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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日,我先去看看衣服吧。”温庭玉轻轻闭起眼睛,将茶杯往前一推,“至于顺哥,顺其自然吧。”
好久没有吊眉贴片子,手竟然也没生。温庭玉对镜扮脸的时候,有人叫着说,温先生,您这右边,是不是有点高了?
他听了,对镜望了半天,缓缓抬手向左眉,最终还是只轻轻按原来的样子描了一下。
有些事情,他割舍不下,也改变不了。
就像他一直扔不掉那张早已发黄的方子,从朝阳门那小院一直带到镇统府,现在又带到了南洋,终于又用上了。
谁说他从未怀着重新上台的心呢?这次上台是为了李顺,还是为了他自己,温庭玉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只知道当他到了潘公馆,看见那彩衣头面,胡琴班鼓的时候,手都兴奋得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温庭玉打扮停当,便款款走到台后,微微撩起帘,满眼的宾客,却没看到李顺。
他愣了愣,又仔细看了两眼,却还是没找到。温庭玉见李顺不在,有些高兴,也有些失望,总之心里面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早上说是有事出去,是潘先生特意安排的么?瞒着李顺让他安安生生的唱完这一出。
温庭玉有些悻悻的放下帘子,转过身后却突然听见了李顺的声音。
爽爽朗朗的,带着些匆忙,似乎是在道歉迟到的事情。
似曾相识的场景,他曾经也在这样的后台,听着李顺的声音响起来。温庭玉低下头看着自己全身的行头,咬了咬嘴唇。
上台的诱惑,说到底也没有李顺重要。
温庭玉叹了口气,甩袖前行,脚步匆忙,是往换衣间走去。可他行了没两步,鼓板的声音便“咚”的响了一声,钻进他的耳朵。
这鼓声一响,温庭玉踏出去的脚便旋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去。紧接着锣鼓点响起,咙哩个咚的,声声敲在他心上。
周围人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都停下手上的活计,希冀的看着他。
罢了罢了,终究他是个戏子。
温庭玉怔了一怔,狠狠心又转过身,重新站回了门帘前。彼时锣鼓声骤停,只听他深吸一口气,一声“摆驾”便出了口。这余音袅袅中,锣鼓点又响,他便一挑帘,抬脚上了台。
虽说潘先生不懂戏,可来的人倒也有不少是懂点戏的。他这上台一亮相,便是满堂彩。
只是缓缓的扫了眼场内的人,便让那附庸汉人风雅的洋人总督看得直眉瞪眼,似是第一次看戏一般。
他到底还是温庭玉。
虽说上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李顺那里,可唱着唱着,这眼睛便不听使唤的,总是往他那看去。
一直到今天早上出门前,李顺提都没提让他来潘公馆唱戏的事,想必是不想让自己上台。如今见他突然站在台上唱戏,依李顺的脾气,当场掀桌子也不是不可能。
虽说这次是为了李顺,也知道他不会真的搅了这堂会,可温庭玉还是有点心虚。但他越是心虚,却越是忍不住往他那看去。
看着他眉头暗拧,脸挂黑霜,偏偏还要陪着那总督的笑。
这表里不一的事儿,李顺不象他,总是会做得破绽百出,让温庭玉在台上看得,竟有些不忍心起来。
一曲唱罢,温庭玉奔下台去,才卸了头面,便听见有人用过于字正腔圆的北京话向他打招呼。
温庭玉对着镜子,看见背面为首那个洋人总督,旁边陪着的是潘先生,还有杂七杂八的其他人。
总督问了什么,他答了什么,温庭玉都不太清楚,只是随意答着那洋鬼子的话,心里想着李顺的行踪。
人人都跑后台来看他,唯独他不来,是气着了吧,气到压根不想看看他唱完了会不会被累着。
温庭玉突然有些恼火,他揭下发网,“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拍,对着镜子站起来没好气儿的说:“爷们儿们都出去吧,要说话,也得容我换过衣服才成。”
见他发火,人都悻悻的出去了,而温庭玉见人都出去了,便卸了粉彩换衣服。
刚走到门前要出去,温庭玉的手才扶上门把,突然犹豫了一下。
要出去,那就得见着他了。刚才台子上,浓妆艳抹,又是扮那深宫怨妇,再怎么看他都没关系。这若是用真面目见了,李顺在生气,自己便是克制,也是要忍不住在意他的。到时候,万一被什么人看出他们俩人的端倪……
温庭玉象被火烧着了一样,猛的将手从门把上弹开。
刚才看潘先生笑得一脸春风得意,想必这拉拢的计策是成了。温庭玉想了想,后退了两步,转身推开窗子往下看了看。
不过是二楼,他以前比这高的地方,翻个筋斗也跳下去过。温庭玉咬了咬牙,低头把下摆一撩,围在腰上,又躬身紧了紧自己的鞋,两手一撑窗子,便翻了出去。
脚没有落地的实感,腰更是被人一把握住,然后狠狠的钳在怀里。
熟悉的力气,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急速起伏的胸膛,不用睁眼温庭玉也知道自己刚刚跳出窗户就被李顺给逮住了。
“放,放开我。”
被他抱住以后,心就更虚了,似乎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被他抓住一般。不知道这人要怎么生气,怎么责备自己的任性。温庭玉觉得自己心底有些怕,便在李顺的怀中挣了起来。
“别动。”李顺的手并没有让他挣开,只是抚上他的头顶,轻轻的摸着,“头发上沾土了,给你掸掸。”
温庭玉一怔,原本僵硬的身体便软下来,转身圈住背后的腰,靠在他的怀里。李顺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的紧,可胸膛却有节奏的大力起伏着,似乎是压抑着怒火。
掸完他的头,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李顺放开温庭玉,后退两步看了看,又将他的长袍下摆解开,他见那上面都是皱褶,又躬身给他整理了一下。
见他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两手拉着衣角使劲抻了两下,便将上面的皱褶抻平。
一切都平静得让他有些害怕,温庭玉突然紧紧捏住有些颤抖的手,向后靠在窗户边,抬脚轻轻勾起李顺的下巴。
被布鞋勾得抬起头,李顺看见的便是温庭玉似笑非笑的脸,嘴角向上勾起,眼睛微眯,直勾勾的从上方看进他的眼里。
再也顾不得什么闲人闲语,温庭玉满脑子只能想到眼前这个人。
要他忘记自己的自私任性,要他不再气自己独断专行,要他眼里心里全是他。
赤裸裸的。
李顺看着这样的温庭玉便愣住了,俩人便这样彼此对望着,直到外面的人声响起。
“嗤。”
一声轻笑突然从李顺的嘴中漏出,惹得温庭玉脸色一变,猛然撤下脚。
这一用力,他原本靠在低矮窗台上的身体便向后倒去,似乎是要掉出窗外。李顺见状脸色也是一变,立刻站起来要拉住温庭玉的身体。但他的腿本来不太好,猛然一站,竟也跄踉踉往前一倒,就要压在温庭玉的身上。
匆忙间只能用一只手撑住墙,另一只手勾住温庭玉已经直直倒向窗外的背部。
若是他掉下去,自己起码也要垫在他的身下,李顺一瞬间是这么想的,总不能让温庭玉摔着。
“嘻。”
温庭玉的轻笑声突然响起来,李顺一怔,定睛一看才发现温庭玉的两腿稳稳的站在自己的两腿之间,只是仗着自己的腰软,整个人弯倒在窗户外面。
有这手功夫,摔是决计摔不下去的,李顺有些无奈的想,这人总是喜欢耍这种的伎俩,吓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先是被这人施展浑身解数的勾引,又被他这么惊心动魄的吓了一下,再有天大的火也消得一干二净。李顺看着身子底下的温庭玉扮了个鬼脸,无声的用嘴唇吐出歉语。
叫他从何气起呢?李顺叹了口气,像是惩罚一样,撑着墙的手微微松了一些,将自己的体重分了些在温庭玉的身上,惹得他皱起眉头,又轻轻笑起来。
俩人这么半身悬空的紧靠在一起挂在窗户外,呆久了温庭玉的腰也受不了。他两手微微用力,凑到李顺耳边说:“你压得我腰快断了,快把我拉回去。”说着又吹了他的耳朵一下。
李顺被温庭玉吹得心猿意马,正欲把他拉回去,但眼睛一撇,便看见楼下有个人张大了嘴看着他们俩。
见李顺突然怔了一下,温庭玉的眼睛也随着看过去。E91F252CB透很:)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大抵是将两人的打情骂俏全看了去。被李顺拉回房间里后,温庭玉的脸上便没有了刚才的春风得意。
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后悔之色,让李顺忍不住将他圈入怀中。
“果然……我是不该来的。”
听着温庭玉轻轻的在自己的耳边说,李顺仰起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外面黑压压的,大概又要下雨了。
不知道这次的雨又要下多久,李顺想,这梅雨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爷,我去查过,那个人只是潘公馆的下人,素日寡言少语的,再说潘先生已经找那人吩咐过了。”饮墨收了药碗,站在温庭玉身边轻声说,“爷,您就不要忧心了吧。”
“嗯,我知道了。” 温庭玉斜靠在沙发上,腿上放了本摊开的楞严经。他本是低头在读,听到饮墨的话,便缓缓抬起头来,“饮墨,今天几号?”
“五号,大爷再过半个月就该回来了。爷,听说矿脉已经买下来了,大爷说过,等矿脉买下来,就不怕那些教会的人了。”
饮墨把已经喝过的药碗端到外面,又给温庭玉沏了壶茶进来:“我上次去礼拜的时候,这边的人都在说这事呢,竟是同情对方的多。爷,我没想到对方在这边竟还有这么多人爱戴。”他叹了口气说,“看来大爷在这边,少不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做什么事儿都不容易,即便只是唱出戏,还得学上十年八年呢。”温庭玉看着从窗外透进的阳光,将两腿曲起躺在沙发上。
这些天的天气不错,下了很久的雨最近终于停了,阳光照在身上,有些懒洋洋的。温庭玉眯起眼睛,又在沙发中蜷了蜷。
“对了,饮墨,今儿早上,是不是又有人请辞了?”
“嗯,说是家里农忙。”饮墨看着温庭玉拈起一页,半晌没有翻过,立刻又接着说,“现在本不是采胶的季节,又是农忙的日子,爷,您也不要想太多了。”
本是正常的事情,但一旦心中有了鬼,便觉得什么都根源自己的莽撞。
温庭玉叹了口气,佛经也读不进去,只将它一合,放到一边。
饮墨见状,便跑到留声机边上,抽出一张温庭玉平日喜欢的唱片放在唱机上。
满屋飘着熟悉的调子,温庭玉闭上眼睛,一边品茶,一边将手放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慢慢的喇叭里声音似乎被放大了,他皱了下眉头,睁开眼睛便看见饮墨脸色有些紧张的站在窗边。
见自己在看他,饮墨立刻一路小跑的凑到他身边说:“爷,怎么了?是这茶有问题么?”
温庭玉看着饮墨没说话,因为这满室的战鼓铮铮,也挡不住外面的吵闹声。
站到窗前,就看许多的当地人关得牢牢的铁门前向前拥挤着,门房几个人挡在门前,似乎有些为难的往自己这里看来。
温庭玉能感觉到身后饮墨的手抬起来,跟着是府里养的枪兵整齐的跑到门前。
转身,端枪,上膛,瞄准了闹事的当地人。
“哇呀呀呀……”唱片里声嘶力竭的,是将军发怒,急躁不安的。
温庭玉的两手伸向前,猛的一推窗户,外面的声音就像被阻隔了很久的洪水猛兽,轰隆隆的涌进屋子,和唱片中的怒吼混在一起。
“魔鬼!滚出去!”
“滚出去,死也不做魔鬼的奴仆!”
温庭玉听着脸色就变了,一时怔在窗前。有人见到温庭玉出现在窗前,便指着他骂将起来。
随手从地上捡起的石头远远的扔过来,向温庭玉的面门飞近,将将要撞上的时候,饮墨的手一伸,便将它接住掷了回去,打倒了一个人。
只这一下,人群更骚动起来,更有人大声的叫。
还我们的矿山回来。
还我们的胶园回来。
饮墨眼尖,便看到了那呼喝之人是谁,微微躬身凑在温庭玉耳边说:“那是以前矿脉那家的人,爷,大爷把矿山收购了去,也怪不得对方撺掇当地人过来找我们的麻烦。”
“若是让他们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温庭玉点了点头,转过头便往门口走过去,“总不能等着顺哥回来。”
“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