己了！
长睫轻合，她缓缓闭上了双眼，“西施的这一生，本就是场笑话。”清冷的笑意在唇畔荡开，众人还没待反应过来，只见一抹嫣红在眼前一晃而过，她突然脚尖轻点，向万丈悬崖下纵身跃去。
那凌空而起的身影几乎在这一瞬与西沉的落日齐平，殷红的纱衣随风舞起，宛若盛开到刺目的花，红如鲜血，美若芳华。
雅鱼本能的扑向前却抓了个空，她只触到了她冰凉的纱衣。
那个倾城绝美的女子不带有对这人世的丝毫眷恋，直落入了万丈悬崖下波涛滚滚的江水。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侍卫们那着手中的皮囊无措的望向身旁的王后，“这……该如何向王上回禀？”
雅鱼深吸了口气，缓缓沉静了下来，“江水湍急，这里又高约千丈，饶是西施熟悉水性也活不了。”她冷冷转过头对侍卫道：“为免多事，就说西施已装入皮囊沉入江中了！”
侍卫们相视一眼，顿时垂首干脆道：“属下明白！”
雅鱼满意的点点头，回眸幽幽的凝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悬崖，便决然转身拂袖而去。
当那宽大的袖袍拂过花丛，姹紫嫣红的花瓣便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直零落在了泥土之中，颜色依旧鲜艳如初。
***
随着那抹嫣红的身影落入江水之中，水花扬撒了一片，折射着斜落的夕阳泛着浅金色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冰冷的江水在一瞬间没过头顶，将阳光尽数隔绝在上。
水波模糊了视线，她张开食指，本能的想去触摸水面上的空气，身体却离那微弱的光线越来越远，她一点点向深邃的江水之中沉了下去。
终是抓不到的！无论是情是义还是她念了十余年的人！
就像这光，尽在眼前，却如何努力也触摸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逐渐远去，直至永诀。
她的意识渐渐开始涣散，眼前的画面光怪陆离起来……
那年的春天杨花开的烂漫奢靡，他来到了苎萝村，在溪边静静的对她微笑，他说他叫范蠡。
他的笑容是她的四月天，轻柔温暖的仿若春风，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出这样的笑容。
乃至于可以心甘情愿的为他的一句话一个意愿付出一切，哪怕是要终生画地为牢。
在自己被作为礼物献给夫差的那一日，她拉着他的手说：“范蠡，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他轻轻揽住她：“等我，等我接你回家。”
她为了这一个等待，什么委屈和□都能忍耐，哪怕是与一个本无情感的人同塌而眠了整整十年。
可如今，她已然没力气再等下去了。
十余年的时间，彼此经历了太多沧桑变幻，一切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模样，他们之间隔着那么长的鸿沟，就算耗尽了所有力气，也永远无法跨越！
西施轻轻闭上了眼，任由江水带去身体仅有的温度，缓缓沉向了深不见底的那片黑暗。她不再去望头顶的光，不再有半丝的挣扎，她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不必去思念那个心底的人，不必再怀着满心愧疚面对夫差那张痴情的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突然，一双纤细的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直将她从满是淤泥的池底拉了起来。
西施动了动指尖，却已是没有半点力气。在水流的阻力下，那双拉着自己的臂膀已然用尽了全力，然而那个人却还是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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