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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吟伤尽脑筋费尽心思,毕竟在水上,己方实力远逊,战略也便格外重要起来。影军重舰在沿海潜伏,平素常出来的是小舟,仗着舟快路熟,往往暗中偷袭。一旦得手立即撤退,沿着大江畔水草芦苇,竟是难以追上。
君笑便率寒露军每日晚间巡视,认真的男子,在这时候便全力扑在事情上,步吟虽然担心,却也阻不了他,只能让手下武功高手去保护他。无奈那些人大多都是北人,一到了船上就完全不可靠,让步吟十分不安。
冬至前两日,终于有了大动静,影军水军在大雾之中接近朝廷水军。战火突起,尽管官军早训练有素,毕竟没有水战经验,一时也是忙乱。
步吟和君笑都在主舰上,步吟身为统帅,在主舰上是理所当然,君笑却是被他拉来的。步吟坚持说自己容易晕船,只有君笑在他身边才能好一些。被当作晕船药的君笑为了大局,也只好在寒露军不忙的时候过来陪他。幸好现在他和聂启之关系已经改善很多,虽然表面上看去还是不和,实际已经和缓下来。因此上君笑不在时,聂启之也能当些大局。只是步吟一直不知道他二人已经言和,对聂启之仍是满腔敌意。
当第一枚水雷落下溅起巨大水花时,君笑不自觉收紧了手臂,抱住步吟。步吟本来就抓着他,船一斜,整个身子便都偎了去,君笑这么一抱,他心底忍不住乐开,连战局都忘了。直到君笑连声叫他,他方才回过些身来:“传我号令,发炮,发火弹!”
江面上雾有些散了,水花和火光却溅起老高,弥漫了视野。船身在炮轰之下东倒西歪,这当口却也顾不上晕船了,隔得远了,放炮射箭,离得近了,放下舢板直接杀过去。一时之间,大江江水,尽是赤色。
主舰上的人自然无需作战,步吟发号施令,传令打旗语,亦是疲累无比,甚至连君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待到水上战事稍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回过头去:“笑,你看——”
每一次叫出笑都有些忐忑,因为怕见他皱眉冷冷纠正道“楚君笑”。然而这一次却没听到反驳,步吟带着“赚到了”的庆幸心理,正想着君笑今天怎么这么随和,眼前却不见人影。他心中一傻,连忙问手下:“君笑呢?”船中众人此刻已是伤的伤累的累,齐四脸上半分血色皆无,勉力支撑身体,道:“楚公子在刚才就出去了……”
步吟心下马上有数,知道君笑定然是带着寒露军与敌作战去了,当即大惊。想要出去找他,却被手下拼命拦住:“王爷,外面形势危险,王爷万万不可啊!”
向外望去,火光和成红色的江水混成一片,风吹着,无数尘埃翻飞,遮天蔽日。火炮炸开的声音和喊杀声交织一起,江上漂浮着焦黑的船木和已经分不清形状的尸块。无论是官军还是影军,死尸相叠着,是无法阻止的接近。
见惯尸体死人的步吟却不由生了几分怯意,一想到君笑若遇危难,也可能会成为这无知无识的尸体之一,心中就恐惧起来。终于喊了句:“谁也不许拦我!”冲出船舱去。然而身上突地一麻,顿时动弹不得,步吟破口大骂:“影子,你竟然敢点我穴道!给我解开!”
“王爷,请恕属下得罪。”黑衣的影子走出来,屈膝跪倒,“皇上之命不可违,王爷不能涉险。”
“哼!就知道你们只把他当主子,我算什么——”步吟冷哼一声,“他倒是关心我死活,也不想想他自己杀了人又去寻死,又何尝把他自己命当回事!”
影子退后一步,仍是跪着:“王爷和皇上之事,属下不敢过问。”
“你告诉他,我原谅他了。”步吟扫了影子一眼,脸色肃穆下来,“他这么多年对我百般讨好,不就为了我爹一条命?现在我原谅他了,他也没什么遗憾了吧?你放了我,我……不想想他那般,到得不能挽回才去后悔。”
“皇上的命令是,无论什么情况下,一定要以保护王爷为重。”影子俯下身去,“属下并未听皇上提过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步吟微微一怔:“原来他并不是为了求我……”他一直以为皇上派影子他们来助他,只是为了求得他一句原谅,却不想那人根本未吩咐过。
然而这只是末节,步吟瞪着影子:“要是他有个万一,我也是决计不会活着回京了,你放开我!”
影子静默片刻,对着齐四道:“我去找楚公子,王爷就交你照顾了。”说完转身便走。步吟咬牙:“影子,你给我回来!我要和你一起去!”
“王爷,在水上,属下并无万全之策。”影子转头,一躬身言道,随即回身出门,“属下会尽力的。”
步吟没有一刻这么埋怨过属下的忠心,齐四守在他身边,无论他说些什么,就是不为他解穴。听外面战声渐歇,传令兵来禀告战果,微弱的胜利,无数伤亡,然而步吟完全顾不上,心心念念都是那人安危。
“寒露军呢?君笑到底怎样了?他人在哪里?”步吟问过一个个人,还是得不到答案,终于无法忍受:“齐四!现在战况已歇,你解开我穴道,我要去找他!”
齐四有些无措,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放步吟出去的,正犹豫间,船舱门开了,门外站的人全身尽湿,背上背着一人,青衫银剑,正是君笑。
步吟松了口气,顿时觉得后背冰冷,尽是冷汗。忧心了如此之久,此刻全身都放松下来,竟然有些无力。齐四解开他穴道,步吟连忙迎了上去:“笑,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以后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就不要出去了,实在太危险。”
君笑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我没事,倒是影子因为我受了伤。”
他说没事,放下背上之人时,左手抖了下,竟有些扶不稳。他本就只有左手能用,怕影子跌倒,连忙把他挽在怀中。步吟一边眼红,一边拉起君笑袖子,见上面殷红一片鲜血透了出来,吓得他一把推开影子,从怀里拿出伤药来给君笑上。抬头却见君笑皱着眉阴沉脸,眼底尽是不悦。
步吟看君笑眼色的本事可谓一等一,而猜起君笑心思来,也是极厉害。眸子一转便知君笑愠怒从何而来,忙扶过影子:“影子你伤很重么?我叫刘三过来给你医治。”
影子倒有几分奇怪,心道王爷怎么今日转了性,关心起自己来。眼光一扫,见步吟盯着君笑,而君笑面色和缓了些,心下明白原来王爷是怕他生气。君笑那性子大家也都知道几分,他决不会因为步吟最关心他而感激,相反他会觉得步吟连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死活都不顾,可见无情。步吟现在正想方设法讨好君笑,自然不会作出这等蠢事来。
君笑为人宽厚,君子可欺以方,他倒真没太注意步吟心思。只觉得步吟对身边人还是不错的,也非一味无情,对他和颜道:“我适才驾船跟踪影军,被他们发现,回程路上一直被追杀……船上高手不多,幸好影子前来相助,否则真可能回不来了。”他关怀的眼光看着影子,“只是他为救我受了重伤,实在……若王爷允许,我想照顾他到痊愈为止。”
影子却开口道:“楚公子,在下的伤只要静养就好,公子无需介怀。若公子真想做些什么,请代我保护王爷吧。”
步吟热切眼神看向君笑,君笑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我虽能力有限,但一定会尽力保护王爷的。”
步吟大喜,脑中忍不住开始幻想君笑如影随形跟随自己的情形,想到怎么让他“贴身”保护自己,一时出神,唇角泛起傻傻笑容来。因此没听到君笑语声,直到君笑叫了几声“王爷”方才回过神来:“啊?”
君笑重复了一遍:“王爷,我适才已经探知影军所在,是东南方一处礁岩附近。只是我行踪已经被发现,想必影军定会一边转移一边防备,就算马上进攻也未必有什么用处……”
步吟听他这么说,眼光忽地一闪,道:“笑,你把他们隐蔽地点在地图上标出来,我有用处。”
君笑点头,刘三此刻进来,步吟非常想要他先看君笑的伤,但生生忍住了。把影子交给刘三,他自己跑到君笑身边,查看君笑伤势。
影子伤得极重,君笑却也不太轻,手臂三寸许的口子,血不停地流。步吟这个心疼啊,不断抱怨:“你明知危险又无用,干嘛还要跟着影军船只?”
君笑轻叹了声:“不是我要去的,我出去之后,聂大侠已经跟去了,我追了很久才追上。”
步吟秀美的眉紧皱起来:“聂启之如此鲁莽,怎能带军?”
君笑略一沉吟:“此事原也不怪他,誓死为国,是江湖人的意气。考虑不周,却是我错。”他和聂启之各为寒露军左右队首领,但聂启之奉他为长,他自有更多责任。
这话在步吟听来却非此意,他只想着当初聂启之为难君笑,星眸一动,心下有了计较。
水上作战,任你武功盖世,输赢也是不定间。影子和君笑的武功放到武林中都足以惊世,在这场水战中却都没讨得好去。若不是影子及时救助,君笑此回甚至可能丧命。也正是因为影子挡去了应该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影子受了极重的伤,和君笑一般,都要静养。
而步吟,忙起他的事情来。
步吟回到营中,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这命令却也是一举两得,一方面移开影军视线,影军决计想不到自己竟会让那么多好手去送死,因此也肯定不会防备礁岩东北方那条险径。另一方面,也可以给君笑出口气,让他把剩下的武林人士掌握手中。
只是这事情一定要做得巧妙,幸好君笑于军事上所知不多,又素知自己不懂水战,定然不会发觉自己让寒露军右军突袭的目标乃是陷阱,而所谓的接应军会误打误撞地从影军后面包抄,歼灭影军大部分力量。
步吟想到此处,红润的唇勾起姣好形状。他虽不懂水,却懂战。君笑一说影军所在,他就大概猜测出影军动向。曲宁远定然料到他们会来袭,却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已经料出曲宁远会在何处诱兵,何处撤离。牺牲一小队官军和数十名武林人士,就能夺取胜利,实在是合算之至。何况那些武林人士大多和君笑有隙,死了也是活该。影军既会在秦汉礁埋伏,是看好了那一带地形只能容一艘船通过,而一艘船战斗力有限。但那些武林人士却不同于一般士兵,就算临那种绝境,也会奋力斩杀敌人吧。
到时,只要对外宣称寒露军右军力战歼敌,最后全军覆没就可以了。还可以激发其他人的斗志,同仇敌忾攻下影军。
到时就可以班师回京……带着君笑回去吧,不如让皇叔下旨赐婚好了,君笑那性子,大概不会抗旨不尊吧?不行还可以拿柳县他那些同僚啊上司啊来威胁他,他定然不会不顾那些人的。
步吟越想越是欢喜,算算时辰,寒露军也该到秦汉礁了,他起身,向君笑营帐走去。
掀开帐帘,里面竟没有人。步吟忍不住埋怨了句:“不是让他好好养伤么?怎么又跑出去了!”退了出去,知道君笑若不是去找武佩菁——自从武佩菁和林悠然定下婚事后,君笑便很少去找武佩菁,自是为了避嫌——就是和寒露军那帮人混在一起。那些帮主门主的,在步吟眼中不过都是些草莽,君笑却和他们相谈甚欢,让步吟屡屡眼红。
此时已近傍晚,寒露军大部分都去用膳了,帐里没有君笑。步吟烦躁起来,不知怎么,心里总觉不安,竟是非见君笑不可。他来来回回找了半晌总算找到卓泫然,抓住他问道:“笑呢?”
卓泫然先是一愣:“笑什么?”
“我是说君笑!楚君笑!你看到他没?”步吟心中不安愈发强烈,紧紧问道。
“哦,楚公子啊。”卓泫然挠挠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啊,不过刚才我好像看到他来着……”
“刚才?什么时候?他自己么?”步吟连声追问。
“大概是未时吧……倒不是自己,我见他和聂大侠一起,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卓泫然道。
步吟顿觉手脚冰凉,尤自不死心:“你看清楚了?他是和聂启之在一起?他们……往什么地方去了?”
进攻影军一事是机密,寒露军右军得命,左军却根本不知此事。步吟双手微微颤抖着,一颗心沉入海底般,暗黑冰冷。
“往海滩那边。”卓泫然回想着,“哦,好像他们都上了船吧……”
步吟如遭雷殛,整个人呆立当场。
二十六
秦汉礁地势极险,距离海岸百丈外的礁群夹着窄窄一条水路,适合撤离却也适合埋伏夹击。步吟一看沙盘,心中便明白曲宁远打的主意。他本不是什么仁慈之士,当时想着将计就计,损少数兵力克敌制胜。寒露军右军既然是聂启之带领的,那么就算他们全死了,步吟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可前提是,里面没有一个姓楚名君笑的男子。
船使得飞快,可这时步吟哪里还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