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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两个影像经常成双成对地出现。
现在,似乎已经变成佛洛伊德唤起骨头梦了,所谓本末倒置正是如此。只把这件事拿
出来看,降旗不禁仿佛事不关己似地笑了。
牧师太随便了,所以信徒也不多,教会的生活很清闲。白丘的作息似乎颇为规律,但
降旗却相当自自甘堕落。他睡觉的房间没有窗户,所以不知时间早晚。加上没有时钟
,醒来也不知道是几点。
今天醒来的时候很糟糕。
这种醒法不来最好,降旗很认真地这么想。
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黄黄的,很刺眼,而且非常冷。他缩起肩膀,把手放在口袋里,一
脸阴郁,好不容易走出前院,白丘等不及似地靠过来。
“又是,髓髅头吗?”特立独行牧师淡淡地说。
“是髓髅头喔。”降旗回答,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白丘穿着泛白的毛衣和很像工作裤的裤子,手上还拿着移植花车用的铲子,今天看起
来绝对不像个牧师。黑框眼睛反射着阳光,读不出他的眼神。长得稀稀疏疏的胡子,
让他的脸显得更加一无表情。
降旗没精打采地说:“亮,怎么样,这种日子,一大早就来点莱姆酒,尽情吐露对主
的不满,醉个不省人事,如何?”
降旗叫白丘,亮。
白丘不笑也不生气地回答:“这样的话,干脆我把圣水浇在你身上,浇得你不省人事
,怎么样?”
因为白丘有时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要小心。
“再说,这时间没有人称之为早上了,如果真想一大早就开始喝酒,称至少还要早起
四个小时。”
很柔软的音质。
“我也可以把它改成从中午开始的企划啊。”降旗也不带笑容地回答。然后,亮微笑
起来。但降旗立刻察觉那并非反应他说的话而笑。
“那可不成,今天是降旗出场的日子。”
有人来忏悔了。
“伟大的祭司大人,不好意思。今天就饶了我吧。我希望被你赦免。而且,我今天的
心境看起来,很恶魔。”
“不,我清楚知道你是恶魔,所以才拜托你,不是吗?”
降旗不太明白白丘把自己定位在那里的想法,总之,降旗认为这是一种对信徒的诈欺
行为。
“亮,刚刚的话是冒渎喔。”
“冒渎什么呢?再说,今天来的并非信徒,别说接受洗礼了。连信仰也没有。”
“什么啊?为什么这种人会来教会?”
“有什么关系。不变的是,祈求救赎。只要有人要我救他,我连金鱼也救。破戒牧师
,请叫我基督教界的一休和尚。”
降旗不由得苦笑。
的确,白丘比较适合当禅宗和尚。他似乎也和降旗一样走错路了,所以早点改弦易辙
才能明哲保身,对基督教整体而言,也比较好。
“我只听了开头,这应该是你的专业领域吧。”
“现在的我没有专业。”
“即使没有专业,你也还在啊。比起我,我认为你对她会更好。别跟我唱反调,听她
说吧。”
降旗陷入复杂的思绪里。降旗身为日本人里少数的精神分析医生,过了半年时间,结
果连一个人也无法拯救。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连自己也救不了。
但讽刺的是,降旗辞掉精神分析医生的工作后,却开始从事救济之事。什么也不说,
只是听,最后只要说一句话,就已经随意地拯救了好几名信徒。
准确地说,降旗并无法拯救他们。
复杂的心境转化成声音。“我怎能救人啊?”
白丘大笑,拍了两三次降旗的肩膀。
每被敲拍一次,他破败不堪的肺就隐隐作痛。
只吸著腐败的空气,心病了。
“总之,降旗,这是主给你的工作,因为她说梦到自己变成了骨头。”。
穿著和服的女性,还是不适合教堂。
简直就像铜版画的细致背景中,嵌进了浮世绘版画的风尘女子。
信徒里也有很多人穿和服,但降旗对那些人的异样感受并没有那么深刻。果然眼前的
女人特别显眼,是因为事先听说她是异教徒吗?
娇小的没人,二十五到三十岁吧。
女人站在降旗面前,也不抬头,视线朝下,摸摸行礼。“我叫宇多川朱美。”
在降旗问话前,女人先报上名了。
“我姓降旗。先说明一下,我并不是牧师。”
总之先说明。
自称朱美的女人,听了以后好像也不以为忤,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喔
”。反正不是信徒,所以对她而言也无所谓吧。
然而,不止她,这半年来,降旗对来掺伪的信徒们如此告知时,他们也同样毫不在意
。
说不定信徒们事先从白丘那里知道降旗的身份了。现在,降旗突然做如是想。
“我,杀了人。”突如其来的告白开始了。
降旗坐在坚硬冰冷的椅子上,教堂内很冷。
朱美看来非常憔悴。
“我是杀人犯。我一直忘了,丝毫没有赎罪地过了八年的生活。”
降旗什么也没回答,光靠这些资料还无法判断什么。
“然后……”
去警察局自首赎罪啦,跪在神的面前忏悔啦,朱美应没有要说这些的意思好像。
“如果你真的杀了人,来到这里的话,我身为一名善良的百姓,有报警的义务。你来
这里,将变成一个错误。”
朱美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进去,衣服吞了好几块铁似的铁青著一张脸。然后说,
并不是今天杀了人。
“那么是以前的事喽。”
朱美沉默了一会,说:“死人。。。。。。回来了。”
“死人?尸体吗?”
“是叫做。。。。。。尸体吗?在很久以前已经死掉的人——应该称为亡者吧。”
“那是,幽灵?”
“啊,是。。。。。。幽灵吗?我不知道幽灵是什么东西。”
“像幻觉一样,朦朦胧胧的。”
“不,和活着没有两样。”
“那就是有实体喽。”
“啊。”
的确是精神神经科的领域也说不定。
如果白丘是异教系教派的话,说不定还好,但很不巧地他是新教教徒。
虽然听说天主教里有驱魔的法师,但降旗不知道新教是不是也有。即使如此,驱的是
恶魔,不是幽灵。并且也不是世人所谓没有双足的朦胧幽灵,而有实体,这下子完全
没辄了。听说过海地一带有所谓“还魂尸”的强尸,但也不知道详情为何。
总之要在常识的范围内,以科学的思惟来理解,这是一种幻想,展现敏感神经的幻觉
。总之,该以什么病名来理解呢?“可以再说详细一点吗?”
——别啦别啦。
降旗的心里发出声音。一旦听了就会加以分析,就会窥视这个名为朱美的女人的内心
深处。反正那里只会浮现那犹太人佛洛伊德满脸胡须的复杂表情,不是吗?
——听说梦见了骨头。
有什么关联呢?还魂的尸体,和变成骨头的梦。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讲着讲着会拖很长。”
“完全没关系,这男人很闲。”
不知何时,白丘进入了堂内。
朱美开始娓娓道来。
首先,是难以称为幸福的前半生。因家境贫穷外出打工,因一把无名火失去了全家人
,才结婚,丈夫就收到征兵令。然后,丈夫丢下重病的父亲,规避兵役逃亡。
虽然不是很稀奇,但也不是受到恩宠的人生。然而,降旗认为,遭到如此境遇,朱美
一路走来精神还算健全。朱美没有激动,也没有流泪哽咽。淡淡的陈述语调始终如一
,听起来没有过多的润饰或刻意夸大。适时巧妙地省略,相当易懂。
如果要降旗陈述自己的半生经历,能够如此有技巧地整理吗?
即使字斟句酌,多少也会有些混乱吧。占据思虑的部分可能会重复叙述,可能因太急
而无法充分说明,也有可能因前后关系颠倒而产生矛盾。不,在陈述给白丘听时的确
是如此,降旗好几次被反问。即使是降旗毫无高低起伏,一点也不特别的人生,一旦
叙述起来就会变成那样。而朱美的陈述里没有混乱,明白清楚。
——过于冷静。
像编故事。这不是杀了人而神经错乱女人的态度,不。。。。。。
也有可能是编故事。再者,当人罹患精神疾病时,不一定只是一味地错乱。比如妄想
症患者,会流畅地说出不可能的事。不过。。。。。。
朱美的故事脉络毫无矛盾,也没有不合理处。
也就是说。。。。。。
——不行,不可以去探究意义。
降旗约束自己,没有必要加以解释。朱美继续说,教堂内响起女人的声音。
“从村里的人,当然国家也是,我似乎受到了很严重的责罚,虽然那些事都非常模糊
暧昧。后来公公死了,我离开了那里。然后,企图自杀。”
在基督教中,自杀是一项罪行。然而降旗偷看白丘的脸,他依盘毫无表情。
“我跳水自杀,因此失去了一切记忆。现在所说的过去的记忆,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回想,或听人说的。”
“记忆障碍。。。。。。吗?”
“跟丧失不同吗?”白丘从斜后方小声地询问降旗。
“记忆,是不会消失的。只是,会因某种理由——病因性的障碍,或是心因性的压抑
——因而想不起来罢了。所谓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忘了自己生活的历史而已。所以
,不能说是丧失,应该说是健忘。如果是从一开始就毫无认知的状况,那又另当别论
。”
“是这样吗?”
不知白丘懂了没有,他稍稍翘起嘴唇,像是催促朱美继续往下说。
“啊,然后那个,重点是——自杀前后的记忆一直没恢复,就这样活下来。”
“那个,可以说是很幸运吧,你所谓的自杀未遂,是谁。。。。。。”
怎么想都很难问出口。
“啊啊,我被救了。当时救了我的人,是我现在的丈夫。”
朱美始终垂着视线,不曾抬起头来。
“之后平安无事地过日子。没有回到原来的村子,辗转换了几次住处——那应该是丈
夫的考虑吧。我被村民仇视,不能回去,稍微离远一点比较好生活吧——然后记得是
在三、四年前,搬到了这附近。”
“现在住在哪里?”
“逗子湾叶山那侧的末尾。搬到那里后,我一点一点地变得很怪。”
朱美说讨厌海涛声。
她所指的海涛声,并非暴风的前兆,似乎意味着潮骚——海所有的声音。据说朱美极
为害怕海浪的声音。
朱美的家在岬角的前端,所以不断传来海的声音。结果,朱美似乎得了精神衰弱症。
——海涛声吗?
这是什么的隐喻?那是朱美的。。。。。。
——不行,不可以这样。
降旗现正在危险边缘努力把持住自我。令人惊讶的是,这种状况近似于一种治疗。
不,与其说治疗——是分析。这与精神分析临床训练的状况是几乎一模一样。
移情作用。抵抗。借由患者本身对真相的洞察。自我认知与自我支配的增长。。。。。。
好烦。这类的单字,现在的降旗并不需要。没有意义。朱美不是患者,甚至也不是信
徒。
海涛声就是海涛声,不是什么隐喻。
“我越来越无法入睡,日渐衰弱。勉强睡就会作梦。”
——梦,骨头梦吗?
很恶心的梦。先是四周空气变成了海水,然后开始下沉。慢慢地往光线也到达不了的
无底深海持续下沉。肉溶解了,只剩下骨头,更缓慢地下沉。然后,一度疑似觉醒后
,只剩下头盖骨突然浮上来。那种时间感觉的落差令人觉得十分讨厌。
光是听,就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与闭塞感。这种习惯令人不安,非常有机的,怎么也没
办法改善。
水。黑暗。呼吸困难。骨头。缓慢下沉。快速浮上。骷髅头。看起来圆圆的天空。
降旗已经开始判断,那场梦一定有隐藏的意义。
——就像我的骨头梦一样。
骨头的梦。骨头。骨头。骨头。骨头。淫秽的。。。。。。
压缩。置换。被扭曲的愿望的满足。
“很恐怖的。。。。。。梦。”只说了这句话,降旗觉得好疲累。
朱美没有看降旗,用与方才相同,毫无霸气的声音回答:“很害怕很害怕就醒了,刚
起床时很受不了那恐惧感。只是,恐怖的梦,是否都与那个梦相同——我不知道。”
“因为梦大约起床后就会忘记了。”白丘很悠闲地说。
降旗问:“那个梦对你而言。。。。。。”
——恐怖的梦的意义,对自我而言。。。。。。
“我想,那可能是我自杀时的记忆吧。”
朱美简单明快地陈述了结论。
降旗的多余追究被打断了。
是的,这样很好。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意义了。
只是想起了痛苦或恐惧感而已,没有扭曲。
这样的话,海涛声只是单纯的契机。
一定是这样的。
“你说,自杀前后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那意味着,比如说,那海浪声让你没恢复
的部分记忆恢复了,对吗?”
如果是整体性遗忘症的状况,可能因为一点契机,便可一举恢复所有记忆。
朱美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啊,我会认为那个梦或许是我所欠缺的记忆,是在很久
之后,就在几个月前的事。九月还是十月——在那之前的几年,只是很害怕,快要抓
狂了。但是,如果那个真的是那样的话,如您所言,海涛声的声音,会慢慢地那
个。。。。。。是叫做无意识的话?会变成无意识地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