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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公馆空着,每天就会有人来找乌索夫,一个,两个,很少有三个男子的。间或来一个女人,她一般是要留下来过夜的。当公馆里住着男女主人时,乌索夫饭后就进城去呆两三个小时。这位上校去什么地方,同什么人见面,谁也不知道,再说也没人去打听。
乌索夫却建立了自己的刑事犯罪组织。他相对年轻,还没满五十,精力充沛,对完全替人家服务,他是不愿意的。他并不特别有才华,但很聪明,了解生活。如果上帝建议给他安排一个总统助理的职务的话,乌索夫也会毫不犹豫地加以拒绝的。他工作了四分之一个世纪,有时是侍候人,他对此已经非常腻烦了,想干干领导工作。他成了部长庄园里的主人。乌索夫的这一职务,很合他的心意。客人们集会时,他起着管家或管事的作用,鬼知道这两种称呼有什么区别。他有了晚礼服,有一副运动员的身材,在部里就有的一个不大的肚子,经几个月的生活之后,也消失了。就这样他身穿晚礼服、神气十足地站在正门楼梯口迎接客人。他有着专业人员的记忆力,能记住客人的姓名与面貌,乌索夫经过半年几乎已经成了来往客人的自己人。当然对他前不久的军衔,大多数客人是完全知道的。他在招待会上从不喝酒,而是安排照顾客人,有时甚至要把喝醉的客人扶开。到了第二天,昨天喝得烂醉的客人觉得对不起非常克制、沉默寡言的乌索夫,显得很尴尬,好像成了还不起贷款的借款人一样。
像所有的经验丰富的侦查人员一样,乌索夫总是不慌不忙,他知道第一个到达的,总是不屈不挠、一步一步地朝目标走去的人。他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去挑选人,与过去的同事会见,同他们作长时间的闲聊,检查他们的酒量,借钱给他们,为此他失去了将近三千美元,但他对此并不觉得可惜。乌索夫不知道这支队伍集合起来,到底具体地干什么。他每天注意看报,看电视,注视着刑事案件的审讯过程,确定犯罪集团的打击方向。很快他就明白了;他们的打击方向主要是整个经济界,特别是具体的生意人,他们互相拖欠借款。如果居中调解争端,可以获得社会地位和相应的权力。这里需要有节制,不往最高领域里爬,不要喜形于色。谈判应该以和平方式进行,但在谈判后面要有“卡拉什尼科夫”①先生作后盾。因此必须建立战斗小组,但这个组织不能与他,与乌索夫上校有任何联系。链条应该很长,但是,如果在房门与打水的水桶之间的链条没断,所有各环都焊好了的话,那么有耐性而又富有经验的人或早或迟都会抓住水桶,走到握着门把手的人身边的。
① 卡拉什尼科夫·米·季(1919年~?),苏联著名的武器设计师。这里指他设计的自动枪名。
因为不可能没有凶杀案,所以或早或迟古罗夫还得进行侦查工作。一想到不可避免地要碰到他恨死了的古罗夫,那位被开除的上校便全身发麻,浑身冰凉。乌索夫害怕这次会见,又渴望这次会见。他害怕,是因为古罗夫力量非常大,而且不可预测;他渴望见到他是因为他想复仇,为对他的揭露、逮捕、侮辱,为使他的家庭解体,彻底进行清算。
乌索夫在评价力量方面是相当客观的,他承认优势在对手那一边。但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侦查人员,乌索夫知道,侦查的发起者不可能不有所冒险,不可能不对法律有所违犯。这就是说,古罗夫是有懈可击、可以识破的。所以他,乌索夫现在有着无可争议的优势,因为他是站在暗处,而古罗夫则处在直接领导的压力之下,处在检察院和在黑暗胡同里游来游去的舆论界的光芒的压力之下。
正是在乌索夫无声的领导之下,聪明、但对作战计划一无所知的波里斯·彼得罗维奇·加依在刑事犯罪集团的势力和财政界的势力的交接处,具有了名声。像加依这样的人,乌索夫是非常需要的。
乌索夫合符逻辑的判断,非常接近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得出的结论:乌索夫认定在新的集团的司令部中,除他本人之外,应该有三个互相不联系的人。此外,还必须有一个在财经界有一定威望的人士。应该暗中利用他并通过他获得任务并进行财务结算。对于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密探们并没有猜到,这是他们的一个重要失误。
那个九月晴朗的傍晚,部长和他的家庭成员都不在公馆里。乌索夫巡视了所辖的各处,狼狗安然地在树丛中跑来跑去,同乌索夫上校并肩走在一起的,是他负责作战行动的副手阿尔焦姆·杜罗夫,他以前也当过刑事侦查员。
“古罗夫很早就出现在我们的地平线上,出现得太早了。而且你同克里亚奇科的会见也不怎么及时,”乌索夫一边用手电照路,一边议论。
“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反正这是没法避免的。”杜罗夫回答说。“斯坦尼斯拉夫马上认出了我是工作人员,所以我就没有隐瞒,干嘛要装傻呢?我们像自己人一样,谈了谈。当我发现有人在‘引导’我们时,我从酒壶里喝了一口酒,应该支持那种说我经常醉酒的神话。”
“你该多刮刮脸,你的样子太难看了。”
“不行,我是在赌场里工作,应该适合那里的情况。”
“克里亚奇科没提危险问题吗?”
“他提出了正常的耽搁问题。他说一辆类似的侦查用车‘伏尔加’曾经被用来攻击运钞车。这是顺便提到的问题,更确切点说,不是问题,而是疑惑:这个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怎么和纳吉姆·尔扎耶夫这样的大傻瓜搞在一个团伙里呢?上校的表现,原则上是友好而坦率的。”
“这是他的手法。这种坦率,圈子里的人经常想起。”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杜罗夫反唇相讥,他碰到一个树根,绊了一跤,骂了一句娘。“他问我们在哪里弄到代表团的车子的。我回答说今天的工资,谁也不够用。”
“他没说你们在跟踪什么人吗?”
“你侮辱人,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斯坦尼斯拉夫是刑侦人员,不是花花公子。”
“你喜欢他吗?”乌索夫停在自己的小房子面前,冷漠地问道,然后用树枝打了公狗一下。“去,雷响①,散步去!”两只狗高高兴兴地叫着跑进了暗处。
① 一条警犬的名字。
“克里亚奇科?是个不错的民警,业务上很内行。”杜罗夫回答道。“他有一辆‘梅尔谢杰斯—200’,古罗夫的车是‘雷诺—405’。古罗夫经常把车子留在部里,由斯坦尼斯拉夫开车送他回家。”
乌索夫赞同地点头,一边在想他自己的事,然后把一张莫斯科市中心图摊开在桌上。
“让我们喝点酒吧,我发冷!”杜罗夫耸了耸肩膀,很不赞成地望着乌索夫玩地图花招。
乌索夫从食品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两只酒杯、一盒糖果,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你是个不太热情的主人。”杜罗夫也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我不是主人,你,阿尔焦姆,也不是仆人,我们是搭档。”乌索夫仔细看着地图。
“廖尼亚·戈鲁勃科夫和马弗罗蒂也是搭档。”
“不明白。”乌索夫很生气地望了一眼。“你以为我在损害你的利益吗?”
“我认为你在搞暗赌,把我当笨蛋玩。我愿意,就把牌公开,不愿意,你就拿着你不公开的牌坐着。我知道你与古罗夫有私人恩怨,我发现你在跟踪他的车子,盯他的梢。在我们的工作中,不应当有任何个人的东西。如果你打算要消灭古罗夫的话,我就不做你的搭档。”
“全说完了吗?”乌索夫把牌抚平,用手指摸了摸。“古罗夫必须消灭,否则我们会经常处于危险之中。你也好,我也好,都不直接参与消灭他的行动,没有我们他们也会成功的。”
“他们是什么人?”
“那人你我都不认识,他是纳吉姆·尔扎耶夫手下的一个小伙子,但他不是阿塞拜疆人,而是乌兹别克人。他坐在针毡上,惶惶不安,但完全是独立自主的。”
“黑手党,而且是个吸毒者!”杜罗夫嘿嘿一笑。“他有什么机会去搞古罗夫!上校根本不会让他靠近自己。”
“同意。古罗夫会判断方向,开枪很快。你是个很好的侦查人员,阿尔焦姆。但你是战术家,可这里需要战略。”
“什么战略?让它见鬼去吧!”杜罗夫走到食品柜前,又喝干了一杯。“就算你能把小伙子在需要的时间里放到需要的地方吧,虽然我对此不大相信。就算古罗夫犯错误,尽管我知道他曾经只有一次同时和一名杀手对射。但那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王牌杀手,而不是吸毒的小孩。但你的计划里面没有战略,有的全是漏洞,真所谓漏洞百出。你起先说过,我是你作战方面的副手。如果你希望我同你一起工作,你就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不允许别人暗中利用我。”
“我没有什么秘密,而且我没有你不行。”乌索夫斟上两杯酒,给杜罗夫递去一杯。“为你的健康干杯,阿尔焦姆,你也听着,看我打算很快解决一次什么样的战役吧。”
阿尔焦姆把自己的“日古力”小车开上了明斯克公路,朝市中心方向开去。听完乌索夫的话后,杜罗夫承认战役考虑得很周到,不管它是否成功,都不用冒险。在任何情况下,领导人,也就是乌索夫和杜罗夫都留在民警局和检察院的视野之外。这位以前的刑侦人员的情绪很糟糕,他把车子停在闪闪发光的帐篷附近,买了一瓶伏特加。他平时很少喝酒,但今天他觉得非喝不可。用不正当的手段搞钱是一回事,这种事,凡是能干的人,今天人人都干;杀害自己过去的同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听过乌索夫说的话后,阿尔焦姆明白了:杀死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只是开个头而已,干掉他们之后,他们的位子又会有别的人去接替,于是又得去杀这些代替者。这些人并不是饱食终日的将军,也不是上级任命的干部,而是自己的小伙子——民警机关的侦查人员。他们的生活比他、阿尔焦姆·杜罗夫的好。
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呢?不论在哪个年头下,它都一贯地消灭优秀人物,而把忠实的儿女变成不可调和的敌人,从而为庸庸碌碌、吹牛拍马者之流清除向上爬的道路。杜罗夫开始在民警局工作时,那里肯定就有贪污受贿者。但是他们全都隐藏起来,保护得好好的,只有极少数例外,正如俗语所说,家中难免不出不肖之子。搞刑警工作,本来是很光荣的事。对于民警机关的侦查人员,如果他是人,即便是无可救药的刑事犯罪的惯犯,也是要尊重的。他们恨他,但尊敬他。我偷盗,是冒险,你抓我,也要冒险。当官僚工作者大量安排到领导岗位上时,贪污腐败就从上面来到了民警局。当时阿尔焦姆同领导的关系,已经不好。只有直接领导,过去干过刑事侦查工作,对他尊重,高度评价他的专业技能和对事业的忠诚。民警局的侦查小组是什么呢?是几个密探,他们相互往来,对对方的一言一行全都了如指掌,谁有一个卢布,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相互跟踪。在一个家庭里,兄弟姐妹相互是不跟踪的,但你试着买双新鞋看吧。三四十个卢布,是笔大钱,不会掉到路上的,那么到哪里去弄钱呢?
领导开始把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孩子的材料藏起来。那里是流氓犯罪,那里是强奸,可怀疑对象却是与书记很友好的厂长的儿子。于是一切就开始了。这个案子要放下,那个案子要搁一搁,于是昨天还是团结一致的刑侦队便四分五裂瓦解了。谁怕“深入”或者希望巴结逢迎,谁就得到奖赏,于是他就站到这一边去了,其余的人则站到了另一边。阿尔焦姆·杜罗夫就是站在这个“另一边”的。不能说他是个毫不贪财的廉洁之士,一辈子一次也没贪污。但他拿得不多,主要是出于同情。如果杜罗夫看到一个人因为饥饿和绝望而偷窃的话,他可以把案子“刹车”,停下来,“失去”了必要的证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的。有些有钱的人,特别是近几年不明不白地发了大财的人,相互扭打,打破了脑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这种情况下,阿尔焦姆有时不把材料交给法院的侦查员,而由他自己凭良心判处。如果他发现挨打的是个狗东西,而该判罪的又是个有价值的好小伙子,那他就可能把案子颠倒过来,于是在他的汽车的行李舱中,便可以“找出”一箱白兰地来。总的说来,怎么也不能把阿尔焦姆·杜罗夫说成是一位水晶般的人物,原则性很强的人物。
但在一件事上,他又很固执。工作不怎么样的领导,他硬是不服,直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