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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民江。”
伊佐间无言以对。
可以有各式各样的想象和解释吧。但对朱美而言,让她知道这些也没有意义。就像伊佐间对那体验的社会观感或反应,对伊佐间自身而言也只是徒增困扰,是一样的意思。
今天的告白全部都是。
朱美看着自己的手。“然后。。。。。。”
然后,她第一次露出悲伤的眼神。
“我也死过一次。”
伊佐间直到现在,才觉得好像理解了自己为什么被这女人所吸引。
朱美也见过那光景吧。
很想问。
“喔。”
“讨厌,又是那种表情。”
朱美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笑得更空虚了。
“我不是怪物啦。说死过一次,只是一种譬喻。真的死了,现在也不能跟伊佐间先生共饮交谈啊。”
朱美拿起酒杯举起来。
“啊,当然如此。嗯,事实上。。。。。。”
“呵呵呵,这样一业,不成了我在赛河原(注:赛河原,三途之河的河边,小孩死后所到之处。传说小孩为了供养父母而堆积小石头,但屡屡被鬼弃倒,于是地藏菩萨出现解救。)被鬼追着跑回来,很好笑吧。”
“你是说。。。。。。?”
“讨厌,没那回事啦,又不是讲古。只是很痛苦很痛苦,几乎失去意识,只是那样而已啦。憎恨、不甘心,要杀掉你,那种丑恶的情绪凝结在一起,然后就溺水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黯淡呢。我被好心的人救了,保住一命,然后附在身上的魔物也被除掉了。”
伊佐间终究没能说出自己那次体验。
——算了。
伊佐间认为这是不相干的话题,只是想强求朱美和自己之间的接点罢了。擅自主张的妄想。
“然后,那个。。。。。。”
“嗯,活过来后就后悔了。真的对民江做了坏事——我得救之后这么想。我完全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我是持枪的加害者,所以也不想知道。但我不认为她还活着,可是也没人追究,过了好几所,尸体都没浮上来,又是战后混乱时期。我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啊,放着那件事,就这样,八年的时间悠哉悠哉地过来了。我忘记了,很久。”
伊佐间依旧无法做出明确的响应,在脑海里搜寻单字。结果选到的不过就是,嗯,喔,之类的。
朱美到底也醉了。
朱美保持看着下方的姿势,发出“嗯——”的声音伸伸懒腰。
因为领子微敞,露出了白皙的领口和纤细的脖子。
很瘦,几乎到了颈骨清晰可见的程度。
“颈首。”伊佐间不经意地说出口。
“啊,头啊。。。。。。”
朱美似乎只有这次没看到伊佐间内心的想法。
“流走了。为什么呢?我只记得这个。因为我死命地掐着民江的脖子,所以应该没看见才对。而且掉进了水里,连眼睛有没有张开也不记得——丈夫的头载浮载沉地流向远方的样子,我不可思议地记得很清楚喔。”
朱美仿佛追着那流逝的头,视线瞟向远方。
丈夫的头顺着利根川流去,最后流到了海,说不定朱美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说“海水太咸不好”。
——她怪异的行径,是向被不知何处的大海所吞噬的丈夫的头。。。。。。饯别。
又不是遭遇海难,被河水流走的话,祭拜河川就好了。可是,若是溺死在河里也就算了,是头在河里流走了。该拜哪儿才好也不确定,于是朱美就到海边去了吧。除此之外,难以想象其它对着海祭拜的理由了。
朱美就此沉默。
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朱美的肤色很白,不论怎么喝,肌肤一点也没泛红。要染红朱美的肌肤,冰冷的水似乎比酒有效。今晨在海边所见那泛红的小腿,伊佐间还历历在目。
隆隆、隆隆的,听见海的声音。
“喂。”朱美依旧看着远方说道。“伊佐间先生,您刚刚说骨头焚烧后还会留着,是吧?”
极为融入潮骚的声间。
“那是真的吗?”
“因为火葬也会留下骨头啊。不管在战场或在内地,之前战争的时候,尸骨不是随处散落吗?”
朱美好似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有气无力地回答:“啊,这样啊。但是。。。。。。这样的话,不管是浸在水里,或是埋在土里,骨头会万劫不灭吗?”
“因为听说根据万物之本,也出现过几千年或几万年前的骨头啊。”
“即使被风吹,被雨淋?”
“对,即使被风吹,被雨淋。”
“不,几年、几百年、几千年?”
“对。不论几万年、几百万年。”
“那么,那个人的头也是?”
“头?”
伊佐间转眼过去看她,朱美缠绵悱恻的妖魅视线等待着。
仿佛正要倾诉什么,仿佛哀求着什么。
“人的。。。。。。”
“咦?”
“人的皮肤会破,头发会掉,肉和内脏也会腐烂消逝吧。”
“的确如此。”
“那么,人,人的本性,会寄宿在骨头里吗?还是会随着肉和内脏一起腐败消逝呢?”
“啊?”
朱美哭了。
伊佐间不露痕迹地心纠结了起来。
“人的情绪,人的心,不,人的灵魂,我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但如果那些寄宿在骨头里,那么就会跟着骨头永远留下来吗?我的小小妄想和执念,也会永远留下来吗?”
伊佐间没有回答。
朱美的姿势由端正转为放松,她白皙的手放在伊佐间手上。
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喝了这么多酒。
简直与今晨没两样,如冰似地冷。
裙子乱了。伊佐间的视线不知该放在哪里,往下一看,朱美转过身子,背部倒也似地靠向伊佐间。
伊佐间心想不能打翻锅子,慌忙抱住朱美。右手挂在伊佐间盘着腿的左腿上,朱美的背靠向伊佐间。
一支酒瓶团团转了两三圈,倒了。
朱美的头发散发着海草香。
“啊,所谓缘分真是可怕的东西呀。”
朱美那与潮骚相应和的声间,并非沿着空气的振动,而是沿着身体的振动传过来。
隆隆、隆隆的海声响起。
“咦?”
“民江在。”
隆隆,隆隆。
“还。。。。。。活着吗?”
“不知道是本来就活着了,还是从那世界回来的,我不知道。”
“如果活着,你就不是杀人犯了啊。”
“我是杀人犯。即使世人忘记了,我从那天起,一直都是杀人犯。因为我想杀她,也动了手,所以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一样啊。”
朱美的身体好冷。
伊佐间觉得自己温暧的身子逐渐变冷。
“那女人。。。。。。”
不自然地弯曲的颈子。
“说不定还拿着那个头。”
从微微敞开的领口看到了锁骨。
“已经完全变成骷髅了吧。”
什么嘛,还想要吗?
执念太深。
伊佐间把视线移向佛坛。
——原来如此,所以是空的。
那佛坛空荡荡的,是为了供奉丈夫的头颅吧。
一定是那样的。
伊佐间确信。
“哥哥。”
昏昏沉沉的,又发烧了啊。
“伊佐间先生。。。。。。”害羞的声间。“跟那个人很像。”
伊佐间再度发烧,看见自己首级的幻影出现在佛坛。
当然,那泛着光泽的表面上,映着自己看惯了的脸,只是瞬间闪过,仅只如此而
已。。。。。。
听见海涛声。
3
降旗弘会兼差当牧师的理由,若追根究底,是因为他非常讨厌佛洛伊德。只要想起那
满脸浓密胡须的样子,就会涌上一股无可奈何的浓稠且臭味四逸的虚无感,教人极度
沮丧。这时候,降旗要将那不知是气愤还是幻灭的心情镇静下来,或是使其更亢奋,
以回到正常的人格,大约要花上半天的时间。降旗比牧师打扮得更好看,加上过着与
牧师相同的生活,因此包括信徒,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他是一位牧师。然而,降旗非
但不是正式的牧师,就连一首礼赞歌也不会唱,甚至连教义都没认真地学过。他的真
实身分只是教会的寄居者。本来,降旗就不曾用有虔诚的信仰。不过,他从小就熟悉
基督教,也经常读圣经。母亲的遗物是一串玫瑰念珠(注:玫瑰念珠(rosary)为天主
教徒祈祷时用的念珠,由六颗大珠与五十三颗小珠,以及十字架所组成。)母亲曾是
天主教徒。
但父亲是个毫无信仰的人。因为母亲并没有勉强丈夫或儿子跟随自己的信仰,因此降
旗没去过教会,也没有祈祷过。总之,充其量只能说是还满熟悉的,除此之外就没有
了。
这与其它家庭的小孩习惯于佛教相类似吧,降旗如此认为。就如同,尽管很多人会为
佛教寺院出钱出力,却无法简洁地说明天台宗、净土宗和净土真宗的关系,或是其教
义的差别一样,降旗长时间来,也无法明确地辩别天主教和新教哪里不同。在基督教
圈的社会里,应该无法原谅像降旗这种随随便便的接触方式吧。而那随便的态度波及
他往后的日子,而且日久月长。降旗现在委身于一间名字既无品味又没亲切感的“饭
岛基督教会”,只有一名叫做白丘亮一牧师的小教堂。从白丘不是神父而是牧师,就
可知道这间教会属于新教而非旧教。白丘是一位四十多岁,看来很敦厚的好好先生—
—因为他是牧师,所以要说理所当然也很理所当然——不过,只要没特别的事,他并
不会打扮成牧师模样,因此平常只觉得他是个深藏不露的男人。再加上,他有点怪。
“早上,果然,很舒服。”
有时候只为了听他说这一句话,降旗就一大早被叫起来。
这时候的白丘,真的只说了这一句话,毫无任何有关信仰的说教训话。这样就结束了
,简直更接近禅问。然而,也不是彻头彻尾一头雾水。
降旗从白丘那儿学到了很多事。这位白丘先生,与其说他是个布道者,不如说更像是
宗教历史学家。他上课比说教有趣,并且相当雄辩。特别是——或许该说是理所当然
的——对基督教史博学广闻,其解说不但详细而且易懂。因此降旗托白丘的福,多少
懂得所谓基督教的事,也理解了旧教与新教的差异。不仅如此,甚至连新教中也有从
原理主义到自由主义等各种派别,它们成立的背景,现在又有何关联等等,大概都可
以理解。降旗刚来这里时,不管白丘说什么喀尔文教派怎么了,卫理公会怎么了,约
翰史密斯啦、马丁路德啦,完全无法理解,但现在已经到了多少能相互讨论的程度。
并非要降旗追求教义,他也不可能全盘理解。白丘知道降旗不懂,便在自己所知范围
内,教他专业知识,并且滔滔不绝地陈述。因此只要拥有基本学习能力,即使不想记
也会记起来——情况就是如此。然而,白丘对荷兰或英国的亚米念主义(注1:亚米念
主义为基督教神学之一派,由荷兰神学家亚米念[Jacobus Arminius;一五六0~一六0
九]提出。)者如何受到一位论派(注2:一位论派(Unitarians),是一个否认基督神
性和三位一体教义,主张上帝只有一个位格的基督教新教派别。)的影响,导致发生
什么问题,相对地卫理公会或英国圣公会信徒准备了什么样的解答——等此类话题,
可以侃侃而谈好几个小时,但,那么自己到底是什么教派?对信仰抱持什么样的信念
?——这方面的事几乎未曾提及。有关圣经的解释也是,这个教派如此解释,一方面
这边是这样的,如此说明。又说也许以后自己会选这个吧,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所
以白丘说教很无聊,大部分的信徒无法从他的说教中找到真理,于是忍不住哈欠连连
,打道回府。对降旗而言,这很有趣。
降旗认为,他是无法做决定。
白丘当然是新教徒,也就是说真理只从圣经去追求,为了获得正义(justification)
,唯有信仰是很必要的——应该吧,事实是,他是采取这样的态度。很显然地与旧教
分道扬镳,这是不会错的。不过,白丘的老师好像是铜墙铁壁型的喀尔文教派,看来
他对此有几分批判。有时会对三位一体表达出特别否定的言行。有此层面,他似乎是
一位论派,但他好像对于将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相当犹豫,这包含承袭称呼、历史背
景等。只听白丘所说的话,降旗认定,他作为信徒的轨迹忠实地顺从了基督教的历史
。“想看清看书”。而现在,寄居教会大概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降旗是小石川一位牙医的儿子。
是一个虚弱、神经质、难以亲近的小孩。
他自己也这么想,当然别人这么说他时也点头称是。虽然不是胆小鬼,但因为毫无抵
抗力而经常被欺负。一副小大人样的任性个性,被欺负也是正常的,从小时候他便这
么想。
当时,提到游戏玩耍,大概就是模仿战争游戏。
小孩有小孩的社会,当然也有阶级。上有大将、副将、下有佣兵。小孩的状况——说
不定不止小孩——大部分是依腕力、智力的高低顺序,也就是年龄顺序。年幼者往往
位阶低。但是,不属于任何阶级的人,再怎么年长也是佣兵角色。降旗就是如此。
从组织逃脱的人,无论处在哪个社会,都会被人厌恶。那是因为即使再怎么弱势,对
于掌权者而言,这个人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