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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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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无力又悲哀,转身,甩门离去。

傅云深静静坐着,良久。

他侧头,视线转向床头柜上的那盆薄荷,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他从床下取过小小的洒水壶,里面还剩了大半壶水。水流轻轻地洒在薄荷叶子上,晶莹如露珠,又缓缓流到土壤里。

他浇水的动作,细致又温柔,仿佛在照顾一个小婴孩。他看着昨天还微微泛黄的叶子,因为给予了充足的水分,终于恢复了翠绿。

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脸上冰雪消融。

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后,他让秘书从家里把这盆薄荷带了来。陈秘书见叶子都黄了,就说,傅先生,你喜欢薄荷呀,这盆似乎要死了,我去花店帮你买盆更好的来吧。

他皱眉看了陈秘书一眼,说,不用,它不会死的。

而且,在他心里,不会有比这盆更好的了。

这盆小小的薄荷,他养了好多年了,从海德堡辗转带到中国,一直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有时候他出差,时间久了,回来时叶子总是微微泛黄,但只要浇一点水,它立马又生机盎然起来。

这种植物,没那么娇弱,是最好养的。

就像,那个人……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真实得……好像是真的。

朱旧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睁开眼时,天色已是黄昏,夕阳从木头窗棂里扑进来,光线被切割成一条条光影,洒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晚风轻轻吹动窗边白色的纱幔,又轻柔又温暖。

她微微一笑,心里变得无比安宁。

熟悉的场景告诉她,这是在家里,自己的卧室。

自从十七岁离开家,之后回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可这个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她少女时代,始终未变。

她知道,奶奶每天都会打扫这间屋子。

她起床,推开门走到阳台上,伸了伸懒腰,惬意地闭眼深呼吸,淡淡的草药味钻入鼻腔。

真好闻,家的味道。

低头,便看见夕阳下,奶奶正站在院子角落里的木架子前,收着晾晒的中草药。

她下楼去,轻轻走到奶奶背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变着声音低声说:“猜猜我是谁呀?”

“你这丫头!”奶奶笑道,反手轻掐了下她的腰,“这么大了呢,怎么还喜欢玩小时候的游戏呀!”

“哎呀,痒!”朱旧侧身躲着,双手搂住奶奶的腰身,脸贴着老人宽厚的背,深深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中草药味儿,咕哝道:“我是奶奶一辈子的小孩儿呀!”

撒娇的语气,嘟嘴的神情,真像个小孩儿。也只有在奶奶面前,她才会有这样的神态。

“好好好,我一辈子的小孩儿。”奶奶乐呵呵地转身,将她拉起来瞧了瞧,“嗯,总算气色好一点了。”

早上她回家的时候,脸色很差,眼周一片青黑,憔悴的模样把奶奶吓了一大跳,不停追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有点内疚,早知道就不该那样从医院直接回家,应该找个酒店补好眠,再清爽地站在奶奶面前的。

“以后可不要再坐夜航班机了,多亏身体啊!”奶奶念叨着,捏捏她的脸,“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工作忙,没有好好吃饭?”

朱旧嘟囔道:“我吃得可多了,吃不胖嘛!真的,不信晚上你瞧着,我能吃两大碗呢!”

“晚上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奶奶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哎呀,厨房里还炖着汤呢,我去看看好了没有。你帮我把这些药草都收到药柜里去。”

朱旧将架子上的药草一一收拾好,然后走去厨房。炉子上炖着汤,飘散的浓香里混淆着淡淡的中药草味,朱旧知道,奶奶做了她最拿手的药膳。每次回家,奶奶都会想尽办法给她补身体,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煮给她吃。

她蹲下来,要帮奶奶一起择菜叶,奶奶却赶她去巷口超市买生抽。

天色渐晚,这片区城是莲城最老的一个居民区了,楼房陈旧,多是两三层的民居,巷子里的公共设施也旧了,路灯昏暗,还有的坏掉了也没人来修。巷子两旁林立着很多小店,五金杂货店、水果店、蔬菜摊子、小卖部、炒货店等等,人声杂乱,但朱旧却觉得亲切又温暖。

这是她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这座城市日新月异,但这条梧桐巷,似乎都没有怎么变过,依旧如初。

梧桐巷,梧桐……踢踏走着,她有点发怔,耳畔忽然就回响起了久远的一段对话。

“这个巷子叫什么?”

“梧桐巷啊,梧桐树的那个梧桐。”

那人淡淡的嘲笑,“这破巷子一棵梧桐树都没有。”

她很不服气地说:“切,谁规定有梧桐树才能叫梧桐巷啊!”

“这名字不错,征用了。以后,它就叫梧桐了。来,梧桐,叫两声。”他怀里趴着的小狗像是听懂了新主人的话,真的“汪汪”叫了两声,他哈哈笑着,得意地拍着狗狗的头,赞它真聪明。

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夜幕初降,路灯刚刚亮起来,杂乱的人声里,她与他并排走在这条巷子里。

那是他们的初见,好多年过去了,一切却恍如昨日。

吃晚餐时,朱旧看着不停给她夹菜的奶奶,灯光下老人的笑脸上布满皱纹,白发如银丝,刺得她眼眶发酸。岁月催人老,这是她最亲最亲的家人啊,她一天天老去,可自己能陪她像这样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哪怕是中国人最在乎的春节,她也缺席了好多次。

晚上她抱着枕头跟奶奶挤在一张床上睡。

“这次待几天啊?”奶奶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舍。

“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顿了顿,抱住奶奶的手臂,撒娇说:“我不去美国了好不好,我留下来陪你。”

“说什么呢!”奶奶忽然严肃起来:“丫头,你不仅是我的孙女,你还是很多人的医生。你记住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好啦,我开玩笑的呢!”朱旧又心酸又骄傲,这就是她的奶奶,宠爱她,但从不娇惯她。她从小就言传身教,教她做一个正直、善良、独立、坚强、有责任、有担任的人。

当年她出国念书,她知道医科难念,又因为经济拮据,就算有假期估计也很难回家一趟。所以很不放心奶奶,她离开后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临行前她情绪很低落,甚至在离开前一晚忽然任性地跟奶奶说,不去了,就在国内念大学也挺好。最后也像这次一样,被奶奶严厉教训了一番。

祖孙俩又细细碎碎地说了很多话。

夜一点点深了。

“丫头,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奶奶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

朱旧听出她话里的小心翼翼,心里忽然泛起苦涩,这些年,每次跟奶奶通电话,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但从来不问她的感情生活。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答:“没有。”

奶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再追问。

她不像别的家长,哪怕忧心她的终身大事,但也从不会逼她。她从来都给予她无限大的自由与尊重。

那一年,她应下了傅云深的求婚后给奶奶打电话,这样大的事,奶奶很惊讶却没有责怪她,只问了她一句,丫头,你开心吗?她还记得自己的回答,奶奶,我很开心很开心啊。奶奶就笑了,哽咽着说,那奶奶祝福你,抽空带他回家,奶奶酿好你最喜欢的薄荷酒,等你们回来喝。

没有太多花哨的说辞,那是她最真的祝福。

只是,她最终也没有机会带那个人一起回家,喝奶奶亲手酿的薄荷酒。

朱旧再次走进住院部时,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相册里Leo发给她的那两张照片,她心里的疑问需要得到一个解释。

其实她心里明白,也许那两张照片只是个借口,让那年寒冬夜色里内卡河里绝望的自己,有一点点勇气与理由,再次走到他面前。

她轻轻推开病房门。

“出去!”冷冷的不耐烦的声音迎面砸来。

她愣了下,然后走进去。

“我不是说了我不喝……”

声音戛然而止。

时间忽然静止了一般,他脸上不耐烦的神色被冻住,他仰头望着几步之遥外的身影,怔怔的。

良久。

他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手指狠狠地掐了下掌心,一丝痛意传来。

窗外是明晃晃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来,光影中,那身影依旧伫立着,沉默地望着他。

原来,那晚在病床边所见的身影,不是梦。

这些年来,他曾想过数次,再见到她时,开口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然而此刻,千言万语,真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

“三年前,你为什么去撒哈拉?”她以为只是一句简单的疑问而已,可真的说出口,自己的声音还是不能平静,心里积压的情绪那样汹涌,像是下一刻就要倾泻而出。

她缓缓握紧了手指,连呼吸也放得格外轻缓,忐忑随之而来。

他望着她,他的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什么都没有。

她看不明白。

两人对望着,久久地。

房间里一时变得特别寂静,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忽然,她走近他身边,将手机上的照片递到他眼前,缓缓俯身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低却固执:“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依旧沉默着,微垂着眼,静静看着照片上的自己。

她转开眼,看向床头柜上那盆薄荷。

“你为什么还养着它,为什么?”她的声音里仿佛沾染了雾气,湿漉漉的。

栽植薄荷的白色瓷盆,是最普通的那种,也许在任何花店里都可以看到,但朱旧知道,这就是当年她送给他的结婚礼物。盆底她用小刀刻了字,跟他送给她的那块腕表背面的字迹一样。

F&Z。2003。

她曾戏谑地说过,我的礼物虽没有你的贵重,但是,你看啊,Mint,我可是把自己送给了你,你一定要善待它!

言犹在耳,而物是人非。

她忽然捧住他的头,让他直面着自己,“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

她克制的平静与淡定统统不见了,声音里有一点颤抖,一点恨意。

那年,她奄奄一息地被人从内卡河里捞起,在医院里住了好长时间,她每天都在等他来,从清晨到日暮,从深夜到黎明,心里的期盼一丝丝等成了绝望。最后等到的,却是他签字的离婚协议书,还是律师送来的。

她这短暂的一生里,遇到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不解之题,而他的不告而别,是最大的谜题,她不明白,说爱她的人,对她许下一生之诺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沉默的眼神里看出一点情绪来,可没有,什么都没有,波澜不惊,那样冷淡。

长久的对峙后,他终于有了动作,伸手拨开她的手,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朱旧,都过去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也真的笑出声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傅云深微微垂下头。

她真的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提高了声音,近乎歇斯底里:“傅云深,都过去了?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有人快步走了过来,怒道:“小姐,这是病房,谁允许你在这大吼大叫的!”

朱旧转头看向来人,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也正瞪着她,脸色很臭。

“不管你是谁,你给我出去!立即!马上!”他指着门口。

朱旧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她深深呼吸,对“白大褂”说:“抱歉。”

她看了眼微垂着头的傅云深,转身走出病房。

她在门口忽然又停下来,静静站了片刻,最后,自嘲地一笑。

我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轻声唤我,像从前无数次你轻声喊我的名字那样。

可是你没有。

她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身为医生,曾无数次叮嘱过别人的话,自己倒违背了。

这些年来,她修炼出的冷静自持,被人赞赏自己也满意的那部分东西,碰到他,一下就崩溃了。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跟季司朗一起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在非洲的救援项目,两人分在同一个组,辗转了非洲大陆数地,除了艰苦的环境,偶尔还会遭遇恐怖分子的袭击,最危险的一次,她在营地里为一个断肢的女童做手术,手术进行到一半,营地遭遇到袭击,医生与病人一起撤退,在疾奔的救护车上,外面发生的一切她好像都看不见,只低头专注地为女童止血。

后来季司朗对她讲,Mint,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都到了那地步,你也不慌不乱。我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会让你动容。

其实以前她并不是这样的,以前啊,她看部稍微悲伤点的电影心情都低落。还有一次,煮水饺的时候她不小心烫伤了手,疼得眼泪直掉,让他哄了许久。

因为有人宠着,所以才放任自己尽情脆弱。后来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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