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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憋了一肚子的气,吃了午饭,连碗筷都没收拾,抓起袄子就往村东二叔家跑。
二叔家也才吃过饭,一家人围在桌边还没走开,见着珍珠过来了,招呼着她要不要吃个地瓜。珍珠手捧着热乎乎的地瓜,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二婶翠兰见状往旁靠了靠,手里还缚着个两三岁的小子,这会子正闹着要去外头打雪仗,翠兰没法子,给他穿了件袄子便放他到外头疯闹去,瞥了一眼珊瑚二叔,示意他去照顾孩子,这才回过头来问珍珠怎么了。
“在家里又受委屈了?”翠兰伸着粗手给珍珠抹了抹泪。
本天冷皮就薄,珍珠被她那手磨得脸上有点儿刺啦啦地疼,哭得倒是更厉害了,叫了声“婶子”就扑进翠兰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翠兰皱了皱眉,这袄子可是她娘家给她做的,还新着呢,给珍珠这么一哭,可不得糊上些鼻涕眼泪什么的?忍了一阵儿,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珍珠的肩膀,道:“别哭了,起来给婶子说说咋回事儿,珊瑚又给你甩脸子了?你咋那么没用,都是你爹娘生的,你就小了她一岁,合该给她欺负啊?”
珍珠这才抽抽搭搭着道:“现在家里啥事儿都是我做,洗衣裳洗碗做饭啥都要我做,你看我的手,”说着伸出自己最近变得有些粗的手,泡了水的缘故,还有些开裂红肿,“我还得绣手绢儿,现在手成这样儿了,疼都疼死了,还咋绣啊!”
珍珠红着眼,说着珊瑚自从伤了脚没法儿下炕,她娘就见天儿地要她做家里的事儿,珊瑚也没给她好脸子看,“我觉得最近她就是打了主意要收拾我的!在人面前倒还好,可要我们俩一起她就不咋搭理我了…”
翠兰一听不乐意了,皱着眉提了嗓子道:“她不理你你就别理她啊!还得巴着她跟你说话不成?”
“可她以前不这样儿啊!我不理她她都要过来围着我的!”珍珠吸了吸鼻子,很不服气着说道,“而且,邻居那个老婆娘也天天找我茬儿,我娘有时候要干活儿,她就在一旁说‘养着个姑娘这么大不叫她干活儿留着做啥?’”珍珠学着双福娘的语气扁着嗓子说着,心底眼底全是不屑。
翠兰胡噜了两口面前还未吃完的一碗面,伸出手背擦了擦嘴角,用力咽了一口,嘴边还漏着面条,她也不在意,只道:“那外家人管的哪门子事儿啊!真以为她跟你娘一个村子就真成亲人了?前些年还说着要让双福跟你姐成亲的才不好说啥,现在双福都定亲了,我听说过几天就要娶过门儿了吧?她一个外人这么拿事儿,你娘也是,她说啥就是啥了!到底是自个儿亲闺女重要还是她个外姓的女人重要啊!”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严明,珍珠顿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了,连个外人都能欺负她,她亲娘也半点不愿意帮她,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地瓜这时候也凉了下来,珍珠委屈着道:“今儿早晨我才洗完衣裳,又累又冻的,进屋的时候我娘和我姐就坐在炕上咬耳根子,见我进来还直笑,一定是在笑话我,现在她脚伤了,连吃饭都要给她端屋里去,就算县官太太也没见这样儿的吧!还要笑我…”
翠兰一拍她的手,气愤道:“你这傻丫头,就这样还我姐我姐地叫,人都欺负你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跟人亲呢?”见珍珠哭得更伤心了,揽过她的头胡噜了几下,道:“那时候要是不让你回去就好了,可是你也知道,婶子那时候穷,也养不起你,家里又多添了你弟弟…我可怜的姑娘…”说罢还一抹泪,看着确实无奈。
珍珠摇头,道:“我知道的,婶子最疼我了,要不是那时候实在没法子了,打我我也不走的!”
娘儿俩又抱着哭了一阵,说了会儿话,珍珠这才红着眼走了。
珊瑚二叔从外头进来,皱着眉低声道:“你这有意思么?还是个孩子,说这些她会怎么想?”
翠兰半点儿不心虚,扬着脑袋高声道:“我说啥了?我说的可不都是实话么?要不是受了委屈孩子会往这儿跑?你这二叔也不知道咋当的,这孩子好歹在咱家养了好几年,跟咱亲近有啥不好的?你不帮她也就算了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你说的好,这孩子是养了几年了,那生了铁牛你干啥就把她送回去了?还说家里穷,那时候可是我下海大捞的时候!”他二叔也没好气,咋的啥事儿都要扣到他头上来!前几年因着生不出孩子,她虽是脾气着却也半点不敢违逆,可自从生了铁牛,她的腰板算是直了起来,对着他总是颐指气使。他们老洪家没啥可说的,就是人都老实得很,到了他二叔这里更是上了一层楼,人软我软,人硬我更软!只是这会子却是有些忍不住,虽说他没啥脾性,可这糟蹋人的话,听久了也不能顺气儿啊!
“你说啥?那时候不也是你同意的吗?要不是你说送回去好,我哪儿做得了主啊!”翠兰伶牙俐齿的,搬出来是一套一套的,如何都不饶人。
他二叔见她这架势,也不想和她再吵下去,往大屋一进去,关上门充耳不闻了。
话说这头,珍珠回了家,也不做活儿也不说话,自己屋里还躺在个珊瑚,怎么想怎么不顺心,也不管珊瑚娘叫着她,连一声应都不带的,一头钻到大屋,被子一蒙,啥也不管了。
珊瑚脚上伤着,不好多动弹,却也听得到外头的动静,手里的活儿也做不下了,手一停,透过薄薄的窗纸往外瞧,外头啪啪响动着,呆子正在院儿里轮着斧头砍柴。
珍珠这样子回来,珊瑚猜都不用猜,八成儿是从二叔家出来的。前些年,珍珠还小,二叔二婶成亲了几年连个蛋都没下下来,又是求又是拜的,非要让珊瑚家匀个孩子给他们,珊瑚爹是个老实人,觉得兄弟俩没啥好计较的,自己养给他们家养还不都一样,都是老洪家的娃儿。
珊瑚娘本也不同意,可那时候忽然又怀上了铁树,人家旱的都要旱死了,她这却是一胎又一胎,最后说不过去,珊瑚懂事儿,她是舍不得,只好忍痛着将珍珠给了她二叔家。那时候她二叔家没孩子,对珍珠也实在是一等一的好,吃的穿的可都紧着她,便是连在亲爹亲妈身边儿也没这待遇,珍珠那会子也是个孩子,能明白些什么事儿?只知道谁顺着她谁就是好的,也就是这几年,才养得她现在这样好吃懒做的性子。
本能这样下去倒也是不错,可谁知道才没两年,她二婶儿竟却怀上了!借着有身子不能照看珍珠,便让她先回家里去住。哪知人说老来得子老来得子的,竟就让他们夫妻俩给生了个儿子,就这样,让珍珠回去的事儿便成了烟云,再不提了。珊瑚爹娘却是欢喜的,谁平白的愿意将自家孩子送出去?虽不是什么富贵的家,日子紧巴着点过,几个孩子还是能喂饱的,便也半点没提。
可大人的想法珍珠却是不能懂的,她不明白怎的就这样回了这个家。家里的情况自然不比二叔家,从珊瑚爷爷那儿得了不少地,租了出去收点儿地租,就是不动半根儿手指,那钱都够吃够穿还有剩下了。家里人还少,自然是吃喝着足,杂活儿啥的,二婶儿不下地也全包了,也用不上珍珠,回了家里落差不小,心里不畅快也是有的。珊瑚本便就是这么想着才直纵容着她,却不想养虎为患,前世便是自己的纵容,才让自己落得被人卖了还不得反抗的地步……
珊瑚摇摇头,不愿再去回想。要她再像前世那般对珍珠是不可能的了,可毕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珍珠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自己也不会对她如何的,只珍珠要是敢再做出些什么,她却是不会再心软的了!
忽的觉得没意思,珊瑚扔开手里的东西,被子一扯,整个人闷头裹了进去;不去多想。
说回到从双福家拿来的那把弓,本就只是觉着那弓拎着够沉,看着是件结实的,可没想到呆子拿了水一清理,竟在那上头看出些细细的纹路来,长长的一道缠绕着整个弓身,粗细看着匀称得很,头顶尖儿好像还顶着个…龙头?
村里人大多是很少迈出山门的,寻常人家有出去时,最远的也就是到离村里不算很远的县城,然而偏僻堵塞的小城,也不会有多少新花样能让人翻出来,于是看着这造型古朴大气,雕工仔细精美的弓,珊瑚家却是有种捡了宝的感觉。
俗话说,好弓配好箭,自从双福爹那儿得了把弓,呆子便开始拿着小刀削起小木棍儿来。拿到弓的时候呆子倒是眼睛闪了闪,大约是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还能看到这样的好弓,可也就是那一下,接着便又是那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珊瑚看得翻了翻眼,这人好像不会做表情?!只是呆子是怎样的反应,箭还是要配的。听完呆子要的东西,珊瑚娘拎了半个猪门面和半副猪肠去了村里的铁匠百会那儿,就着呆子说的要了十五个箭头,百会红着一张脸说着好,也不知是被炉火烤红的还是拿了人东西有些不好意思,总之是没过两日,闪着寒光的箭头就被安在了呆子之前削好的小木棍上了。
这工具一齐全,人干起活儿来也倍儿有劲儿了,这也就是一早上的时间,呆子竟拎了只鹿回来!
珊瑚娘本还愁着,过两天双福成亲,家里也没啥东西能拿得出手的,呆子这会倒是解了燃眉之急,生生地拎了只鹿回来,就是不拿其他的,只这只鹿也是比其他人送的几个鸡蛋啥的好太多了!
珊瑚最近一直没有见到双福。大概是在山上把脚给扭得厉害了,又是脱臼又是崴了,二黑奶奶给接上后在屋里躺了几天,竟还不能随意下地走。好在这时候天儿冷,地里头没活儿,家里的杂事儿珊瑚也不想再由着珍珠的性子来了,那么大一姑娘还什么都不做,真当自己是县老爷家的小姐啊?
自己伤着自然是没法儿出门了,双福没有过来,约是快娶亲了,再像往常那样儿天天往她家跑也不好。何况之前双福还为了她想退了红串儿的亲,这事儿双福娘虽半句未提,可珊瑚却是心如明镜。当然,最后双福是拗不过他爹娘的,不然这婚事也不会照着原先说好的日子来办了。
反倒是绿翠,家里虽忙活着,但还是抽空来看了她好几回。珊瑚知道,绿翠虽没直说谢谢她,可这事儿在她心里大概珊瑚也出了不少力。可珊瑚那天烧着火,还差点儿被吓死,哪里有时间去说啥?只是既然绿翠这么想着,又没明说,她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且走且看了。
十一月初八,双福家喜事儿大办,家里院儿里早早儿地便挤满了来祝贺的乡亲,还请了铁匠百会来吹唢呐,一场亲事办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珊瑚脚伤着没法儿去帮忙,可还是让人扶着到双福家喝了杯喜酒。双福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不知道是身上的大红袍子映的还是喝酒喝的,但珊瑚看他酒喝得爽快笑得爽朗,也知道他是拐过了弯来了,本来嘛,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是深的,可要能拎清楚想明白了,也就跟兄妹情谊一般的,大约是见着红串儿那娇艳带怯的脸,觉着娶了这媳妇儿长得也不赖,心里舒畅了吧!
红串本就和珊瑚挺熟,一个村里的,绿翠和珊瑚关系又好,成亲前还听说了珊瑚给透露风声的事儿,心里自然是同她亲近的。见她来,赶紧过来帮忙,说着伤了就不用来的,这都是邻居了还怕见不着面儿?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儿了。
珊瑚知她性子直爽不拘束,也笑着说想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两人坐在一起又说了几句体己话,珊瑚便回去了。
一进自己屋里,就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珊瑚抬头,望着窗外那蓝白相间的一方天,新日子,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都说收了冬,一年也就到底了,说话间,离大年三十儿也没几日了,村里人也都张罗着该上城办些年货过大年。珊瑚家往年都是珊瑚爹带着珊瑚上城的,他办年货,珊瑚将两姐妹在家里做的手绢儿绣的鞋面儿拿到集会上去卖了,换点钱还能补贴家用。今年家里多了个壮丁,不抓来搬东西实在浪费,同双福娘约好了坐上村里去城里的牛车,天还没亮珊瑚父女俩带着呆子便往村口去了。
摇晃了小半天,到了城里已经是小中午了,牛车在一处停了下来,交代好了什么时辰还在这里等着回村儿里,一车的人就四散了开来,往自己要买东西的地儿逛了。双福娘下了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我上双福小姨家去一趟,该不晚回来的,待会子我也买点儿东西再回去,就在这里等了。”
珊瑚知道双福小姨最近生了个小子,嫁了好几年,连生了三个女娃儿,这回可终于让她生着儿子了,还是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