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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其实,我们也有我们的问题,我是说我跟素珊。……从一开始,彼此之间就没办
法像我跟你这么契合、这么相知。当然,我爱她,直到今天我还是一样爱她,有时候我
会问自己,为什么一个人心头的爱只能多到百分之百?为什么百分之百就是极限?为什
么从这边分一点出去,那边就必得要少一点?为什么我不可以有百分之两百的爱?”
道藩像个孩子般的,一连串拋出这许多天真的疑问;不错,既天真又傻!碧微无奈
了,她完全懂得道藩的这些疑问;虽然她自己的处境完全不同。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前天晚上在家里,想着要来替你过生日,我心神不宁,她显
然感觉得到,因为她的眼神在向我质问!有时候我真想把整个事情摊开来,看看她会怎
么办。我想,也许西方人在这方面比较能够洒脱些;但我立刻又告诉自己,不行!绝不
可以拿这个来当作伤害她的理由,我不能这样做!”
碧微一直没说话,她听着道藩的倾诉,听着道藩在反复的矛盾中挣扎。无数次,碧
微也在这反复的矛盾中挣扎;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快快乐乐过生日的这个晚上提起
这煞风景的事。
碧微心里更明白,她不会提出和道藩分手的要求;虽然她确实有过这个念头,而且
岂止千百次,但她做不到!
因为她早已无法跳脱这份浓浓的感情;道藩的,还有她自己的。
中国文艺社的会客室里,碧微和华林正在闲聊;所谓会客室,其实就是在办公室的
一个角落里放几把破椅子、一张小茶几。抗战时期大后方的重庆,虽然是全国的精神堡
垒,但在物质上还是很贫乏的。
华林和碧微、悲鸿的交情算是相当深的;他关心这一对从年轻时候就开始有隔阂的
怨偶。聊着聊着,华林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悲鸿身上:
“悲鸿走之前,有没有给你消息?”
华林指的是上回在碧微家里吃饭,碧微提出来关于孩子去留的问题;碧微苦笑了:
“你想他会给我什幺肯定的答复吗?二十多年了,他处理事情的态度,我还会不清
楚?”
“碧微!不是我说你,我也绝不会偏袒悲鸿,事情演变到今天,要去追究谁对谁错,
已经毫无意义。但那天你连将他好几个军,难怪他一时拿不出办法来!而且……你这幺
一来,等于又把他往外头推……”
“那就随便他怎幺想了!哼!”
碧微冷笑了一下,是我把他往外推吗?孙韵君的事,从一开始我就没阻止过,也无
从阻止;悲鸿都已经登报把我给“休”了,后来他们之间的分手,难道还要我负责不成?
碧微心里这幺想,嘴里可不好说;毕竟华林等于是自己的半个长辈,而且也确实一
直很关心自己和悲鸿。
没想到,华林听到碧微这句话却笑了:
“你以为我是在说悲鸿跟孙韵君的事?”
碧微这下可愣住了;她再怎幺故作洒脱,对华林这句话里的意思,也不能不满腹狐
疑……
“我坦白告诉你吧!反正事到如今,我知道你对悲鸿早就死了心。你想悲鸿急着又
到桂林去,是什幺原因?”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在桂林又有了新的对象!”
“嗄?……”
“是一个唱地方戏的,叫冬渡兰,冬天的冬、渡船的渡、兰花的兰。”“哦?……
是怎幺回事?跟我又扯得上什幺关系?”
碧微讶异了,她万万想不到悲鸿又有了这幺一段情。怎幺发生的、什幺时候发生的,
碧微都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华林所说的“又把他往外推”,究竟指的是什幺。
华林刻意把目光转开,他不忍心看到碧微听了下面这段话的反应:
“悲鸿一回到重庆就告诉我,他跟冬渡兰的事,悲鸿想跟她结婚,但也想再试试看
你这边到底还有没有转圜的可能……”
“我懂了!如果我答应让他回来,他就不到桂林去,是不是?”
华林点了点头;碧微先是面无表情,接着居然大声笑了出来:
“哈哈……原来还是老套!……华大哥!谢谢你告诉我,更谢谢你没有事先告诉我,
否则,我那天还不知道会说出什幺难听的话!”
“碧微!你……”
“华大哥!我不想再谈任何跟悲鸿有关的事了……”
“我知道。”
碧微眼里闪着泪光,那是一份让自己痛到极点的不甘心;她不甘心在孙韵君的事都
还没完全扫入尘土的时候,自己又一次被耍了,又一次莫名其妙地被当作筹码给耍了,
而耍她的人依然是自己两个孩子的父亲!
悲鸿是八月十一日到桂林去的;他托当年南国社的老伙伴欧阳予倩的太太做媒,却
被冬渡兰拒绝了。前后在桂林待了一个月,悲鸿又回到重庆的中国美术院。
九月里的一天下什,蒋梅笙上街买东西,在一座窄桥上为了闪躲一个挑着担子的买
卖人,竟然摔了一跤,左手腕扭伤了。也许是年岁大了,从那以后,老人家的身体变得
很虚弱,胃口也差;手腕的伤渐渐复原,体力却一蹶不振。
十二月十日,道藩专程来到磁器口,和碧微一起陪着老人家进城去看一位姓张的中
医师;送他们父女回家之后,自己再回到重庆,他跑了两个来回。这天晚上,悲鸿也出
现了;他由陈晓南陪着。蒋梅笙坐在客厅里的一把藤椅上休息,碧微陪在一旁;悲鸿走
上前:
“爹!今天才听斯百说起,您最近身体不太好?”
蒋梅笙对这个称呼依旧不以为然;但自己精神实在很差,就随他喊吧。“真是不行
了!体力愈来愈衰弱。”
“我看爹就不要再教书了,挺累人的!”
“那怎幺成!日子过得这幺苦,让碧微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我过意不去!也不忍
心!”
蒋梅笙当然是话里有话,悲鸿只好闭上嘴。
一会儿,悲鸿看见后面小起居室里墙上的那幅画,他站了起来:
“一幅画老是挂在同样的地方,不好!晓南,来!帮我把这幅画取下来,明天我再
送一幅过来!”
蒋梅笙和碧微对看了一眼;不知道悲鸿又在玩什幺花样。
碧微到后面拿出画叉,交给陈晓南;看着陈晓南把画取下,她憋不住了:
“明天哪怕有再好的画送来,我们也不要了!我们家挂不起名画!”碧微话里带着
刺;悲鸿自觉没趣,把那幅芭蕉树的画卷起来,匆匆告辞。悲鸿他们前脚刚走,隔壁的
颜实甫也过来看蒋梅笙;蒋梅笙浑身发抖,指着墙上原来那幅画留下的痕迹:
“你看看!连那幅画都拿走了!偏偏我又跟他提到了生活问题,难不成他以为我会
卖了他那幅画?……他把我这把老骨头看得太轻了!”
老人家说得太急,直咳嗽;碧微眼里含着泪,赶紧替父亲搥背:
“爹!您犯得着跟这种人生气吗?爹!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
颜实甫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幺;过了一会儿,他倒是想起一件事:“碧微!陪我到
起居室里看看!”
颜实甫眨眨眼;碧微知道他有话不方便在父亲面前说。起居室里,颜实甫放低了声
音:
“不是我迷信,但是老一辈的人都说,家里有病人,最好不要搬动东西,悲鸿这个
举动太莽撞!而且这里面又牵涉到感情的问题,看老人家气成那个样子。碧微!这两天
你要多注意你爹!”碧微默默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碧微在办公室里接到紧急通知,蒋梅笙被人发现情况不对。碧
微匆匆赶回家;一边联络道藩,让他过来帮忙。道藩赶到了,蒋梅笙先由重庆大学的校
医做了急救,又打了强心针,然后被送往远在市区的重庆市立医院。
坐在道藩的车子里,碧微抱着横躺在她身上的父亲;十二月天的气温已经很低,蒋
梅笙身上裹着棉被还是发抖,碧微轻轻喊了一声:
“爹!您冷不冷?”
“还好……”晚上十点钟抵达医院;急诊室的值班大夫立刻做了必要检查,然后对
碧微摇摇头,叹口气。一个钟头之后,蒋梅笙阖上了眼睛。碧微在急诊室病床前跪下,
痛哭失声。
一只也是颤抖着的手,轻轻搀扶起碧微……
剎那间碧微已经失去知觉。她由道藩搀扶着,跟在灵床后面,机械般地移动脚步;
她望着那床脚下的四个小轮子滚动着、滚动着,把父亲送进阴冷的太平间。
碧微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衣襟,滴在道藩的手腕,滴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
第十八节
蒋梅笙是在一九四二年年底去世的;一九四三年对碧微来说,却是更不幸的一年。
蒋梅笙一辈子献身教育,上海沦陷后,不满日军统治下的教学环境,跋山涉水来到
重庆;妻子戴清波却因为年老体衰而无法同行。开始的一段日子,老太太一个人还能勉
强撑着既孤独又贫苦的生活;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碧微的二堂兄把老人家接到南京就
近照料。父亲去世的噩耗,碧微一直瞒着母亲,怕母亲受不了打击;可是好一阵子没有
丈夫的消息,老太太抑郁之下,竟然中风在床,拖了没多久也过世了。
这是九月里的事;前后才九个月的时间,最亲的父母相继撒手人寰,碧微的伤心是
可以想见的;她终日以泪洗面,甚至连精神都恍恍惚惚的。回想起二十六年前跟悲鸿私
奔,父母从一开始就原谅了她;后来倒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尤其是这些年和悲鸿一直
处在濒临决裂的境地。
碧微也曾憧憬,在战争结束后,她要为两位老人家多尽点孝心,至少守在二老身边,
陪他们度过一个宁静安详的晚年;可是天不从人愿,二老都没能等到那一天……
三个月后,另一件让碧微伤心的事发生了。
这一天,道藩到碧微家里,碧微失神落魄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封信,满
脸痛苦地直摇头;道藩都走到跟前了,她似乎毫无感觉。
“怎么了,雪芬?……谁的信?”
道藩猜想一定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刚问完,他一眼瞥见了信封上“四川省政府教
育厅”的字样。
“是子杰的信?是不是伯阳怎么了?”
道藩是敏锐的,一猜就猜到了;碧微点了点头,把那封信递给了道藩。看完信,道
藩愣住了;他只猜对了方向,事情本身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碧微突然有点歇斯底里的;她拽住道藩的手: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你先冷静下来,不要太激动,更先别生气……这些都没有用的。”
“我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生气?好不容易把他身体调养好,……平常不用功读
书,重庆的高中考不上,托子杰带他到成都去,好歹混了个学校念,可是他现在居然又
不念了!……他还不满十六岁啊!”
“从军也没什么不好,国难当头,我要是有个儿子,说不定还鼓励他从军呢!我这
绝不是说风凉话,也不是故意安慰你;孩子有孩子的看法,他既然都已经这么做了,你
着急有什么用?”
原来郭有守在信上告诉碧微,伯阳突然留言出走,加入青年军去了;碧微无法接受
这个事实。眼看碧微又气又难过,道藩只能尽力劝她。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了
下来,这会儿碧微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无奈;她不再歇斯底里,却开始喃喃自语:
“是他父亲的错!……还有我!……两个孩子从小就没得到过温暖!一个残破不堪
的家,一个永远不在家的父亲,一个精疲力竭的母亲,能奢望他们像别人家的孩子那么
成器吗?能怪他们对这个家没有感情吗?”
“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也不要太自责,我刚才说了,从军未必不是男孩子的一条
好出路。我知道你舍不得伯阳,但这都已经成为事实了,你要面对它、接受它……”
这些话碧微听不进去;此刻她所气恼与怨恨的,已经不单单是伯阳从军的事实,更
是多年来这个残破的家带给她和孩子的无尽伤害。而道藩所能劝碧微的,也仅限于此;
他知道自己不便再说些什么。
一个星期天的下什,重庆文化会堂一间办公室里。大办公桌后面的空间很宽敝;道
藩的椅子往后移到离办公桌至少有七八尺之远,他的左前方摆着一个画架。道藩神态悠
闲地望着桌子对面的碧微:
“心里都准备好了吗?”“这句话得问你自己!我反正就只这么坐着,充其量当几
个小时的石膏像罢了。你呢?……紧不紧张?”
“紧张还能画画吗?我心里唯一嘀咕的是别把你画成丑八怪!”
“是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