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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非常不安;除了长久累积下来的愧疚之外,更添上了重重的畏惧和忧虑。
碧微担心的是,道藩公务繁重,经常东奔西跑的;原来就瘦弱的他,在身躯劳累之
余,又多了一层精神上的负担和情绪上的煎熬,他怎堪如此折磨!碧微害怕的是,万一
素珊把事情公开了,甚至于因为想不开而有什么傻念头,那么道藩所有在工作上的成就
都将毁于一旦。依据碧微对素珊的了解,这种臆测不是凭空的。
因为素珊是属于那种含蓄的女人,是属于那种宁愿隐忍一切的妻子;当她终于不再
含蓄、不再隐忍的时候,爆发出来的能量是无法估计的……
碧微强烈地想撤退,从情感上彻底地撤退;最近她这种意念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
来得强烈!
可是她终究不能;尤其是道藩在这个节骨眼上遭遇了丧父之痛。道藩在一九四四年
一月里,奉了蒋委员长之命到云南、贵州、广西一带,慰问从日本占领的中南半岛和星
马地区逃回祖国的华侨。那一次长达两个月的辛劳旅程当中,道藩曾经顺道回贵州的盘
县探望年老体衰的母亲;没想到半年之后他又回去了,这一次却是为了奔父亲的丧!由
于礼俗上的安排煞费周章,再加上墓地的谨慎选择也颇耗时日,道藩这一趟来回又是两
个月,心力交瘁是不用说的;碧微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做出离开道藩的决定?碧微很自
然地想起两年前自己痛失父爱的种种感觉。那时候,她和此刻的道藩一样,孤孤单单的,
只有道藩的手在一旁搀扶她。
碧微体悟到了,这时候的道藩,也正需要自己伸出手去搀扶他……
“我让坤生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我看你还是勉强歇一会儿吧!饭菜准备好了我叫
你。”
“谢谢你,雪芬!”
道藩终于哭了出来;是一个四十多岁中年男子的哭声,听起来比孩子的哭声还来得
凄凉。
碧微眼角也挂着泪珠;她走到道藩椅子旁边,俯下身,紧紧搂住他……
是一个比较凉爽的晚上,碧微陪着道藩在附近散步;道藩的精神已经开朗多了,脸
上似乎也长出了一点肉。碧微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道藩被她笑得一头雾水,
连忙在自己脸上东摸摸西摸摸的:“怎么了?我脸上长了东西啊?”
“哈哈……没错!是长了东西啦……肉!长了肉!你自己没瞧见那天回来的时候有
多憔悴!还不止是皮包骨呢!”
“别老是拿我这把瘦骨头寻开心,好不好?”
“那你就得养胖一点。”
“是!遵命!”
这两个字可让碧微的脚步停住了;她有心挪揄道藩:
“欸?我倒要问问你,最近你怎么不让我命令你啦?”
“没有啊!我还是一样,要你命令我!命令我!一直命令下去!”
“得了吧!…我不提这两个字,大概你早忘了!你说!有多久了?”
“是……有很久了,……两个多月吧?”
“你耍贫嘴!”
“雪芬!……说正经的,你这么一提,我倒有了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
“那些信!我写给你的,你写给我的……”
“那些信又怎么啦?”
“抄下来!……你把我写的抄下来给我,我把你写的抄下来给你!”
“你这是在绕口令啊?抄下来干嘛?”
“保存起来呀!这么一来,你写的、我写的,都各有两份;将来万一……万一有了
什么闪失就不怕了!”
碧微的脚步又向前踩着;她在仔细咀嚼道藩的这个主意……道藩跟上她的脚步:
“你听我说!将来有一天,我们一定要写一本书,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要把这些
信都写进去!”
“那有多少啊?”
碧微胡乱猜想着,是啊!到现在为止,加起来恐怕都有一二十万字了吧!不过,道
藩这更进一步的主意确实不错,她喜欢!
道藩突然望着远处,刚才那兴奋的笑容收了起来,换上了一脸的严肃:“你知道吗?
雪芬!我们那些信最珍贵的就是那份真实。我们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从不做作,也从不
隐瞒。也许因为如此,会有一些不通顺的文字、会有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内容,但这些
都可以修修补补、删删改改,我们写出来的书一定棒极了!怎么样,你同意吗?”
“嗯……”
碧微也跟着兴奋了。她幻想着、也琢磨着;她同意了,她要去做……
突然,碧微又停下脚步;脸上有着诡异却甜美的笑容:
“你一连有了两个好主意,我佩服你,但心里又不服气。所以,我现在出个谜让你
猜,要不然,今天晚上的锋头都让你抢尽了!你猜对了,我送你一千个吻当奖品;要是
猜不出……哼!罚你三个月不许吻我!”
道藩好奇了,也跟着不服输了;碧微都还没出题呢,他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猜出
来。
“你猜……当我在想你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道藩傻眼了;怎么会是这么一个题目?题目虽然甜甜的,但还真难猜!
“你是站着想……坐着想……边走边想……时时刻刻想……梦里想……”
没有一个答案是对的;道藩每说出一个,碧微就摇头,摇得她自己都想笑了,道藩
就是猜不着。没辄了,道藩投降了:
“我放弃了,认输了,你宣布答案吧!”
“笨蛋!来!附耳过来!”
道藩乖乖地把耳朵凑过去;他听到碧微好柔好柔的声音:
“笨蛋!当我想你的时候,我是想了又想的!”
抗战胜利了!
八年!漫长的八年!悲苦的八年!三千多万军民同胞的生命、泰半江山的惨遭践踏、
才换来的这个胜利,让人以流不停的热泪迎接它、拥抱它。满街上都是人!人挤人、人
推人,但彼此没有一句恶言、没有一个白眼;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抱在一起、哭成
一团。
鞭炮声真能把耳膜都震破了,但这一串还没响完,那一串又已经点燃。带着火花的
鞭炮屑迸到身上,勇敢地用手撢掉它;裤子烧了个洞?没关系!买条新的!八年里失落
了多少东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一条裤子算什么?
远处,游行的队伍来了,最前面一辆吉普车的车头上绑着一个日本鬼子的刍像,双
膝跪地、双手高举;哼!呸!鬼子你也有投降的一天!
蒋委员长的敝篷座车终于缓缓地开过来了!“中华民国万岁!”“委员长万岁!”
千千万万人喊着,那声音比刚才那些串鞭炮还要响上千千万万倍;路边跟着一起抢热闹
的美国大兵,对着敝篷车抬起右手臂,指尖贴着眉角,那敬礼的动作好神气!
中国!苦命的中国!你终于扬眉吐气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胜利了,人们回乡了,回家了;端木恺也搭飞机回上海去了,留下了碧微和悲鸿离
婚的案子。
碧微不愿意再拖下去,因为她也要赶着回乡、回家;她绝不愿意拖下去。于是她直
接到了沈钧儒律师的事务所。
“徐太太!我知道您受委屈了。上回事情没谈成,其实……是我们这边理亏,主要
问题出在孩子的教育费上面。”
“怎么?是徐先生自己提出来的,难道他还能反悔?信是你这位大律师写给端木律
师的,你们做律师的难道也跟着不认帐?”
沉钧儒一听这话紧张了,这可攸关自己的声誉和往后的业务;他忙不迭地详加解释:
“徐太太!不瞒您说,一个孩子每个月两万块钱的标准,是我建议徐先生的。当时
您跟端木律师把这个项目交给这边开口,我就到处打听,依您的少爷跟小姐的年龄,……
我是说,一个念中学的孩子,平均一个月是得要两万块,因此我才建议两个孩子一年五
十万。不过我事前没有告诉徐先生,因为我认为这个数字合理,所以就直接向端木律师
提出来;谁知道徐先生后来不肯答应,他觉得这个数字太高,所以……”
原来是这么回事;碧微正想着这话怎么该谈下去,沉钧儒又开口了:
“徐太太!您二位不要离婚好不好?”
“那又为什么?你是徐先生的代表人,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答应离婚,是为了
徐先生好,是为了成全他跟廖小姐!”
“可是……您跟徐先生真的就一点情分也不剩?……真的完全不可能破镜重圆了
吗?”
碧微这才知道,律师也有劝合不劝离的;她笑了笑:
“很抱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是绝不可能回头的了!”
沉钧儒没接话,他看得出碧微的坚决;这时候碧微决心把话说清楚:
“沈律师!徐先生跟我这件事已经拖了十四五年了;抗战都结束了,我一定要在回
南京之前把手续在这儿办好,我绝不把这个问题带回去!”
沉钧儒没再说话;他点点头,明了了碧微的底线。
一九四五年的最后一天,悲鸿和碧微在一个朋友家里签下了离婚协议书;距离悲鸿
带着碧微从上海离家出走的一九一七年五月十三日,前后二十八年七个月零十八天。
第十九节
云南昆明青云街的一栋屋子里,碧微和丽丽把一个房间整理得差不多了;母女俩对
看一眼,满意地笑了。
“哎呀!忘了那两张图片!……”
碧微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回到后面自己的房间。再出现的时候,她手拿着两张杂
志上剪下来的图片;图片上是约莫四五个月大的婴儿,一男一女,都非常可爱。
“丽丽!把它们钉在墙上。人家说了,生产之前多看看漂亮的娃娃,生出来的孩子
一定漂亮!丽丽!你都十七岁了,将来嫁人、生孩子,很多事都得听听长一辈的人怎么
说。”
“哦……”
丽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碧微像是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场景……那一年在宜兴老
家,自己才十二岁;姊姊出嫁的那一天,母亲好象也曾经在自己耳边叮咛了些什么。
碧微轻轻摇摇头,把那模糊的场景挥走。
丽丽用图钉把两张图片钉在木板墙上;碧微左左右右歪着头,检查图片挂的位置妥
不妥当,然后把整个房间又看了一遍。丽丽噗哧笑出声来:
“妈妈!可以了啦!够漂亮的了,我的房间都没这么整齐!”
“那不同!……你表姊和表姊夫再怎么说总是客人!”
“可是妈妈!这儿也不是我们的家……”
没错,这儿不是她们的家;这整栋房子只是碧微在昆明暂时租的。
抗战胜利后的复员工作是全面性的,重庆尤其显得格外忙碌。太多的人急着离开,
交通成了最大的问题;不但是飞机,甚至连轮船都一票难求。中央政府要还都南京,所
属机关的员工和他们的眷属可以优先迁徙,至于民间机构和一般百姓,只好排队慢慢等
了。
碧微在抗战后期转到了四川省立教育学院教法文,还兼着负责图书馆的管理工作;
教育学院隶属于四川省政府,也就和复员扯不上关系。
道藩是中央要员,他奉命回南京和上海参加接收工作;史坤生是文化运动委员会的
员工,得跟着机关先离开,而且可以带着同弟一起走。碧微订不到机票船票,就把大件
行李托坤生夫妇俩先带到南京,自己干脆带着丽丽到昆明住了一段时间。
离开重庆之前倒是有一件喜事,碧微接到了伯阳从广西写来的一封信;伯阳在战争
末期随着青年军深入缅甸,这时候正在前往接收广州的途中。此外,碧微的外甥女程静
子怀孕就快足月,由丈夫章正凡陪着从重庆来昆明待产。静子的哥哥一雄也在昆明;分
娩的时候,姨妈和嫂嫂都能就近照顾,而碧微干脆让他们住到自己租来的屋子里。
“歇会儿吧!他们也快到了!”
碧微擦擦额头上的汗;这是一九四六年的八月,天挺热的。
丽丽从厨房里倒了两杯凉开水回到客厅:
“妈妈!张叔叔什么时候再来昆明?”
“还要一阵子吧……唉!”
听女儿问起张叔叔,碧微伤感了。道藩忙于接收工作,在重庆、南京、上海之间奔
波;偏偏又是在这种劳累不堪的时候,接到家里急电通知:老母亲病重去世。
道藩从上海搭飞机到昆明,和碧微母女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就赶回贵州盘县去了。
前两天来信说,丧事全部办好还得一段时间;他要碧微在昆明等他,再安排一起回南京
或是上海。
碧微的伤感是多重的。那包括自己和道藩的父母都在这几年当中过世;还包括了自
己和道藩就要面对的另一个事实:素珊和丽莲这时候已经从兰州回到了南京……
从昆明飞往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