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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根龙头拐杖挑起了珠帘,慢慢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材高大,态度威严而尊贵。她的头发虽然已完全白了,腰干却还是挺得笔直,一
双眼暗还是炯炯有光。
青青已经垂着头站起来,轻轻叫叫了声:“奶奶。”
这老婆婆竟是青青的祖母。一个美丽而年松的狐女,带着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回到了她的
狐穴,来见她严重历而古怪的祖母…
这种事本来只有在那神秘的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丁鹏居然真的遇见了。
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她们会对他怎么样?
丁鹏完全不能预测。
一个像他这样的凡人,到了这种地方,已完全身不激己。
老婆婆冷冷地看着他,又道:“你应该知道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因为我们都不是人,
是狐。”
丁鹏只有承认:“我知道。”
老婆婆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本不是凡人应该来的。”
丁鹏道:“我知道。”
老婆婆道:“现在你已经来了,你不后悔?”
丁鹏道:“我不后悔。”
他说的是实话。
一个本来已经快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后悔的?
他留在世上,也只有受人欺侮,被人冤枉,他为什么不能到另一个世界中来?
她们虽然是狐,对他却比那些自命君子的人好得多。
老婆婆道:“如果我们要你留下来,你是不是愿意留下来?”
丁鹏道:“我愿意。”
老婆婆道:“你真的已厌倦了人世?”
丁鹏道:“真的。”
老婆婆道:“为什么?”
丁鹏道:“我……我在外面,既没有闲人也没有朋友,就算我死在阴沟里,也不会有人
替我收尸,更不会有人为我掉一滴眼泪。”
他越说心里越难受,连声音都已话咽哽。
老婆婆的目光却渐渐柔和,道:“你替青青挨了那一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丁鹏道:“我当然是心甘情愿的,就算她现在要我替她死,我还是会去死。”
老婆婆道:“为什么?”
丁鹏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死了之后,她至少还会为流泪。”
老婆婆眼睛里忽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青青,“你已为他流过泪?”
青青默默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竟起了阵淡淡的红晕。
老婆婆看着她,看了很久,又转过头看着丁鹏,也看了很久。
她严肃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是缘,还是孽?……
这是缘,还是孽?……”
她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遍,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她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已为她死过一次,她也为你流过了眼泪。”
丁鹏道:“可是我……”
老婆婆不让他开口,忽又大声道:“你跟我来!”
丁鹏站起来,才发现伤口已包扎,洁白棉布中透出一阵清灵的药香。
那一剑本来是绝对致命的,可是现在他非但已经可以站起来,而且并不觉得有什么痛苦
。
他跟着这老婆婆走出了那扇垂着珠帘的小门,又忍不住回过头。
青青也正在偷偷地看着他,眼睛里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喜说。
外面是个花园,很大很大的一个花园。
圆月高悬,百花盛开。应该在七月里开的花,这里都有,而且都开得正艳;不应该在七
月里开的花,这里也有,也开得正艳。
花丛间的小径上铺着晶莹如玉的圆石,小径的尽头有座小楼。
老婆婆带着丁鹏上了小楼。
小楼上幽静而华丽,一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个条幅痴痴地出神。
条幅上只有七个宇,字写得个个孤拔挺秀:“小楼一夜听春雨。”
看到这个青衣人的背影,老婆婆的目光就变得温柔了。
可是等到这青衣人转过身来时,丁鹏看见却吃了一惊。
如果他不是男人,如果不是他年纪比较大些,丁鹏一定会以为他就是青青。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神情,简直和青青完全一样。
丁鹏在想:“这个人如果不是青青的父亲,就一定是青青的大哥。”
他做青青的大哥年纪好像大了些,做青青的父亲年纪好像又小了些。
其实丁鹏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这个人的脸色看来也和青青一样,苍白得几乎接近透明。
他看见这老婆婆,并没有像青青那么尊敬,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怎么样?”
老婆婆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还是你做主吧!”
青衣人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把这种事推到我身上来!”
老婆婆也笑了:“我不住你身上推,往谁身上推?”
他们的笑容虽然都是淡谈的,却又仿佛带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他们的态度看来既不像母子,更不像祖孙。
这已经使丁鹏很惊奇。
然后这老婆婆又说了句更让他惊奇的话,她说:“你是青青的爷爷,又是一家之主,这
种事本来就应该让你做主的。”
这青衣人竟是青青的祖父。
他看来最多也只不过将近中年,丁鹏做梦也想不到他和这老婆婆竟是一对夫妻。
青衣人在看着他,好像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微笑着道,“现在你应该已
经知道我们是狐,所以你在这里无论看见什么,都不必太惊奇。”
他笑得温和而愉挟:“因为我们的确有点凡人梦想不到的神通!”
丁鹏也在微笑。
他好像已渐渐习惯和他们相处了,他发觉这些狐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他们虽然是狐,但是他们也有人性,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温和善良。
青衣人对他的态度显然很满意,道:“我本来从未想到会把青青嫁给一个凡人,可是你
既然已为她死过一次,她也为你流过泪。”
他的笑容更温和:“你要知道:狐是从来不流泪的,狐眼泪比血更珍贵,她会为你流泪
,就表示她己对你动了真情。你能遇到她,也表示你们之间总有缘。”
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狐的世界里,“真情”和“缘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青衣人道:“所以我也不愿意把你们这份情缘拆散。”
老婆婆忽然在旁边插口:“你已经答应让青青嫁给他?”
青衣人微笑道:“我答应。”
丁鹏一直没有开口,因为他已经完全混乱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来到—个狐的世界里,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娶一个孤女为妻。
——一个凡人娶了个狐女做妻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个凡人在狐的世界里是不是能生存下去?
——狐的神通,是不是能帮助这个凡人?
这些问题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现在也根本无法想象。
他只知道,自己的命运无疑要从此改变了。
不管他将来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因为他本来已经是个无路可走、非死不可的人。
还有最重要的—点是,他也相信青青对他的确有了真情。
混乱中,他仿佛听见青衣人在说:“你做了我们的孙女婿后,虽然可以享受到很多凡人
梦想不到的事,我们这里虽然一向自由自在,但是我们也有一条禁例!”
“如果你做了我们的孙女婿,就绝不能再回到凡人的世界中去。”
“就因为我们知道你已厌倦了人世,所以才会收容你。”
“只要你答应水不违犯我们的禁例,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孙女婿。”
在人世间,他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人世间,他只有被人侮辱,受人欺凌。
可是这个狐女却对他有了真情。
“我答应!”丁鹏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答应。”
老婆婆也笑了,过来拥抱住他:“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这就算我们给你的订礼。
”
她给他的是一柄弯刀。
青青的弯刀。
青青的弯刀,刀锋也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春树,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湖水。
青青的弯刀上果然刻着七个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里是个幽谷,幽深的山谷,四面都是高不可攀的绝壁,好像根本没有出路。
就算有路,也绝不是凡人可以出入的。
这山谷并不大,虽然也有庭园宫室、亭台楼阁,景象虽然和那洞穴的壁画一样,却只不
过图画中的一角而已。
青青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狐也会死?
青青有个很乖巧的丫头叫喜儿,喜儿喜欢笑,笑起来有两个很深的酒涡。
——喜儿也是狐?
他们有八个忠心的仆人,头上都已有了白发,体力却还是非常轻健。
——
他们都是狐?
山谷里就只有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有外人的足迹到过这里。
山谷里的日子过得舒适而平静,远比人世间平静得多……
现在丁鹏已经习惯了山谷中的生活,也已习惯把那柄弯刀插在腰带上。
除了睡觉的时候外,他总是把这柄弯刀插在他的腰带上。
一条用黄金和白玉做成的腰带。
但是他知道这柄弯刀远比这条腰带更珍贵。
在他们新婚的第三天,青青就对他说:“奶奶一定很喜欢你,所以才会把这把刀给你,
你一定要特别珍借!”
他也没有忘记那天青青在忧愁谷里对那神秘的老矮人说的话:“这把刀是绝对看不得的
,看过这把刀的人,都已死在这把刀下。”
那个老矮人现在当然也已死在刀下。
——他是人,是鬼,还是狐?
——他怎么会知道刀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这七个宇?
——这把刀究竟有什么神秘的来历,神秘的力量?
这些问题丁鹏井不是没有问过,青青却总是很慎重地对他说:“有些事你最好还是不要
知道,知道了就一定会有灾祸。”
现在他不但已经看过了这把刀,而且已经拥有了这把刀。
他已经应该很满足。
可是有一天他却要将这把刀还给青青。
青青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要这把刀?”
“因为我要了也没有用!”丁鹏道:“这把刀在我手里,简直和废铁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会你们的刀法!”
青青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你要学,我就把刀法教给你!”
其实她并不想把这种刀法传授给他的,因为她知道凡人学会了这种刀法,并没有好处。
这种刀法虽然能带绘人无穷的力量,也能带给人不样和灾祸。
但她却还是把刀法教给了他,因为她从来不愿拒绝他,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她虽然是个孤,却远比人世间大多数男人的妻子都更贤慧温柔。
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一个妻子,都已经应该觉得很满足。
这种刀法绝非人间所有,这种刀法的变化和威力,也绝不是任何凡人所能梦想得到的。
丁鹏从未想到过自己能练成如此神奇、如此精妙的刀法,可是现任他已练成了。
在练武这方面,连青青都承认他是个天才。
因为她练这种刀法都练了七年,可是丁鹏三年就已有成。
山谷里的生活不但舒适平静,而且还有四时不谢的香花,随手可以摘下来的鲜果。。
在人世间连看都很难看得到的珍宝,在这里竟仿佛变得不值一文。
小楼下有个地窖,里面堆满了从天竺来的丝绸、从波斯来的宝石,还有各式各样见人梦
想不到的奇巧珍玩、明殊古玉。
青青不但温柔美丽、贤慧体贴,对丈夫更是千依百顺。
应该非常满足。
但是他却瘦了。
不但人瘦了,脸色也很憔悴,经常总是沉默寡言、郁郁不欢。
而且他还经常做噩梦。
每次他从梦中惊醒时,都会忽然从床上跳起来,带着一身冷汗跳起来。
青青问过他很多次,他才说:“我梦见了我的父亲,他要用自己的一双手把我活活掐死
。”
“他为什么要把你掐死?”
“他说我不孝,说我没出息!”丁鹏的表情悲伤而痛苦,“因为我已经把他老人家临终
遗言都忘得于干净净。”
“其实你没有忘!”
“我没有!”丁鹏说,“其实我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
“他老人家临终时耍你做什么?”
丁鹏握紧双拳,一字字道:“要我出人头地,为他争口气青青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
青青却不知道他做的噩梦并不仅这一种,另一种噩梦更可怕。他却不能说出来,也不敢说出
来。他梦见他忽然落在—个狐穴中,他的妻子、他的岳父、他的岳母,都变成了一群狐,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