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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击败柳若松之后,这位仁兄脸上的表情—定更令人愉快。
丁鹏心里唯一觉得有点抱歉的是,他和柳若松无冤无仇,本不该让他多年的声名毁于一
旦。
他听说柳若松在江湖中不但很有侠名,人缘也很好,面且还是位君子。
柳若松修长、瘦削,仪窜整洁,衣着考究,彬彬有礼,是个非常有数养,非常有风度的
中年男人。
对大多数女孩子来说,这神男人远比年轻小伙子更有魅力。
他绝口不提上个月的事,也投有说丁鹏今天来得太早了。
这一点已经让丁鹏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君子。
他的态度狠稳,行动轻捷,手指长而有力,而且反应很灵敏。
这又使得丁鹏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劲敌,在江湖中并没有浪得虚名。
用细砂铺成的练武场早巳准备好了,两旁的武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光耀眼的兵刃,
树荫下还摆着六七张紫檀木椅子。
柳若松解释:“有几位朋友久慕丁少侠的剑法,都想来观摩观摩。我就自作主张请他们
来了,只希望丁少侠不要怪罪。”
丁鹏当然不会怪罪。
一个人成名露脸的时候,总希望有人来看的,来的人越多他越高兴。
他只想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柳若松道:“—位是武林中的前辈、点苍山的钟老
先生。”丁鹏道:“风云剑客钟展!”
柳若松微笑道:“想不到丁少侠也知道这位老先生。”丁鹏当然知道,钟展的正直,和
他的剑法同样受人尊敬。
能够有他选样的人来作这一战的证人,实在是丁鹏的运气。
柳若松道:“梅花老人和墨竹子也会来,江湖中把我们并列为岁寒三友,其实我是绝不
敢当的。”
他又笑了笑,露出了一种连君子都难免会有的得意之色:“还有一位谢先生,在江湖中
的名气并不大,因为他很少在外面走动。”他又笑了笑:“神剑山庄中的人,一向都很少在
江湖中走动的。”丁鹏动容道:“神剑山庄?这位谢先生是神剑山庄中的人?”
柳若松淡淡道:“是的。”丁鹏的心开始在跳。对于一个学剑的年轻人来说,“神剑山
庄”这四个字本身就有种令人心跞的震撼力。
神剑山庄,翠云峰,绿水湖,谢氏家族。谢家三少爷,谢晓峰。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
神。今天来的这位谢先生会不会是他?
第一位到的是点苍钟展。风云剑客成名极早,柳若松也称他为老先生,但是他看来并不
老,腰干仍然笔直,头发仍然漆黑,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光。
他对这们曾经击败过请萍、华山、嵩阳三大高手的少年剑客,并不十分客气,后来丁鹏
才知道他无论对谁都不大客气。正直的人好像总是这种脾气,总认为别人应该因为他的正直
而对他特别尊敬。这是不是因为江湖中正直的人太少了?但是他并没有坐到上位去,上座当
然要留给神剑山庄的谢先生。
谢先生还没有到,“岁寒三友”中的梅花与墨竹已到了。
看见这两个人,丁鹏就怔住。
这两个人一个红衫银发,脸色红润如婴儿,一个脸色阴沉,轻瘦如竹,显然就是那天在
泉水尽头古树下着棋的那两个人。他们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丁鹏这个人。
丁鹏很想问问梅花老人:“你为什么不把那只跟你一样喜欢穿红衣裳的小猴子带来?”
梅花老人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居然还对丁鹏很容气。
丁鹏也很想忘记这件事,可惜有一点他是绝对忘不了的。
——可笑为什么要去找他们?她跟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把这好事问清楚,为什么要答应可笑:“你不说,我就不问。”
现在他当然更没法子再问,因为神剑山庄的谢先生已经来了。
这位谢先生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看来就像是个和气生财的生
意人。
这位谢先生显然不是名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剑、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
别人却还是对他很尊敬,甚至连点苍的钟展都坚持要他上坐。
他坚持不肯,一直说自己只不过是神剑山庄中的一个管事的而已,在这些成名的英雄面
前,能够敬陪末座,已经觉得很荣幸。神剑山庄随便出来一个人,在江湖中已有达样的身份
,这样的气势。
丁鹏的心又跳了,血又热了。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也要到神剑山庄去,以掌中的三尺青锋去拜访那位天下无双的名侠
,讨教计教他那天下无双的剑法,纵然败在他的剑下,也可算不虚此生。
但是这一战却绝不能败。
他慢慢地站起来,凝视着柳若松,道:“晚辈丁鹏,求前辈赐招,但望前辈剑下留情。
”钟展居然道:“你还年轻,有件事你一定要永远记住。”
丁鹏道:“是。”钟展沉着脸,冷冷道:“剑本是无情之物,只耍剑一出鞘,就留不得
情的。”
两个紫衣垂髻的童子,捧着个装潢华丽的剑匣肃立在柳若松身后。
柳若松启匣,取剑,拔剑,“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声如龙吟。
谢先生微笑道:“好剑。”这的确是柄好剑,剑光流动间,森寒的剑气逼人眉睫。
柳若松一剑在手,态度还是那么优雅安闲。
丁鹏的手紧握剑柄,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手心已有了汗。
他的剑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绝对比不上柳若松手里的利器。
他也没有柳若松那种镇定优雅的风采。
所以他虽然相信自已那一招“天外流星”必定可破柳若松的武当嫡系刽法,却还是觉得
很紧张。
柳若松看着他,微笑道:“舍下还有口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还过得去,丁少
侠如果不嫌弃,我就叫人去拿来。”
他自侍前辈名家的身份,绝不肯在任何地方占一点便宜。
丁鹏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淡谈道:“晚辈就用这柄剑,这是先父的遗物,晚辈不敢轻
弃。”柳若松道:“丁少侠的剑法也是家传的?”丁鹏道:“是。”
钟展忽又问道:“你是太湖丁家的子弟?”
丁鹏道:“晚辈是冀北人。”
钟展道:“那就怪了。”
他冷冷地接着道:“江湖传方,都说这位丁少侠不但剑法奇高,最有成就的那一剑更如
天外飞来,神奇妙绝。我学剑五十年,竞不知道冀北还有个丁家,竞有如此精妙的家传剑法
。”
谢先生点头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之中,本就有很多不求闻达的异人,
钟老先生虽然博闻广见,也未必能全部知道。”
钟展闭上了嘴。柳若松也不再说什么,回剑,平胸。道:“请!”
标题
古龙《圆月弯刀》
第三章 天外流星
七月十五,正午,烈日。
用细砂铺成的地面,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剑的光芒更耀眼。
丁鹏的剑已击出。
他的剑法除了那一招“天外流星”之外。确实都是家传的,最多只能得一个“平”字,
平凡,平实,实在是很平常的剑法。
武当的剑法却是领袖武林的内家正宗,轻、灵、玄,妙,在柳若松手里使出来,更是流
动莫测。
他只用了挑。削,刺三字决,可是剑走轻灵,身随剑起,已经将丁鹏逼得透不过气来。
大家对这位刚刚在江湖中崛起的少年剑客都有点失望了。
丁鹏自已却对自已更有信心。
他至少已看出了柳若松剑法中的三处破绽,只要他使出那一招“天外流星”来,要破柳
若松的剑法。真如快刀破竹。
他本来还想再让柳若松几招,他不想要这仅前辈剑客太难堪。
“但是真剑一出鞘。是留不得情的”!
这句话他已记住了。
他那平凡的剑法忽然变了,一柄平凡的表铜剑,忽然化作了一道光华夺目的流星。
从天外飞来的流星,不可捉摸,不可抵御。
一无情的剑。剑下无情。
他心里忽然又觉得有点歉意,因为他知道柳若松必将伤在他这一剑下!
可是他错了。
“铛”的一声,星光四溅。柳若松居然接住了这一招他本来绝对接不住的天外流星。
武当内家真气。他是天一真人唯一的俗家弟子,内力之深厚,当然不是丁鹏能比得上的
。
双剑交击,丁鹏几乎被震倒。但他没有倒下去。
虽然他的剑已经被震出了缺口,虎口也已被震裂,可是他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决心不让
自已倒下去。
决心虽然是看不见的,却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关键。有时甚至比内力更重要。
他没有败,还要再战,刚才一定有什么疏忽,那一剑本是必胜的一剑。
柳若松却已收住了剑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
钟展忽然道:“他还没有败。”他确实是个正直的人,就因为这句话,丁鹏对他的厌恶
,已全都变成了感激。
柳若松终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还没有败。
他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色在看着丁鹏,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刚才你使出的那一剑,
就是你击败嵩阳郭正平的剑法?”
丁鹏道:“是的。”
柳若松道:“你击败史定和葛奇两位时用的也是这一剑?”
丁鹏道:“是的。”
柳若松道:“这真是你家传的剑法?”
丁鹏道:“是的。”
柳若松认真着,又问道:“令尊是哪一位?”
丁鹏道:“家父八年前就已去世了。”他并没有说出他父亲的名字,柳若松也没有再追
问。
他的神色更奇怪,忽然转身去问那位谢先生,道:“刚才丁少侠使出的那一剑,谢光生
想必已看得很清楚?
谢先生微笑道:“这种高绝精妙的剑法,我实在不太懂,幸好总算是看清楚了。”
柳若松道:“谢生生觉得那一剑如何?”
谢先生道:“那一剑凌厉奇诡,几乎已经有昔年那位绝代奇侠燕十三‘夺命十三式’的
威力,走的路子也仿佛相同,只可惜功力稍嫌不足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这只不过是我随口乱说的,剑法我根本不太懂。”
他当然不是随口乱说的,神剑山庄门下,怎么会有不懂剑法的人?
三十年前,燕十三纵横天下,身经大小百余战,战无不胜,是天下公认唯一可以和谢家
三少爷一决胜负的人。他和谢晓峰后来是否曾经交手?究竟是谁胜谁负,至今还是个迷。
现在这位孤独的剑客虽然已经仙去,但是他的声名和他的剑法却已不朽。
谢先生将丁鹏那一剑和他的夺命十三式相提并论,实在是丁鹏的荣宠。
柳若松微笑道:“谢先生这么说,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
丁鹏怔住,每个人都怔住。受宠若惊的应该是丁鹏,怎么会是他?
钟展冷冷道:“谢先生夸赞丁鹏的剑法,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若松道:“有一点关系。”
钟展在冷笑。
柳若松不让他开口,又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前辈见闻之广,已与昔年作《兵器谱
》的百晓生不相上下。”
钟展道:“我虽然没有百晓生的渊博,天下各门派的剑法,我倒全都见识过。”
柳若松道:“前辈有没有看过那一剑?”
钟展道:“没有。”
柳若松道:“谢先生呢?”
谢先生道:“我一向孤陋寡闻,没有见识过的剑法也不知有多少。”
柳若松淡淡地笑了笑,道:“两位都投有看过这一剑,只因为这一剑是在下创出来的。
”
这句话实在很惊人。
最吃惊的当然是丁鹏,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你说什么?”
柳若松道:“我说的话丁少侠应该已经听得很清楚。”
丁鹏的热血已冲上头顶,道:“你……你有证据?”
柳若松慢慢地转过身,吩咐童子:“你去请夫人把我的剑谱拿出来。”
对一个学剑的男人来说,世上只有两样是绝对不能和别人共享,也绝对不容别人侵犯的
。
那就是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
柳若松是个男人,柳若松也学剑,他对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当然也同样珍惜。
但是现在他却要他的妻子把他的剑谱拿出来,可见他对这件事处理的方法已经极慎重。
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人还能说什么。
柳若松做事一向让人无话可说。
剑谱很快就拿出来了,是柳夫人亲自拿出来的。
剑谱藏在一个密封的匣子里,上面还贴着封条,柳夫人面上也蒙着轻纱。
一层薄薄的轻纱虽然掩住了她的面目,却掩不住她绝代的风华。
柳夫人本来就是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