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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与皇兄议事回来，朱璟未敢怠慢，直接骑马去了东城的郊外。
早先，皇上提起想要寻个廉政不阿的人才管理国库银两和天下税收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自己这位正直又对数字颇有天赋的朋友了。
方卓，人如其名，卓尔不凡。只是际遇实在是差得有些离谱，明明是状元之才，偏偏连续三年因为这样那样稀奇古怪却又不可抗拒的理由缺考科考，仿佛不可解的邪咒。在酒馆借酒消愁的时候，偶遇当今七皇子，一见如故成了朋友。
后朱璟曾多次表示可以帮助他出仕，都被他以不愿攀附权贵为名拒绝了。此次若要得到不同的结果，朱璟怕是还需多费些口舌。
这样想着，进了院子，朱璟见方夫人正用葫芦瓢给蔬菜浇水，好友则提着水桶，两人鹣鲽情深的样子羡煞旁人，突然计上心头，笑吟吟打起招呼。
话分两头，朱璟与方卓落座笑谈片刻后，心急如焚的宝儿也到了城郊。这荒凉的林子里，只有一间简陋的木屋和树枝围起的院子。再加上有朱璟的马儿作标识，宝儿找到这家人家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不敢冒然进去，他把马儿拴住，自己找了个地势略高些的地方，小心地向内张望。
院子里，朱璟和一个男人坐着，谈笑风生。
栅栏之外，宝儿的心紧得抽痛——那个男人虽没有倾国倾城的貌，却独有一种耀目的气质，即便此刻衣着粗陋，和朱璟在一起丝毫不会有不搭调的感觉。
宝儿的眼睛一动不动看他们，十指无意识紧紧扭着衣角。粉色的衣衫上很快留下一道道紊乱的折痕，正如此刻他那颗纷乱的心。
“朱璟，你很开心吗？……”他喃喃自语。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没有那样笑过……
宝儿愣愣站着，三心两意听着他们的话语。
“方卓兄，我敬你是正人君子，不屑于官场那点手段为自己谋利，只是……国家此刻是用人之际，皇上正是求贤若渴，私以为方卓兄也末要过于死板了。”
“……”方卓不语沉思，且不说今日璟王爷说得都在理上，就冲着他几次三番的礼遇，再不答应也显得小家子气了。
见他有些动摇，朱璟引了口茶，继续说道，“再说，方兄是铮铮男儿，受得住这清平，夫人可是大家闺秀……这般佳偶，方兄更应好好珍惜。入朝为官，为国家效力，想那齐家老爷子也会另眼相看，届时夫人也不必两头为难。”
“小情……”方卓怔了怔，看向正从屋里出来的齐小情，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是我疏忽，只考量自己了。璟王爷，方卓此生以欠您太多，就连我和小情，若不是得您相助，只怕此生天各一方了。如蒙不弃，请随意差遣。”
“如此甚好。”朱璟送了口气，突听得院外有些声响，不由警觉起来。
……
他们再说什么？
宝儿的眼前一片空白。
齐小情……齐小情……那是他要迎娶的女人啊……
为什么那天他会错认轿子……原来……原来……是这样。
朱璟，你果然爱他至深，为了成全他，你可以戏耍我到这个地步……
宝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漫延血腥之味。
这算什么啊……搁在戏文里，自己就是那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最后受到惩罚，活着受人唾骂，死了大家叫好？！
宝儿很想哭，但身子里那股气让他平静不了。
好好好，我是坏人，我是恶霸！！我不让你们失望！！！
想也没想，宝儿拔出剑，一脚踹开那不结实的院门，表情凶恶地看着他们。
“宝儿？”朱璟甚是惊讶，刚想出言询问他是如何到此地的，却见宝儿的眼睛直直的，只在方家夫妇的身上打转，心想不好，“正好，我也该回去了，咱们一道走。”
宝儿猛地推开情人伸过来的臂膀，向另两个人扑去，“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朱璟下了一跳，赶紧跃过去，出手隔开他们，“你疯了！他们都不会武功……”
话未尽，已经被宝儿甩开。方氏夫妇东躲西藏，整洁的小院顷刻间破烂不堪。
“收手！宝儿！！”
“咝！——”无情的剑划破方卓的衣袖，白色的衬衣隐约见血。
见此景，朱璟气得火冒三丈。知道此刻说什么宝儿都听不进了，他取来自己的剑，和他对上……
“别再胡闹了！！！”
战局在朱璟的加入后更显混乱，一场刀光剑影后，只见方氏夫妇窝在石桌下瑟瑟发抖。
宝儿面对夕阳站着，身后的朱璟看不见他的表情，“现在就给我回去闭门思过！！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之前，不许用膳！！否则，要不要家丁撵你，现在就给我滚出王府去！”
哐当！剑从宝儿的手中落下来。一言不发，他抬腿就走，走了几步之后，发了疯地狂奔起来。
朱璟皱着眉，转身去扶方卓，“方卓兄，你的伤……”
“王爷不必担心，无大碍的。”嘴上这么说，方卓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见过这阵势，痛得龇牙咧嘴。
“这里有些大内的灵药，请方夫人为方兄敷上。”说着，他伸手去取藏在腰间的瓷瓶，无意间看见自己的剑上有一丝血痕。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他的心间。
宝儿在无人的旷野里跑着，没命地跑着。
无法呼吸，肺痛得像要炸开来，他没有停下，反而施展轻功，更快地向前跑去。
在最初的痛感之后，除了惊恐，他的脑子里已空无一物。
终于筋疲力尽，他一屁股摔倒在河边。爬起来，看着手上的血，他试图擦去，却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好痛……好痛……
宝儿在河边呆坐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腰间的琉璃镜……
“当！——”镜子从宝儿面前掉落，重重砸在石头上。
“…………”
血不断从宝儿右眼下方狭长向外翻起的伤口涌出，滴落在摊开的手上…… 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的血……到处都是……
“不……不……”
10
宝儿跳进浅滩，疯狂用水泼自己的脸，渐渐风干的血迹被冲走，新鲜的血液再一次涌出。
看着身边越来越红的湖水，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站不住，跌坐在石头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跟来这里？为什么他这么冲动？为什么他要和朱璟动手？为什么为什么？！！！……
泪水不停从宝儿漂亮的眼睛里流下来，划过脸颊，变得血红。
“朱璟……朱璟……”
——宝儿，你真美……我喜欢你……你是最美的……
“……朱璟……”这次不用他赶，他也回不去了，“……朱璟……”
——宝儿，你真美……我喜欢你……你是最美的……
可是，他不想离开他啊！！他想留在他的身边……即使他不喜欢，他也想天天看着他，赖着他，寸步不离跟着他！！就算他会骂他，还打他，就算他和别的人……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他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痛得像是裂开了，宝儿抱着头，绝望地大叫着……
“哐当！……”朱璟一个失神，跌碎了手里的茶杯。
怎么回事……一直心神不宁……
宝儿摇摇晃晃在京城的街道上走着，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从方卓家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所踪了。满脸血污，浑身湿透，人见了都要躲三分，那还有一点京城第一少的样子。
路过钱家大埔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人在前前后后打理着，信儿跟在身侧……想来那就是爹的新儿子了。
宝儿羡慕地看着他。如果他也有那样的才能，爹就不会放弃他了吧，朱璟也就不会看不上他了。
小的时候在私塾读书，他就知道他比别人笨。读书也好，习武也罢，别人能轻易做到的事，他很努力也完不成。
很累，很想哭……尤其是看到大家看他的眼神。
所有以他拒绝所有事，他才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笨。
什么事都不做，才能什么事都不错。
只有漂亮……他比谁都漂亮，所有人只要注意他的漂亮就可以了……
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宝儿咬紧嘴唇，低下头，快速走过去。
深更半夜，宝儿爬上自家后院墙头，跳过几个屋檐，揭开屋瓦，往下看。
昏黄的灯光里，老爹躺在床上，病得直哼哼。
母亲坐在床头，不时用湿手巾擦拭他的额头。
宝儿想到是自己的任性把二老害成这样，鼻头一酸哭起来。
“老爷，宝儿离家这么久，咱们是不是……”
“别跟我提这个逆子！！！咳……咳咳咳……”
正争执，忽听得房上有人失声痛哭，“是谁？……谁在上面？”
“糟了！”宝儿赶忙抹干眼泪，飞檐走壁。
“大胆毛贼！！给我打！！”
进时容易，出来嘛……想这钱府家丁护院也不是摆着看的，几十来号人追着他喊打喊杀，亏得他对地理环境的熟悉，才没被逮到。就这样，家养的那七八条狼狗还追着他跑了大半条街，扯烂了他的外袍。唯一的一只鞋也被抢去。
筋疲力尽的宝儿再也没有力气移动，眼前一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昏睡过去了。
“什么？！！宝儿没回来？！！”深怕方卓有什么意外在他家守了一夜的朱璟，一回到王府，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难道是生气回家了？
“去钱府接他回来。”
“王爷恕罪。宝儿少爷似乎也没有回家，早上钱夫人还差人给少爷送东西过来……”
朱璟心里一惊，又想起昨日里心神不宁的慌乱，“传令下去，全城搜索，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是。”
“慢着……他若不愿意，莫要伤了他。”
靖南王的军队拿着画像在京城搜捕逃奴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皇弟，这件事你做得过了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动用军队？”朱琰见身无旁人，忍不住数落起弟弟来。
朱璟此刻心急如焚，正愁没人给他发泄，“你还说？！！要不是你非要我接收那个进贡来的女人，他怎么会看到……我又怎么会骂他？！！你故意的吧，记恨他用番茄丢你的事……”
朱琰挑了挑眉，微笑默认。
“你……现在他跑了，你高兴了？”朱璟气得牙痒痒。
“你急什么？”朱琰捧起一杯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跑了钱宝儿，还有张宝儿，王宝儿。这天下多的是美貌男童，要多少有多少，我赔你就是了。”
听这话，朱璟突然火冒三丈，不经意瞄见殿外候着的蓝衣人，突然用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楚的声量说，“是啊，这天下多的是美貌男童，皇上你要多少有多少。”
不出所料，蓝衣人立刻忧伤地低下头去。
“你！”朱琰终于发现那个人的存在，转而恶狠狠对着朱璟。
“皇兄，你急什么？”朱璟奸笑，“我赔你一个就是了。”
朱琰噎住。
搜了一天，宝儿还是毫无音讯。唯一找到的只有那面琉璃镜。
朱璟坐在轿子里，手指不停摸着镜子上的裂缝……这是宝儿最宝贝的东西，连摸都不许别人摸。
“宝儿……”
你到底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那里会有血迹？……
心里阵阵抽痛，朱璟亲吻镜子的边缘，“快点回来，宝儿……宝儿”
可是聪明一世的朱璟也料想不到，仅一日的功夫，宝儿会变了那么多。
宝儿就这样坐在京城大道的路边，赤着脚，发丝散乱，粉色的外衫沾满污泥，破烂不堪。
他很饿，因为已经一天多水米未进。
他也很痛，昨晚错睡了别的乞丐的栖身之所，招来的群殴已不是当时的他能应付的了。他们拿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把他像死狗一样扔在路边。
有几个璟王的士兵从他眼前走，看他实在可怜，扔给他几个铜板。
宝儿笑了，没想到他这个京城首富的儿子有一天尽然要靠别人的施舍。
专人开路，靖南王的轿子经过，宝儿抬头看着。
好个高高在上的璟王爷，就连仆从个个都气韵不凡，更别说那轿中主人。
是做梦吧，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人？我们是如此不相配……曾经无限接近，曾经山盟海誓，还有那些比蜜更甜的记忆，其实只是我在做梦吧……
宝儿想着，看着远去的轿子，想起那个人俊美的面孔，傻傻笑起来，“幸好啊……是梦……我不喜欢你，朱璟……我还不喜欢你……”
泪水哗哗流下来，宝儿捏紧拳头。
“……我还没有喜欢上你……还没有……”
几日后瓢泼大雨的夜里，白衣人悄然接近瑟缩在墙角的宝儿。
“你想在这里饿死吗？”
宝儿抬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抽泣着像被欺负惨了的孩子。
“啧啧……”那人托起他的脸，检视已经开始化脓伤口，“好好的一张脸……我才让你离开半年，怎么弄成这样？”
“……师父！”宝儿这满腔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猛地扑到白衣人怀里，哇哇哭起来。
“好了好了……唉……”无忌见徒弟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