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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果不出我所料,赵如海正待放火烧我的红莲寺。亏得寺内众僧人中多有壮健的,仅烧着了寺后两间寮房。好在是白天,一会儿工夫就扑灭了。赵如海知道奈何我不得,不待我赶回,只放了一把火,咒动了一阵邪风,又逃回家去了。
“我回寺后,越想越觉得这妖物可恶。我与他既结下这仇怨,若不赶紧将他除去,谁有工夫终日去防闲他呢?他学的是这般妖法,平白无故的尚且要害人,今后岂有不常来害我的道理?倒不如索性一劳永逸,即刻追上去将他处置停当!哈哈。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在神坛里用妖法造作瘟疫,不知害死多少人畜,逼卖了人家多少儿女。谁知道他自己的一个年方五岁的儿子,就在我去捣毁他茅棚的时候,被人杀死了。我跟踪追到他家,他正出外替儿子报仇去了。
“我向他左右邻居一打听,才知道杀死他儿子的,并不是别人,就是他师兄王大门神。王大门神自从邓法官死后,两眼痛了一年,心中并不怀恨师傅不肯传他法术,只痛恨赵如海不应该假装有天良,说出不忍为要得真传挺枪刺师傅的话。相形之下,使他不成为人,时时存着要报复赵如海的念头。无奈自己法术固不是赵如海的对手,就是硬气力,也赶不上赵如海,实在寻不出报复的机会来。隐忍了这们多年,面子上毫未露出想报复的意思,仍和邓法官在日一样,彼此常在一块儿厮混。直到这日,王大门神知道赵如海在社坛里一时不得回来。想乘机到赵家偷窃符本。
“也是赵如海的儿子合当命尽,王大门神偷进赵如海卧房的时候,赵如海老婆在厨房里并不曾觉得,偏是他儿子睡在赵如海床上,被王大门神惊醒了。他儿子年龄虽仅五岁,却是聪明绝顶。知道自己父亲的符本是最要习的,不能给旁人看见。平时常见自己父亲正在翻看符本,一听说王大伯来了,就慌忙将符本收起。小孩子心里也明白这符本是断不能许王大伯看的。这时惊醒转来,张眼便见王大门神伸手到橱中拿符本,不由得就高声喊道:“妈妈快来呀!王大伯在这里拿爹爹的符本。”王大门神被这一声喊得心慌手乱了,本待提脚往外逃跑,只因符本还不曾拿到手,心里有些不舍。接连又听得赵如海老婆在厨房里回声问儿子为什么叫唤?一时触动了恼恨之心,恐怕赵家儿子再嚷出什么话来。也来不及细想,回头看见壁上悬挂的一把宝剑。慌忙抢在手中。赵家儿子已下床待往外跑,王大门神既提剑在手,怎容他跑去?一手就拉了过来。赵家儿子刚开口要叫,剑尖已从口中刺入,直穿背上而出,只一下就结果了。
“赵如海老婆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的祸事临门。以为儿子在梦中叫唤,从容不迫的走向房里来探看。正瞧见王大门神拉住他的儿子便刺,登时惊得软了。妇人的识见胆量,那里赶得上男子,经不起这种意外的横祸,当时除了捶胸顿足的号哭而外,没有一点儿主张,左右邻居因赵如海平日为人太坏,见他家出了这种事,大家心里只有痛快的。还算凑巧,有我去社坛捣毁他的茅棚,赵如海从红莲寺放了火回家,才知道爱儿惨死的事。听得他倒不哭泣,只急急忙忙的寻王大门神报仇去了。
“论情理赵如海既受了这般惨报,我本不妨暂缓处置他。谁知这东西生性太恶毒,当时追到王大门神家,因不见王大门神,就把王家大小一共十七口尽数杀死,并迎风纵火,将王家的房屋烧成一片瓦砾场。偏是他的邪法灵验,很容易的就知道了王大门神藏匿的所在。他寻着了王大门神,也不打也不骂,只勒逼着一同回家来,打算就手将王大门神杀了,剖心祭他儿子的灵。你看这东西恶毒不恶毒?”
孙癞子吐了吐舌头,说道:“真了不得!究竟王大门神杀了没有呢?”无垢摇头道:“我既知道了这事,自然不容他在浏阳城明目张胆的杀人报仇,只是赵如海这厮也奇怪,当他拿了王大门神回家的时候,我正在他门外等候。我只道他见我的面,仍是要逃跑的,不逃跑就得与我动起手来。却是不然,他一见我,便点头说道:“我已知道有你在此等我,也是我的死期到了。不过我有一件事须求你原情答应,我要将这一颗黑良心取出来,祭一祭我儿子的魂灵。祭过之后,听凭你如何办都使得。”边说边指着王大门神的胸窝给我看。我说:我就为这事做不得。才到这里来等候你。你的良心比他更黑。你若定要取他,我就先取了你的再说。死在你手里的冤魂,应该祭奠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赵如海听我这们说,知道求情不中用,便将王大门神放了。说道:‘既然如此,也罢。我是在县里有案的,不能由你处置,你将我送到县里去罢。我与县太爷还有说话。’我说:‘县太爷若能处置你,也轮不到老僧今日在这里等候了。看你有什么话应吩咐你家里的,快进去说了出来,我并不逼迫你就走。’赵如海摆手道:“我没有应吩咐的话。我要吩咐家事,生死没有分别,死了还是一般的可以处理。你要知道我修的这种道,在尸解的时期不曾到的时候,谁也不能教我死。死期既到了,谁也不能留我活。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想拿本领制伏我,使我不能出头害人。这那里及得明正典刑的好呢!你送到县里去,如果觉得我的话不对,你难道还怕我逃了吗?’我想这东西所说的倒也不错。本来我一个出家人,擅自处置国家的要犯,也是不妥当,不如且听他的,将他押送到县里去。
“他见了县太爷,说道:‘我赵如海是修道的人。上次因我尸解的时期没有到,所以我借金遁走了。今日我愿自行投到,但是我虽甘受国法,若照寻常斩决的法子,叫刽子手向我颈项上一刀砍下,仍是杀不死我。杀我的法子有在这里,只是我不能就这们说了出来。大老爷须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方肯说。’县太爷问:是一件什么?可以答应的,自然答应。赵如海道:‘这事是极容易的事,就是我死之后,尸首须葬在社坛里原来的梨树蔸下。每年春秋两季,无论谁来做浏阳县,都得亲自到我坟上祭扫一次。’县太爷听了,沉吟一会道:‘在本县手里是不难答应你的!下任的官如何?本县都不能代替他答应。’赵如海道:“只要大老爷答应了便罢!下任的官来,我自有法子使他也答应,大老爷肯答应么?’县太爷只得点头道:‘本县权且答应了,你说罢。’赵如海喜笑道:‘堂堂邑宰,决不至骗我小民。我死后能享受这样隆重的典礼,就死也瞑目了。要杀我也容易,只须在月色好的夜间,将我跪在月下,用一桶冷水,从我头顶泼下,再教刽子手一刀朝我地下的影子杀去,我的头颅自然应刀而落。”
“县太爷因他还有许多案子没有录供,不能就糊里糊涂的杀却了事,只得细细的审问他的供词。我逆料赵如海若是要逃命的,便不至要我送他到县里去,说出这类实话来。县里问供,用不着我监在那里,我就此走出来了。
“出城的时候,觉得有人跟在我背后。我疑心是赵如海的同道中人,跟着我想替赵如海报复的。一路留神着回寺,觉得已直跟随我到了山下,益发使我疑惑起来,抽以打发知客僧出来寻问。我若在半路上回头问一声,也不至使那般神气对孙大哥了,真是对不起。”说着又合掌道歉。孙癞子只得也拱手,笑道:“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我想此刻正是七月中旬,夜间月色正好,赵如海料必就在今夜处决。我两人何不去城里瞧瞧呢?”
不知无垢和尚如何回答?赵如海究竟处决了没有?且待下回再说。
第二十九回 神僧有神行钟名鼻涕 恶鬼作恶事杠折龙头
话说无垢和尚听得孙癞子说要去城里瞧处决赵如海,即正色说道:“这杀人的勾当,不是我们出家修道的人所应看的。我原意并不打算伤他性命,他自己要借此尸解,我只得由他。”孙癞子道:“万一赵如海是因恐怕你处置他,故意是这般做作。浏阳县又和前次一般的杀他不着,岂不上了他的当吗?”无垢和尚道:“决不至此!他若敢当着我说假话,便不至怕我了。所可虑的只怕县太爷答应他葬社坛,及每年春秋二祭的话靠不住,以后就还有得麻烦。”孙癞子道:“那种答应的话,自然是靠不住的。县太爷为要他自己说出杀他的法子,说权且答应,可见将来决不答应。赵如海不是糊涂人,怎的这样闪烁不实的话,也居然相信了?”无垢和尚笑道:“我为赵如海这个孽障,也受累好几日了。于今只要他不再出世害人了,我的心愿就算满足。以外的事我们都可以不管。你我已十来年不见面了,难得今日于无意中遇着。我去城里的时候,曾顺便带了一葫芦好酒回来,我两人分着喝了罢。”
孙癞子是生性最喜喝酒的,听说有酒喝,连连点头笑道:“原来你那禅杖上挂的葫芦里面是酒啊。我在城里初看见你的时候,心里正猜度不知你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你那酒葫芦倒不小,不知一葫芦能装多少酒?”无垢和尚一面起身从床头取出那葫芦来,一面笑说道:“我这葫芦从外面看了很平常,喜酒的人得着了,却是件好东西,夸张点儿可以说是喜酒人随身的法宝。”
孙癞子即起身将葫芦接过来掂了一掂轻重,约莫有三四斤酒在里面。仔细看了几眼,笑道:“这葫芦的年代,只怕已很久了。究有些什么好处?就外面来是看不出是什么法宝来,不过象这般大的葫芦,也不容易寻着便了。”无垢和尚道:“你当心一点儿,不可掉在地下打破了。因里面装满了一葫芦的酒,太重了些,落地就难免不破了。没有酒时倒不要紧,这葫芦大的不稀奇,比这个再大三五倍的我都见过。这葫芦的好处,就在年代久远。实在已经过了多少年,虽不得而知,然只就我师祖传到我师傅,由我师傅传到我,总算起来便已有一百二十多年了。”孙癞子笑道:“这不是一件古玩家用的什物,年代越久远,越朽败不中用,有什么好处呢?”
无垢和尚笑道:“若是年代久远了,便朽败不中用,我还说它做什么呢。这葫芦的好外,在我师祖手里便已和此刻一样,可见得以前已不知经过多少年了。这葫芦里面,不问你装什么酒进去,只将塞头盖好,无论你搁多少年不喝,不但不至变味,并且越久越香醇,分量也不短少毫厘。这一层好处,在寻常的酒葫芦中,已是少有的了。然若仅有这一层好处,还够不上说是喜酒人随身的法宝,最大的好处,乃是喜酒的人出门走长路,走到了荒僻的所在,每苦沽不着好酒。有了这葫芦,尽管沽来的酒味平常,只须装进这葫芦里面,停留一两个时辰,喝时就和好酒一样,若到了连坏酒都沽不着的时候,就用开水装迸葫芦,盖了塞头,等到冷透了再喝,比荒僻所在沽来的坏酒还香醇得多。”孙癞子听了,喜得捧着葫芦嘻嘻的笑道,“有这们大的好处吗?这简直是我们随身的法宝!可惜是你师祖传师傅,师傅传你的,我不敢厚非分之想。若是你得来的容易,我就不客气,忍不住要向你讨了。
无垢取出酒杯来,将葫芦接过去斟了两杯酒道:“且请尝尝看这葫芦里酒的味道何如再说。”孙癞子当无垢和尚揭开葫芦塞头的时候,即嗅得一阵扑鼻很浓厚的酒香,已禁不住口角流涎了。端杯一饮而尽,舐嘴咂舌的说道:“好酒,好酒!”
无垢和尚道:“我师祖、师傅都是出家人不能戒酒,偏巧我又是一个好酒若命的人。这葫芦可算是物得其主了。我师祖、师傅不能戒酒,受酒害的只有他个人本身,与旁人无涉,更不至因酒坏多人的事。我于今则不能,一举一动,在这红莲寺里都是可以成为定例的。我若再将这葫芦传给我的徒弟,则将来势必成为禅宗的衣钵,岂不是一桩大笑话?大凡一件好东西,若不遇着能爱惜能使用的人,也和怀才不遇知己的一般埋没,一般可惜。我于今已次计从此戒酒了。难得有你这般的人物来承受这葫芦,就此送给你去享用罢。“
孙癞子听了,真是喜出望外。只是口里却不能不客气道:“这样希世之物,怎好如此轻易送给人。我有何德何能,更怎好领受你这般贵重的东西。你不要因我说了一句贪爱的话,便自己割爱让我。”无垢连忙摆手道:“你我何用客气。若在几年前,我不为这红莲寺着想,你就向我讨索,我也决不肯拱手让给你。于今我的境遇既经改变,凑巧有你来承受这葫芦,还算是这葫芦走运。不然,我不久也要忍痛将这葫芦毁坏了,与其毁坏,何如送给你呢?”孙癞子这才起身对无垢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