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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尘……”无桢凝视着他垂首倦怠的样子,想到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竟看得痴了。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事,他从未想过要青史留名,却只愿象今日这般,将心爱的人留在身边,以后暮暮与朝朝,都瞧得见他,听得见他的声音,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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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雪早已化尽了,梨花也次第地开,墨尘的伤却还未痊愈。虽然有无桢细心照料着,但也不见有多大的起色。
有一日黄昏,墨尘听见宫外有熟悉的叫唤,哀哀切切的,萦绕不绝,便独自步了出去,一眼就在碧草掩映间看见那只火狐。
“小无心……原来是你啊,你来催我回去么?”墨尘轻声说着,俯身将它抱起,爱怜的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
狐儿在他怀里左蹭蹭,右蹭蹭,欢天喜地地叫了几声,湿润的眼睛便直瞧着他,似乎可以在那晶莹的瞳里见到眷慕的色彩。
“无心啊,今年我陪不了你回去了,为了不耽误你的修行,你自个儿回去吧。”墨尘温和地说,“我现在法力尽失,内伤还未痊愈,那里也去不得的。等我稍微好一点,再去找你好么?”
火狐吱吱叫了几声,似乎不依,又似乎对谁泄愤似的露牙咧齿。
“呵呵……你说要去找他算帐啊。不必了,这本来就是我以前种下的因,得了这样的结果,也无可奈何。”墨尘淡淡笑着说,“无桢的脾性,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应该可以幸福平淡地度过一生。只怕现在因为逆天而行而扭曲了运命,对他来说,是祸不是福啊。然而我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了,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小狐狸听罢又叫了几声,有些不满的样子。
“你说我担心他?”墨尘也不反驳,只是笑呵呵的,抱着火狐又走了几步,“人间的爱恨情欲是一个旋涡,稍不注意,就会被卷了进来。‘燕雁无心,犹自沉吟。’无心你以后要象你的名字一样才好啊。走吧,回去吧。”
墨尘松开手,任那火狐脱手而去,那狐儿在芳草离离的旷野上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墨尘……”身后传来无桢急促的叫唤,那个人见他不在,慌张地寻来了。墨尘向火狐挥了挥手,微微笑了笑,转身迎着他走去。
狐儿跑了几步,回头,远远看见那两人在芳草那方相拥,暮色在他们身后缱绻地燃烧,那个人笑得很温柔,似乎在墨尘耳边低低说着什么。
——人间的爱恨情欲是一个旋涡,稍不注意,就会被卷了进来。
是吗?真的是如此的?为何墨尘还可以如此温和地微笑着?
幼小的它无法懂得人间的情爱缠绵,却反复念着墨尘循循善诱的那句话。
前车可鉴啊。
9 缘生缘死
溱宣王五十二年,三月,溱宫中风起云涌。
在无桢离去的这三个月,溱国的皇权正面临着一场莫大的挑战。
无桢不在造成权力空白的这段时间,筱雁酝酿许久的计划得以一一实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精密算盘,就看谁布的网比较密,谁的心又更狠一些而已。
三月十五日,筱雁觉得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便令手下将一封紧急密函送去给无桢。自己将护城军调出,安排在皇城以外三十里处。并让人散布消息称:溱国北方关口被渭军攻破,十四皇子要亲自率军迎击的事实。
至此,万事具备,就只等请君入瓮而已。
是夜,侍卫统领龙骁阳被召至菊炽宫,筱雁命他挑选一队精壮人马,准备明天一早出发,至于皇子御驾何处,却是没有明说。
龙骁阳走后,鹫儿过来为筱雁奉茶,她的主子忽然望着她问:“龙侍卫是你的意中人?”
鹫儿被人一语道破心思,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一直不敢看筱雁锐利的目光。
“看样子是两情相悦了。龙侍卫日前有跟我提过,希望我将你下嫁给他。当时我没有应允。不过今晚我跟他说了,如果这次出城他可以立功回来的话,我便封他为将军,并如他所愿。”筱雁啖了一口茶又道:“当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鹫儿心里欣喜不已,却因为矜持,脸上不敢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应道:“但听殿下安排。”
筱雁见她答应,便不再看她,转过脸看着窗外去了。
稀稀疏疏的树影在园子里摇曳不定,一轮圆月被剪得支离破碎。
隔了半响,筱雁静静说:“我知道,七皇兄他也有自己心爱之人。”
鹫儿被他的话说得一楞,方才还在幸福的幻梦中流连忘返的心神瞬时游了回来:“太子殿下不是未曾娶妃么?”
“他是没有,我曾经以为母妃是他唯一钟情的人,后来才发现不是。他爱的,是一个年年雪季与他在离宫私会的人。”说这话时,筱雁的眼色有些阴晴不定。这么多年来,就只有一次,无桢跟他提起过墨尘的存在,筱雁不会忘记,当时无桢谈及那个人,眼神出奇的柔和,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似的。
“恕奴婢直言,殿下也到了要选妃的年龄,奴婢天天盼着未来的王妃呢。”
“我不需要有喜欢的人。”筱雁的眼神倏地冷冽了下来,“情爱在我眼里只会防碍我完成大业。我爱的,只有这如画江山。”
鹫儿有些心惊,她知道,当年夕夫人的事还是让筱雁耿耿于怀,因而,他对爱情有种莫名的厌恶,甚至是深恶痛绝的。
鹫儿还想劝劝自己的主子,但筱雁已经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也只好将要出口的话吞进肚里。
“皇兄唯一所爱的人么?就让我去会一会他吧。”寂静无人的寝宫,筱雁忽然露出极冷极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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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密函到了无桢手里是在五天后,无桢拆开一看,随即脸色大变,在殿内踱起步子来。
“宫里出了事?”墨尘见了,也猜到几分。
“渭国怎么会贸然进犯边关呢?”无桢有些想不通,“而且,雁儿会亲自带兵迎战?他怎么会做这么冲动的事呢?现在他让我回宫处理政务,他会尽快击退渭军。这是什么呀?”
“我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如果宫里真的出了事,你还是回去较好。”墨尘见他犹豫着,又笑着加了句,“这次我不会不告而别,你不必忧心,国事要紧啊。”
“是的,于公于私我都要赶回去一趟,这让位诏书我也想早日颁布下去。”
无桢走的时候,梨花开得繁盛,他策马而去,马蹄踩碎了一地落花,墨尘在聆雪居门外为他送行,见他去远了,还频频回望,直到自己的身影在他的眼际里消失。
“我去了却红尘的牵挂,然后再与你重聚。”临走前,无桢似有千般牵挂,万般忧心:“回来时,我希望你还在这里等我,我当……不负于你……”
墨尘无奈地笑了,无桢的痴,像这漫山遍野开得疯狂的花,似要吞噬掉其它的一切,那是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情感。
墨尘知道,自己的伤一直都毫无起色,原因出在无桢身上。因为每一次,无桢在自己吩咐调配的药里都故意少了一味药的份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样子吃药法,会好才真是奇怪呢。无桢真的是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了留住他而已。因为怕他一旦恢复了,就会拂袖而去,所以才希望他的伤永远不要痊愈。
墨尘只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欲罢不能,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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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桢走后第三天,沁梨山便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时间上巧合得仿佛故意和无桢错开一样。
墨尘虽然法力尽失,重伤未愈,但耳目清明胜于常人。他先是察觉到山上的气有些波动,然后远远地听到几十骑骏马奔驰的声音,如同山地里的闷雷,一路轰鸣而来。
会是谁呢?不过无论来的是谁,都不象友善的样子。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宜对敌。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容不得墨尘细想,他定一定神,迅速抄起桌上的长剑,风一样掠出宫外。
聆雪居外阳光灿烂,梨花白的耀眼,一树树,一簇簇,恣意地开,洁净里透着无邪的痴狂。放眼望去,山上山下一片白浪滔天,连绵千里。
那几十骑从花海中缓缓步出来,行成包围之势,为首一俊美昂然的男子傲坐于马上,那身玄色的锦袍上,几条金色翔龙栩栩如生,似要腾云驾雾而去。
墨尘一见到他,心中便已清明:无桢此去是中计了。因为这个人,就是所谓带兵出征的十四皇子筱雁。他绝对不会看错的,溱国,只有帝王和皇子才有资格身着金龙刺绣的黑色锦袍。而他的年龄和气势,应该只有无桢口中的十四皇弟最符合。
墨尘暗暗叹了口气,事情还是向他预想中最坏的哪个方向前进了。只怕今日这场祸事是躲不过了。
而这边,筱雁所受的震撼要远远大于墨尘的,原以为,无桢隐藏在离宫中的那个人,是象母亲一样千娇百媚的倾城佳丽,没想到,走出宫外的是个神仙也似的男子。
淡淡雅雅的气质,闲闲静静的神情,从从容容的姿态,那模样有七分惊艳,三分微恙,却是十分的颠倒终生。黑衣拥簇下的那张脸,一双墨黑的眸含忧带笑,美得摄魂夺魄,却不带一丝妖气。
“草民杨墨尘见过皇子殿下。”墨尘欠身行礼,心里快速思虑着应对之策。
“杨,墨,尘?”筱雁紧抿的唇挑起一道冷淡的弧,神情甚是倨傲,“哼,一介迷惑太子的佞臣。”
墨尘没有被他的言语激怒,只淡淡地反问:“皇子殿下如此关心兄长,那为何要欺骗他?”
筱雁大笑,继而冷冷说道:“我只是要夺回他从我手里拿走的东西罢了。”
“无桢原本就想将一切给你的,可惜,他晚了一步,而你却已等不及了。”墨尘深知无法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遂不再解释。“那皇子殿下来见墨尘是为了何事?”
筱雁闻言有些愠怒,因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对皇兄喜欢的人凭的厌恶,计划抓住墨尘,原想让自己在逼无桢就范上多一分胜算而已,如今见了他,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龙骁阳,把他给我拿下!”他扬手,一声令下,身后几骑立刻抽出配剑,逼上前来。
“既然你存心要以我威胁无桢,那我今日就先帮他教训你这个不肖的弟弟。”
墨尘目光一冷,铛一声拔剑在手,三尺冰泉,滢滢如洗,聆雪居前,瞬时寒光照影,剑气纵横。
如果不是身体不适,这区区几十人,在墨尘手下走不了几招,但现在,他真气不济,虽然招数幻妙,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取胜,也是没有可能的事。何况,他不愿轻易夺人性命,那些人却是招招致命,丝毫不留一点余地,逼得他每每要还剑自保。
争斗中依稀瞧见筱雁嘴边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墨尘心中泛起凉意:筱雁的怨恨之深,已到了绝情的地步。罢了,罢了,今日让我为无桢开一次杀戒,除去这个野心勃勃之人,以保他日后安全。
墨尘主意一定,眼神瞬时变得清冷无华,手中剑势一变,剑光暴长,白光在瞬间撕碎了包围在他身旁缜密的剑网,长剑撩起,如一道惊虹,又如一只无畏的蝶儿,扑火而去。剑尖在一刹那已经刺至筱雁颈侧。
筱雁大惊,要抽出剑来抵挡,已经为时过晚。情急间,他只听到龙骁阳和其它侍卫的惊呼,眼前一花,那剑就快刺下去了。
“咦?”墨尘忽然发出诧异的声音,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剑势。那剑,险险地定在筱雁颈前一寸处,锐利的剑气已经划破了他的肌肤,血正一线线从伤口渗出来。
筱雁趁墨尘犹疑之际迅速拔剑刺出,那一剑距得近,墨尘来不及躲逼,被狠狠贯穿了肩头,铛一声脆响,墨尘随即回剑斩断了筱雁手中的利刃,按着伤处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背靠着一棵梨树站定。
双方交手,瞬息而变,胜负在瞬间已定。
龙骁阳等侍卫见识了墨尘委夷所思的剑法,此刻不敢大意,几十人在皇子身前戒备着,虽然他已经负伤在身,但他们还是不敢轻易靠近。
血如泉涌,从伤处汩汩流出,顺着那修长的手臂,在指尖处淌落,墨尘脚下,不时已一滩殷红,连凋落的梨花也浸泽出片片血色。
低低地,那个在筱雁眼里已经走投无路的人竟然径自笑了起来,墨尘边笑边摇头,似乎发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事似的:“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
筱雁无端地觉得刺耳,他冷冷说道:“你知道我现在一抬手,就能将你碎尸万段,你还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浮生如斯,缘生缘死,争了一辈子,都头来都是瞬息烟云而已。但是,就是有很多人都参不透啊。”墨尘抬起头,唇际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无桢是做不成皇帝的了,但你也没有这个命!”
筱雁闻言大怒,“来人,给我杀了这个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