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珊丹芝玛小时也跟阿妈一样,也相信佛爷的神威,也没少跟阿妈去寺庙求神拜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爱动脑筋想问题的姑娘,渐渐对佛爷的信念发生了动摇。她亲眼看到、亲身体验到,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佛爷并没有给受苦的奴隶带来一点幸福和吉祥。从此,每当她听到自己的阿妈喊佛爷,就心烦意乱,真恨不得一下子把那个捉弄人、麻痹人的佛爷从阿妈的脑袋里,心灵上抓出来。此刻,一听到阿妈喊佛爷,心情就更不同往常了。她有些赌气地说:
“阿妈,你喊佛爷千遍,佛爷也没救过咱们奴隶一回!”
固执的阿妈是不愿意听到这叛逆者的语言的。她照例呵斥道:
“住口!”
珊丹芝玛一反常态,这回没有听从阿妈的制止。她理直气壮地在阿妈面前喊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清不过山中的泉水,好不过解放军。这世上,依我看,只有解放军才能救咱们受苦的奴隶!”珊丹芝玛怀着对解放军的无限敬意和信赖,亲切地向阿妈讲述着她今天在外面的所见所闻。末了,她问阿妈:
“阿妈,土司头人把咱们奴隶说成是牛马,你猜人家解放军说咱们奴隶是啥?”
阿妈摇着头:“他们咋说的?”
“人家解放军说:奴隶也是人!”珊丹芝玛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拳头。
“奴隶也是人!”阿妈的身子震了一下。
“对,奴隶也是人!”珊丹芝玛坐在干草上,挺直了腰身,眉宇间透露出从未有过的自豪感。
奴隶也是人!这句话在珊丹芝玛年轻的心里激起了多么巨大的波澜,猛烈地冲击着她,使她的思想发生着剧烈的变化。她觉得,这呼声象报春的惊雷在索南才旦、在整个西藏炸响了。从这呼声里,她感到了温暖,看到了希望,得到了力量。她甚至预感到,这个世道将要发生变化,古老的高原,将似一个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巨人,挺身站立起来。所以,今天她在阿妈面前说起话来特别精神,那平日里总是罩着愁云苦雾的脸上也忽闪闪地直放光。
阿妈看不到女儿的举止神采,但从女儿的话语间她已明显地感觉到珊丹芝玛变了,几乎变成了另一个珊丹芝玛。她那倔强刚毅的性格里又添上了几分少有的固执。正当她细细琢磨女儿这些不寻常的变化时,珊丹芝玛又突然问道:
“阿妈,是解放军背我回来的吗?”
这点阿妈的确不知道,她当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摇摇头。
“我们土屋里来过解放军吗?”
“来过,还是一个女的呢!”
“是她!”
“她是谁?”
“就是那个喊‘奴隶也是人’的解放军。”
“
!”阿妈似有所悟。
“她现在在哪里?”珊丹芝玛声急情切,四下寻找。
“她在”阿妈心起愧意,话难出口。
珊丹芝玛睁大了眼睛,看到了自己身旁的一堆还散着余热的灰烬,再看看自己干爽的藏袍和靴子,一切全明白过来了。现在,她多么需要看到那位解放军,看到那位救自己、温暖过自己的亲人哟!可是,这土屋里,除了自己和阿妈,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她,她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阿妈说话吞吞吐吐,不那么痛快呢?她又一次问道:
“阿妈,救我回家那位解放军在哪里?”
“我,我把她打发走了!”阿妈不得不对女儿说出了实情。
“什么?”珊丹芝玛大吃一惊,忍住伤疼,十分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她用感情复杂的眼睛望着阿妈,用责备的语言怪罪着阿妈:
“阿妈,你,嗐!你呀!”
一气之下,珊丹芝玛不顾一切地扑到门口,一手把着木门,一手挑开黑熊皮门帘,把目光投向茫茫苍苍的暮色之中。
阿妈也站了起来,摸索着向前追了几步:
“珊丹芝玛,你要干什么?”
珊丹芝玛倚在门口,投向远方的目光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啪”地一声推回黑熊皮门帘,挣扎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跨出门外,不声不响地拼命向前奔去。
阿妈听到了黑熊皮拍打木门的声音,忙颤颤巍巍地扑到门边,用手胡乱地摸着。最后,她惶恐不安地掀开黑熊皮,一手扶着门沿,一手伸向前方,战战兢兢地叫喊着:
“珊丹芝玛,你要到哪里去?”
一切都显得寂然无声,只有阿妈的呼喊声在黄昏时分的索南才旦上空颤悠着。任性的女儿,你是生阿妈的气吗?你到底要去哪里,怎么也不给阿妈说一声呢?阿妈感到失望了,伸向前方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来,身子也软瘫瘫地歪在了门沿上。
在索南才旦寺不远的地方,在临近索南才旦河的一个山坳里,支起了三顶草绿色的军用帐篷。远远望去,宛若三朵破土而出的大蘑菇,给索南才旦古老的山河增添了不少光彩。
那儿,便是人民解放军空军气象小分队的驻地。
三顶帐篷,左边的一顶住着耿维民和钟震山。这顶帐篷的用场可大了,不光是他们二人的宿舍,同时又是耿维民的伙房和钟震山的报务室。中间的一顶住着韩喜梅、严军、周丽三位女同志。这既是她们的宿舍,又兼做医生严军的医务室。右边那顶住着气象学家郝志宇和气象员陆小明、林青云、许峰、申光。这儿是小分队开会的会议室,又是气象资料室。别看这是三顶低矮、简易的帐篷和里面的陈设少得一目了然,然而,这些蹲帐篷的人,将要在这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第一个冬天,开创人间奇迹,揭开世界航空史上崭新的一页。
在女同志的帐篷里,周丽正在收拾睡铺,严军正在摆弄医药器皿。这时,陆小明抱着一捆松柏树枝走进来,高兴地说:
“严医生,周丽,我上山转了一圈,给大家一人准备了一张沙发床,优先给女同志送来。”
“什么沙发床?”严军不明白地问。
“真能开心!”周丽好笑地说。
“不是开心。”陆小明将松柏枝往地上一摊,解释道,“这玩艺儿可软乎了,垫在铺上又暖和又有弹性。”
“陆小明,你还真有点鬼板眼呀!”严军惊喜地夸耀着陆小明。
周丽铺着松柏枝,用手试了试,快活地说:
“沙发床,嗯,有那么点意思。世界首创,一大发明!”
帐篷里飞起一串欢快的笑声。旋即,周丽端着一盆脏衣服,朝门口走去。严军喊住她:
“周丽,干什么去?”
“到河边处理处理这些污染物。”周丽诙谐地拍了拍搪瓷盆,接着又哼出“嘛马妈马嘛”的鼻音,十分认真地说,“这些日子只顾行军,没哼一口,再不练练,我这嗓子就该长锈了。等突破空中禁区,我这个唱歌的也该淘汰了。”说着,她象一只欢快的小鸟,灵巧地飞走了。
陆小明抱着松柏枝,从这个帐篷送到那个帐篷。当最后回到自己的帐篷时,不由得惊呆了,手中的松柏枝掉在了地上。他发现郝志宇倒在地铺上,手里拿着本《气象观测场的选择与建立》,呼呼睡着了,身旁摊着一大堆资料,铺上搁着一口打开的皮箱。这情景表明,帐篷刚支起,他就开始工作了;由于长途跋涉对他体力的消耗,终于昏睡过去了。看着郝志宇困乏已极的样子,陆小明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这个从旧中国走过来的知识分子,他对新生祖国的热爱,不是流于口头,而是见于行动呵!陆小明本想替他铺好铺让他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又不忍心在他酣睡的时候喊醒他。于是,他踮起脚尖,不出一点声响地走到他身边,脱下自己的衣服,轻轻地搭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种“嗡嗡嗡”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有一群针尖大的小墨蚊正围着郝志宇的脸面飞来飞去。这是一种贪婪无厌而又十分狠毒的小飞虫。
它叮到人体哪里,哪里就是一个大红包,严重时,可以使人体中毒引起病症。陆小明心情不安地想了一阵,随即轻脚慢步走到门边,拾起一根带叶的树枝,返回来,蹲在郝志宇身边,一下又一下地扇着,驱赶着这些讨厌的小墨蚊。他扇的轻重适度,既怕重了凉风会把郝志宇从梦中惊醒;又怕轻了赶不走这些伺机下嘴的小墨蚊,会把郝志宇从梦中咬醒。突然,郝志宇说起梦话来:
“小明,队长和钟震山回来了吗?咱们选观测场去,早选好早立起咱们的风向杆!”
多好的老郝,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建立气象站就是他此时全部的思想呵!陆小明被感动了,眼睛潮湿了。
这时,钟震山扒开门帘钻了进来,魁伟的身躯象一根柱子似地挺立在那儿。陆小明禁不住喊出声来:“钟震山”
陆小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忙捂嘴刹住自己的话。但来不及了,郝志宇已被惊醒过来了。陆小明后悔莫及,满怀歉意地望着郝志宇:
“老郝!”
“我盼的就是钟震山他们回来呵!”郝志宇先是宽慰陆小明,然后把目光转向一声不响,木然而立的钟震山,问道:
“队长呢?”
钟震山显得心绪烦乱地说:
“送一位藏族姑娘回家了。”
严军过来了。自然而然,钟震山一时间成了小分队众目睽睽的人物。大家把他围起来,向他打听会晤沙拉的情况,他却显得闷闷不乐的,一概不予答复。图痛快、好热闹的陆小明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局面,故意俏皮地说:
“我说钟震山,你别哑炮呀。要不,你就随便谈点感想。”
“感想?”钟震山目光一颤,嘴唇刚一启动,又闭上了,显得心情沉重地“嗐”了一声。
陆小明以为钟震山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忙又边打手势边具体地对钟震山说:
”
“比方说,跟土司、活佛打交道
“我发誓不再跟那些土司、活佛打交道了!”钟震山突然感情冲动起来,大声地说道。
“钟震山,你在冒什么炮呀?”这时,韩喜梅挑开门帘回来了。
“队长,我知道你比我钟震山沉得住气”。钟震山说。
韩喜梅瞥他一眼,说道:
“你别往我脸上抹金了,我心里也憋着一团火呀!”
钟震山眉峰一挑,鼓动与自己有着同样心情的韩喜梅道:
“队长,咱们找耿科长去!”
“干啥?”韩喜梅不明白地眨着眼睛。
“
跟土司、佛爷打交道的事,往后别往咱们头上摊了!”
钟震山边说边舞着大手。
”
“往后也少不了。耿维民搭好炉灶,恰巧这时走进了帐篷。
钟震山见到耿维民,立即冲上去:“耿科长,我这兵都不知该咋当了!”
耿维民惊奇地说:“在基地都当台长了,还不知兵咋当。
钟震山,你在说什么呀?”
“我这兵当得窝囊呀!”钟震山使劲地晃着冲锋枪,“嗐,我这枪简直是吃素的!”
看着钟震山暴躁的样子,听着他这咬不烂、嚼不碎的话,人们无不惊愣。耿维民知道他是一个心里有不住话的人,有话硬憋着、强忍着,那就会跟得病一样难受。耿维民声音平和地对他说:
“咋回事?肚里有啥就倒出来吧!”
今天,钟震山从迈进沙拉庄院开始,心情就很不好受。
那庄院是两个世界呵!它既是头人的天堂,又是奴隶的地狱。
头人的残暴,奴隶的苦难,象旋风一样在他心里席卷,象大潮一样在他心里翻涌。现在,当着战友们,当着党支部书记耿维民的面,他强憋着的一腔怒气,犹如炽烈的岩浆冲破地层一样,不可遏止地爆发出来了。他愤怒地控诉着头人的凶残,他痛苦地替奴隶们诉说着冤仇。
大家眼睁睁地凝视着他。他的声音时而愤懑,时而悲伤,时而激昂,把人们的思想也带进了沙拉土司的庄院里。人们也仿佛听到了脚镣手铐的叮当声,听到了皮鞭的抽打声;看到了被吊打的女奴,看到了跪在地上用酥油擦拭大理石楼梯的男奴。
钟震山一古脑儿讲完了他在沙拉庄院的所见所闻。郝志宇气愤难平地说:
“这简直是人间地狱!”
陆小明做了个端枪扫射的姿式,气恨地说:
“要把这些刽子手全突突了才解恨哩!”
“要不咋说我这兵不知该咋当了,我这枪是吃素的呢!”钟震山一把捉住耿维民的手,激动地表诉着自己的心情,“耿科长,我们是来解放西藏同胞的。可看到奴隶受迫害,我有枪不能使,还得跟残害我们阶级兄弟姐妹的头人打交道。嗐!”
钟震山一拳头砸在自己的大腿上,象是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最大限度,痛苦地大声疾呼起来,“耿科长,我受不了啦!”
钟震山的话一说完,便闭上眼睛。眼泪涌泉般地淌过他那张正在抽搐的大脸膛,然后又悄然无声地洒落在衣襟上、钢枪上。
人们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