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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怪谈的杰作。”这是关口诚实的感想。
“不敢当。倒是有点脱胎换骨,不知算不算抄袭呢。”宇多川很谦逊。
“就像书里写的一样,说出各种自己不记得的记忆。那个。。。。。。我对我老婆这么说。”宇多川一副难以启齿似地陈述。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子啊。”迟钝的关口也懂了。
但是敦子似乎早就理解,反应也很快。这是常有的事。
“但也无法向前世询问解答,所谓既视感或既知感平常也感受得到。如果夫人是因精神上的疲惫,或是陷入精神衰弱的状态,也有可能做出超平常轨的事,不是吗?我觉得您大可不用担心。不如排除烦恼的根源——海浪的声音吗?带她到听不到海声的地方。。。。。。”
“嗯,如果只是这样——我也想这么做啊,但这实在说来话长。”
宇多川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把嘴巴抿成一直线后又开始陈述。
据说宇多川的妻子叫朱美,朱美是宇多川第二任伴侣。
宇多川在大正结束前曾相亲过一次,娶了第一任妻子。前妻不到两年就病倒,还没听到昭和天皇的声音就过世了。
算算朱美就是在那前后出生的。
宇多川在前妻过世后,直至遇到朱美的十八年间,都过着单身生活。
“也不是对前妻有所依恋。只是没女人缘,加上写小说生活放浪。这样的生活有家人也是麻烦,横竖是个无赖汉。朋友中有人漫骂着文学与家庭无法两全,发生各种各样问题的小说家也很多,但我却很轻松。不过因为那样硬撑,二次大战前并无法好好地写作,现在就很好了。”
战争越演越烈,总之觉得不能再待在东京,宇多川便回到故乡。据说是昭和十九的事,宇多川当时应该是四十九岁左右。
宇多川的故乡是在琦玉县本庄这个地方,关口当然不知道。虽说是故乡,但也没亲戚朋友,当然出生地那个家早就没了。他透过热心的出版公司介绍,在城外租了间小房子。
“过得苦哈哈的,没工作,没钱,也没力气。因为不想写为国家体制提灯打前锋的文章,也不希望被称为是持反抗态度的叛国贼。丢脸的是,我是一辈子没有所谓政治思想的人。朋友中共产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大有人在,但我不特别向谁靠拢,被骂没志气也提不起那种精神。不过,讲归讲,大家都理解,只是过不了社会这一关的。在东京,有军队或情报局监视。即使决心保持沉默也不让你自由,被列入作家之下的邻组(注:邻组,二次大战时,为了统治国民而设的地方组织,几户人家一组,互助、自我警戒或配给。于一九四七年废止。)。唉,也就是互相监视啦,真是很讨厌。所以城外的田园生活成了很好的防护罩。”
据说宇多川在那里专心构思,打算战争一结束就要写个够。不过,他说只能构思,被军队盯上时——留下那些东西的话,会被拿来当作证据。
宇多川的日课都花在读书和散步上。因为与当地素无渊源,除非有重要的事,也不与人见面。
因为无法拿到新出版的书,于是把江户时代的黄表纸(注:黄表纸,名称来自黄色的封面,以风趣为主题的图书画故事书,流行于江户时代后期[一七七一~一八一八左右]。)或合卷本(注:合卷本,把几册黄表纸合订为一本的书籍形式。)、戏剧读本(注:读本,江户时期的小说,相对于黄表纸,是以故事为主的书籍。)、净琉璃集(注:净琉璃,室町[一三三八~一五七三]中期,用琵琶伴奏或扇子打拍子的说书方式。后来发展为以三味线伴奏,净琉璃之名来自首说书故事的主角净琉璃姬。)等堆积如山的带进来,尽情地阅读。然后就是散步。本庄水资源相当丰沛,附近有神无川和利根川两条河川流过。
宇多川沿着河川,边走边想故事。
他说,那部《井中白骨》的构思,大概就是在河岸边完成的。
关口对宇多川那种远离尘嚣的生活抱有强烈的憧憬。不与人来往、离群索居,只是读书的日子。没有比这更理想的生活了吧。
缓缓走在杂草飘摇的川边。
天空已升起淡淡的月影。
黄昏时刻的微风吹起。
话说秋天已过,冬天正要来访的时节。宇多川又竖起衣领,一边挡风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利根川边堤防上散步。
“我听到沙沙的声响,一股不祥的预感。没听到可谓人声的声音,但感到有人在争执。河岸很宽,不过堤防上因为长了茂密的芒草和很高的杂草,所以,那个,不太能清楚看到河面那边。唉,很像会出现河童的气氛。所以,吓了一大跳。”
那个时间应该没人会在那种地方闲晃。
宇多川拔开草丛从隙缝看去,但看不清楚。
之后,听见很大的水声。
“总觉得不寻常。因此,我奋力拔开草丛下去查看。那个,是叫川原吗?走到那里去。河边的风好冷,不过什么也没有。没办法,总之已经下去了,觉得又要往上爬很烦,就沿着川原顺着河流往家的方向走,反正堤防不管从哪边上去都一样。走了一会儿,看见河川的正中央有什么东西。当时天色已经很暗了,看不清楚,但仔细瞧。。。。。。”
是人。
宇多川无法迅速下判断,犹豫了一阵子。
更何况很冷,水冰得要割伤双手。那个是否还活着也不清楚。但是如果那个是刚刚听到水声时落水的东西,因为才经过没几分钟,所以可能还活着。犹豫之下,宇多川决定救人。如果可能还活着的话,就事不宜迟了。
裤子渐渐吸入冰水,下半身急剧变冷,双脚末端马上失去了知觉。再加上水流湍急,川底凹凸不平非常难走。不知不觉音四周笼罩在夜幕中,能见度也急速下降。只有水声汩汩的震动着耳膜。一跌倒就完了。谨慎为上。
夜晚的河川十分凶暴。
“第一次觉得水很可怕。我对游泳算是有自信的,但在湍流里真的无计可施。再说已经十月了,我几乎要心脏麻痹身亡了。”
幸而到中途变浅了,宇多川没有被水冲走,总算到了,再过去好像一下子变得极深。被岩石卡住的,看来似乎是个女人。
“当时也没想是否还活着。如果那是尸体的话,当然是很恶心,但是我想,总之先搬到岸上。黑漆漆、软绵绵的,很重,衣服又吸了很多水。要回到岸上还真是费了千辛万苦。”
女人还活着,好像是溺水前撞到头失去意识,看来没有吸进水。宇多川考虑之下,决定把女人运回自己家里。
“附近人家都离得很远,我住的地方最近,没别的意思。总之我先把房间弄暧和。要叫医生也不知道医生住哪里,必须先让冰冷的身体热起来,脱衣服也费了一番功夫。在女人面前,那个,怎么说,没有其它奇怪的情绪。应该是没有,但事实上,那女人现在是我的老婆。”
宇多川害羞地笑了,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年纪。
“被人误会也很伤脑筋,但当时脑袋里真的只有救人第一的想法。不过,姑且不论救了自己的老婆,她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啊。唉,因为与女人绝缘了十几年,都半出世了,才会这么觉得也说不定。”
听说宇多川彻夜未眠守在旁边等她恢复。血气回复后,发现女人身上到处是伤痕。白色的肌肤变成了紫色,还有很多擦伤和割伤。
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女人失去了记忆。
“记忆完全丧失了吗?”敦子问。
“完全丧失了。自己是谁,做了什么事,为什么在这里,全都忘了。怎么问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发抖。”
“那身份也。。。。。。?”
“不,马上知道身份了。”
他说女人紧紧握着一个束口袋子。
束口袋子缝着一块写了地址和名字的布,还有放了点钱的红包袋。
“给她看,也什么都记不得。然后啊,现在回想来很愚蠢,但是,我啊,那女人——束口袋子写了佐田朱美,我想帮助朱美。我考虑照顾她到恢复记忆。”
“在人道立场上无法丢弃她,是吗?”
“也有。”
“您说‘也有’,还有其它什么——那个,因为夫人很漂亮吗?”
宇多川笑了。“不,的确如果救的是男人就不会这么想吧,在这个层面上,的确如中禅寺小姐所言。不过,有一点点不同。那个,救了朱美那天,刚好是我老婆的忌日。”
“然后。。。。。。”关口被无关紧要的妄想附身了,这是他的坏习惯。
“然后老师认为现在这位夫人,是前任夫人转世?”
的确,宇多川前妻死亡时,应该正是朱美出生的时候。然后她又在亡妻忌日被救起。这是偶然吗?
“没那种蠢事。关口,那是偶然。朱美一点也不像我前任老婆。”
宇多川把关口的妄想一口气吹跑了。
“哎,多少抱持神秘的感慨是有的。刚好那时候看了《胜五郎再生记闻》吧。真是投胎转世,这种事,虽说我是个怪志小说家,也不会这么想。”
关口面红耳赤地住嘴。总之,一开口必丢脸。屡试不爽。
宇多川从布块上所写的地址和名字开始调查。他雇请附近农家代为照顾朱美,佯称她是亲戚的女儿,特地跑去确认。
“再怎么说,只是获救时带在身上的东西,也不能完全确定那就是女人的所有物啊,说不定弄错了。但光是怀疑也不会有进展,因为只有那条线索。我沿路探询,走到了那里。在战争的非常时期,真是做了疯狂的事啊。”
长野县上田下之乡。。。。。。
被称为盐田平的小盆地。
根据宇多川的说法,盐田平甚至被称为是信州的镰仓。
拥有悠久历史的地方。
据说与镰仓相仿,留下了很多古寺和古老神社。
然而,盐田平被比喻为镰仓的理由不止如此。
奠定镰仓政府政权基础的北条条义时之孙——北条义政隐居之所,正是盐田庄。后来,义政便以盐田为姓。后来,盐田北条条家也在镰仓幕府位居要津,所以从盐田平往返镰仓,可想而知从那时起便很频繁。这条从信浓穿过上野、武藏到相模镰仓的官道,当时被称为“上道”,也就是后来的镰仓街道。
这好像才是盐田平被称为信州的镰仓的由来。
朱美看来是沿着镰仓街道到了本庄一带。
然后,宇多川立刻得知朱美的真实身份。她在当地,就某种意义而言是个名人。
“规避兵役?”
“无头尸体?”
话题急转直下,变得极为诡异。
关口看着敦子,敦子也看着关口。
杀人分尸
“对。但虽然这么说,要打听出来也很不容易。又不能单刀直入地问吧,她可能犯罪,也有可能是逃避追捕。如果不能找出她的父母至亲,什么也不得而知吧。”
的确有姓佐田一家,叫做朱美的女人在一个月左右前失踪似乎也是事实。但也仅止于此,没有下文,也无从查起。
就宇多川所言,能够找出相当朱美家长的人,的确算是侥幸了。
“好像误认我是宪兵了。”宇多川说。“那时候男人大多穿着所谓的国民服,不是吗?宪兵穿军服,戴着红色臂章。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哎,因为乡下也有穿着下田工作服的一般农民,所以那些农家婆婆大概分辨不出来吧。她们告诉我,佐田的事要去问鸭田的老板。”
鸭田指的是“鸭田酒造”这家酿酒屋,朱美不只在那里工作了很长的时间,还从那里出嫁到佐田家——农家老婆婆这么说。
宇多川依老婆婆所言,前去拜访,附近民众正聚集在那里,举行盛大的荣征会,好像刚好有佣人要入营。宇多川在人群后面张望,在旗海和万岁声中,年轻士兵列队穿过酿酒屋门帘,意气飞扬地出发了。从店门口聚集的人数推测,鸭田酒造在当地应该颇具名声。
“探听之下,听说出征的是酿酒屋主人的外甥,没有小孩的鸭田夫妇把外甥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那些话题不想听也会听到。所以,有一小段时间很难开口问,哎呀,差点要放弃了。结果那主人意外地人很好,亲切地领我进去坐。我也不隐瞒地实话实说,他听了大惊失色,并详细地告诉我有关朱美的事。”
——那确实是,朱美待过的店家。
酿酒屋主人鸭田周三一听立刻坦承不讳。
“然后啊,我也得知规避兵役、无头尸体等事实。这些旁人很难问得出来,毕竟村子里出了逃兵这种叛国者,是全村的耻辱,再加上分尸案。口风很紧也是正常的,这是村子的禁忌。不过啊,为这个逃兵和朱美牵线的,听说就是这位酿酒屋主人,本人好像深感自责。所以给了朱美钱,让她逃走。”
据说束口袋里装着的红包袋,是周三给朱美的,不会错。不仅如此,劝朱美逃亡的听说也是周三。
敦子问:“让她逃走?那么,那是说朱美因为杀夫罪嫌而遭警察追缉吗?”
如果这样,知情藏匿的宇多川也有罪。
“不,不是这样的。朱美刚开始是有嫌疑,但是她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证明是清白的。真凶另有他人,已经遭到通缉。事实上,那嫌犯也是鸭田酒造的佣人,巡查还会不时前去盘查呢。加上这件事,主人更是感到责任重大。”
“但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