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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子。
我笑啊笑的,身边有一个小婢来敬酒,竟然捏了一下我的手心,我微微一愣,她面不改色地将一个小纸团塞进我手里,我皱着眉头接了下来,在案几下展开来看。
芪沁的字是用他偷藏的小半截炭条写的,仅仅只有三个字。
真无聊。
我把那纸条揉作一小团然后塞进袖子里,看了他一眼。
太子爷,二十好几的男人了,成熟点吧?难道你读书的时候没开过年级大会么?忍一忍就好了,你看颜莛昶跟那帮人废话了那么久,我坐在他身边他说了什么我啥印象都没有,这就是那么多年在领导教育下的功力。
他对着我挤眉弄眼,示意我朝另一边看。
有啥好看的?满园子的桃花开,满园子的臭男人。
哦,也不是,文状元是殷含殊,瞧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唇红齿白好一个人中极品,只怕那脾气也是人中极品,基本就是一只孔雀:生得倒是极漂亮,文治武功皆是一流,又非承蒙官荫居于上位,看那样子口才也好,与旁人交谈,风采迷人,游刃有余。
这样的男人,不知道会迷住多少男男女女为之倾倒。
他正在喝酒,只见他微仰着头,白皙柔和的颈部曲线崭露出来,官服乃是深紫,在他身上竟是七分沉稳三分妖媚,更加衬得他肌肤胜雪。
美丽的人总是吸引人注意的,即使是个男人。
他跟思月轩一样,生了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别具风情,看着看着就快要沉进那样的柔情里。
低垂的羽睫,笑起来也像他,唇角微微翘起,美目弯成一双新月如钩。
我也执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我喜欢漂亮的人或者事物,思月轩就好似一汪清水,却是剧毒。
当年的我,中毒至深。
至于现在——我看了颜莛昶一眼,他笑容沉稳,眉梢眼角带着别致的风流。
也是个好男人,配我绰绰有余了。
吃着碗里的,还要想着锅里的,也只是想想。
爱情可以耗多久?
一年,两年,十年,又或者二十年?
到最后都烟消云散了。
爱情的尽头,不是结婚就是分手。
爱情很重要,而感情比爱情重要。
梦回人远许多愁
我盯着殷含殊看了那么久,他都在邻座的人谈笑风生,我一时恍惚,他竟然已经转过脸来,我们的视线正正撞在一起,他先是一愣,紧接着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半是讥讽半是玩味的微笑,然后轻轻抬了下手里的酒杯。
我看了一眼颜莛昶,他正在把玩着绿玉琼觞,再看一眼殷含殊,他举起酒杯,朝我的方向点了一下头,然后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这算是朝我敬酒?
好大的胆子,敬酒也就算了,你那冷嘲热讽的样子以为我看不出来,长得好看就可以嚣张么?一猪头还在鼻子里插葱,装相!!
所以我没理他。
这时候只听内阁大学士刘正道:“皇上,今日在座都是才识卓绝之辈,本官曾看过状元郎所答的经世策论,正所谓字字珠玑,今日春光正好,不如大家各赋一首,诗词不拘,以春之万物为题皆可,也让大家赏玩一番才是。”
我笑,这死老头子,生得一脸正气相貌端正,满口都是仁义道德,说着大皓乃是礼仪之邦,颜莛昶想出兵的事,一半都是被这人带着手下一帮言官门生挡下来的。
爱好和平是好事,但是也要有个限度,想当年中国还叫着我国领土主权不可侵犯呢,纵观东西方几千年来的历史,战争就是里面的重头戏。
这个暂且不提,我看见颜莛昶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凡沾了艺术的边,比如琴啊画啊诗啊什么的,这家伙都不擅长,书法不错,那是因为皇帝字难看那就成笑话了,而下棋则是为了静心思考,凝神静气。
总之一句话,就是颜莛昶这个人,现实有余,天生的浪漫细胞不够。想想吧,当年我给他弹琴的时候他睡得多香啊。
所以一向写这种东西是能免就免。
不过说真的,这种场合,别人都写了,当皇帝的不拿出一首压轴的,那不是丢人是什么?
其实他也不是写不出来,只是这些东西一看心情,二看时间,如果可以让他磨叽三五个时辰,憋也憋出来了,那也不叫写诗,是在熬猪油。
我在案几下捏了捏他的手,他微微侧头,我低声道:“不就写个诗么,有我呢。”
颜莛昶只略一点头,然后很有魄力地道:“刘卿说得很是,来人,赐笔墨纸砚。”
我再朝殷含殊看了一眼,哟,那志得意满的样子真欠扁。不过,殷大才子,我对着我的大学本科文凭还有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所有语文老师,还有在待花馆受的十四年教育起誓,老娘还真不信不能把你比下去。
我仰着脖子喝下一杯状元红,然后放下杯子,颜莛昶已经提了笔,面上看着像是在思索,其实是用眼角的余光看我。
其他的人也都在垂头思考,无暇顾及我们。
把杯子搁在手边,用手指沾了酒汁,一笔一笔地在案几上写。
风前欲劝春光住,人不负春春自负。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辛弃疾的《玉楼春》,一共八句,我只选四句,拼凑成诗。
思月轩也说过嘛,一个地方抄一句,拼拼凑凑即是诗。
颜莛昶提笔写了一半,小声道:“这意境不对。”我恍惚了一下,突然醒悟这是皇帝赐宴,我怎么好写这些字眼。
我也小声地笑道:“不妨事,再换一首便好。”
又沾了些许酒汁重写。
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宋祁的《玉楼春》只取上半阕,这架空历史就是好,也没个知识产权之说。
他抄完了搁下笔来,小声地哂笑道:“我最不擅长这些个春花秋月的东西。”我笑着回答:“说空口白话你最擅长。”这时候该对我说声谢谢吧。
他眉飞色舞地道:“你可看好了,那人是骡子是马。”
我瞥他一眼,不说话了。
殷含殊落笔如行云流水,姿态煞是好看,侧面的脸有着漂亮的弧度,我又想起当年和思月轩一起习字的时候,我也是偏着头看他的侧脸,直盯得他脸红才罢休。
手肘被轻轻一碰,颜莛昶面色不改,只是嘴唇翕动:“看得眼睛都快掉下来,真当我看不见是吧?”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小声地吐槽道:“你自个长得不好看,还不让我看别人了?”
颜莛昶不笑了,表情那叫一个严肃,就像是十七大代表们开会的时候那种要死不活的表情。
严肃得要命。
等着这一帮国家肱骨都把手上的东西写完,我精神特齐活地等着状元郎念诗,颜莛昶牙齿磨得山响,我选择性失聪。
等着一帮人谦让过来谦让过去,朝廷里大臣们挨个把自己的大作给念了,我听他们点评几句,然后又听芪沁抄袭了一把韩愈的“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大家惊为天人地赞扬了一下太子爷的才情高卓,我看着他笑成那样特想提醒他你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然后是应太迟,香扇一摇,满园香芬馥,梁前双燕影;婉转动红绮,命酌赋深情。
接下来就轮到状元爷了。
他站起身来,长衫玉立,开口吟诗:氤氲烟尘柳色新,稚雀娇憨抖羽翎。
二月寒意渐悄褪,春衫新换迎好晴。
周围人都是一片叫好声,颜莛昶也装模作样地道:“殷卿果真好文采,来人,赐酒。”
立刻有人奉了酒到他面前,他恭敬接下,然后道:“谢皇上恩典。”一口饮尽。
底下还有榜眼探花等等依次做了诗,我捺着性子听完,颜莛昶平和地笑道:“朕一向疏于此事,如今也只得胡乱写几句凑个热闹。”
底下一片“皇上太过自谦”云云,颜莛昶道:“周肃,念。”
周肃接了过去,开口把那四句念完。果然叫好声不绝,殷含殊面上淡淡地道:“皇上果真好文采,让臣等佩服佩服。”
我对上芪沁的目光,他狡黠一笑,朝我举杯。
果真天下文章一大抄,抄得好就是才学好文笔好。
却见殷含殊站了起来,拱手对道:“臣有一言,请皇上允许:听闻皇后娘娘乃是名门之后,心思缜密,颇有文采,皇上龙体抱恙之时候皇后娘娘多有操劳,愿请皇后娘娘赐教一二。”
席间大多数人脸色一变。
当年有人说我是牝鸡司晨,后宫干政;但是江山是颜莛昶的,他信任我,愿意让我折腾,关你们什么事?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我薄碧氏行为乖张,不按常理出牌,偏偏圣眷最浓,没拿捏着我有什么大错处却跟我对着干那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偏要闯。
说穿了我薄碧氏何德何能?手上屁大点权力,没有颜莛昶力保我什么也不是,说我弄权?呸,颜莛昶才是背后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个,我白担了个不好的名声。
只见殷含殊站得笔直,目光如炬,颜莛昶看了我一眼。
应太迟突然一笑,开口道:“殷卿说得是,皇后娘娘的才情是出了名的好,只是皇后娘娘的脾气最大,皇上宠得如珍似宝,你求皇上,倒不如直接求了皇后,她说是也就是了。”
听听这话说的,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我什么时候因为才情好出过名?不过应小王爷这话一出口,气氛也就变得和缓些了。
颜莛昶也笑道:“你且问问皇后,她愿意也就罢了。”
他那意思是不关我事你问她吧。
殷含殊果真锲而不舍:“皇后娘娘,请赐教。”
还赐教,你跟我是八字不合对吧?装得好像不是当时在我面前口出狂言的人。
我浅浅一笑道:“本宫何时出了名的才情好?不过是别人说出来笑话本宫的话,既然状元爷开口,皇上和诸位又如此有雅兴,本宫只得献丑了。”
幸好没有人说,你要七步成诗。
我略一思量,吟道:“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江上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苹。”
唐人刘长卿的一首诗,我将“长江”二字改为“江上”。
我笑道:“本宫也只能作作此等儿女情长的靡靡之音,比不得诸位栋梁,状元爷见笑。”
他正色道:“多谢皇后娘娘不吝赐教;此诗甚佳,娘娘不必如此谦虚,含殊羞愧。”
底下一片杂杂的说话声,听不分明。
我道:“状元爷言重,状元爷的才学才是真正的好,将来必能替皇上分忧。”
他欠身施了一礼,然后落座。
颜莛昶假咳了几声,道:“朕身子有些不适,先行一步;周肃,把朕的旨意传下去。”
底下跪倒一片:“恭送皇上。”
我也站起身,跟他一起离开。
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看了看殷含殊,他跪在地上,我看不清楚他是个什么表情。
颜莛昶乘上步撵,深深得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笑。
“皇上有什么指教?”
他吩咐道:“回养心殿,”然后又朝向我:“晚些朕来找你。”
看上了别人?
入夜。
“在画什么呢?”
我猛然抬起头,手上的笔一抖,几点墨汁染在洁白宣纸上,颜莛昶又道:“小心了。”
把笔搁下,悻悻地道:“难得我有心画点东西,你偏来捣乱。”
幸好只有那么零星的两三点,过会题个字也就遮掩过去了。
他看了看画,摸着下巴道:“春将远去,落英满地。”
我道:“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画出来就是这样。”原本打算画繁花满枝,落笔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画的是夕阳西下,落红满地归寂中。
他提了笔问:“题什么字好?”
这可是赚了,拿出去说是御笔亲题得值多少银子呢,我应该多叫颜莛昶给我写情书,以后一年拿出去拍卖一封,充当本皇后的私房钱。
颜莛昶道:“你笑得跟脸抽了筋似的,问你题什么字好。”
“哪有你这样的,要题字当然得自个想。”
他默然,把笔搁下来:“我懒得想,你自个写吧。”
这人真的是懒到家了,我道:“我想也可以,你写。”
他看了我一眼,道:“也不知道是谁懒。”
嗯,我承认我也懒,我们天生一对还不成吗?
我想了想,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他略一迟疑,还是照着写了,将那几个墨点遮了去,我继续念:“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颜莛昶默默地写完了,我问:“你的那方私印呢?”
他自腰间解下,我接了过来,在陈泥里一按,然后再往画上一敲,成了。
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