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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和道藩就要面对的另一个事实:素珊和丽莲这时候已经从兰州回到了南京……
从昆明飞往上海的飞机上,乘客挤得满满的。机舱里不怎么舒服;微弱的空调只是
让人稍稍觉得不那么闷热而已。隔音设备也差,螺旋桨的引擎声一路上震得人都头疼了。
道藩靠在碧微肩上,豆大的汗珠不时从额头冒出来,一脸痛苦的表情。“就快到了,
再忍一忍,……还要不要喝点水?”
碧微把手上的杯子凑到道藩嘴边;道藩点点头,碧微喂他喝了两口。
“不要了……”
道藩有气无力地说着;碧微用手帕替他擦擦嘴。
“有时候,你跟我一样固执。连医生都劝你多休息几天,你就那么急着非赶回去不
可!”
“不赶回去不行啊!请了两个多月丧假,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情……”“谁说的!
你不在,难道事情就没人做了?你啊!是责任心太重!”
“多几个责任心重的公务员,国家才有希望……”
“好了,别说了!你那个脾气我还会不知道?宁愿自己累死,也不肯耽误公事……”
道藩难得地笑了,调整了一下坐姿,头依旧靠在碧微肩上;碧微把手伸过去让他抓
着。
十月初带着一身的疲惫从盘县回到昆明,道藩立刻就忙着安排机位;他终于病倒了,
得的是疟疾。道藩不听医生的劝告,坚持试用刚刚问世的盘尼西林;幸好这新出品的特
效药压住了症状,勉强上了飞机。
这会儿道藩闭着眼睛,把碧微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直搓着:
“而且,机位那么难订,好不容易订好了,放弃掉多可惜?”
“那也不一定,反正就快要开会了,我不相信到时候我走不了……”
碧微指的是制宪国民大会;她以社会贤达的身分被遴选为妇女代表,十一月就要在
南京出席大会了。为国家制定宪法,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碧微心里一直有着一股激
动。她回过头去看了看坐在后面一排的丽丽。这一路上要照顾的还不止是道藩一个人,
丽丽和道藩的五妹、六妹都在同一班飞机上;偏偏她们都晖机,而五妹还带着一个喂奶
的孩子!
上海就要到了,碧微稍稍松了口气。
上海徐寿安的家里,餐桌上摆着几样挺精致的菜肴;寿安不停地给碧微和丽丽夹菜,
佑春又进厨房里忙去了。
“二表姊!您得在上海多住几天,让佑春跟我陪您到处走走!”
“恐怕没办法,那边有些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寿安!南京离上海很近,有的是机会;
有空你也带着佑春到南京来玩玩!”
“一定的!胜利了,我们到哪儿都方便了!”
正说着,佑春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盘红烧鲫鱼出来:
“二表姊!寿安一听说你们回来了,高兴得像什么似的,这几天老是跟我提起当年
你们在上海的那段日子。”
“是吗?寿安!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要你跟着到南国社、把你哥哥的东西都搬回来,
那个姓田的一脸的错愕?时间过得真快,都有十、七八年了吧?”
“是啊!二表姊!”
这回见面,寿安跟着佑春表妹喊她“二表姊”,让碧微颇有感触;寿安以前是喊她
大嫂的。
“寿安!见着你哥哥了吗!”“见着了!…他是七月中旬从南京到这儿来的,过了
十来天就又搭船北上了。听说他六月初从重庆到了南京,旧病复发,在医院裹住了一个
月!”
“哦?……”
“他搭船北上也是医生的意思。哥哥心脏不好,医生不让他搭飞机!”
悲鸿到北京出任国立艺专校长,碧微听人提起过,但她不知道悲鸿在南京又住进了
医院。
“你,嫂嫂好吗?”“还好……”
寿安的嫂嫂已经换了人;悲鸿和碧微签字离婚后的半个月,就在重庆和廖静文结婚
了。
应该也算是陈年旧事了吧,碧微低下头,对自己笑了。
南京上海路路边的一处荒地上,一座很不起眼的坟墓前,立着一块很不起眼的石碑,
上面刻的字是“蒋母戴太夫人清波之墓”,这就是母亲暂厝的地方。碧微带着丽丽跪在
坟前,先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接过道藩点燃的一束香,合掌默祷,眼泪不停地流下。
当年替母亲料理后事的二堂兄一家人已经回宜兴去了;碧微根据姊姊榴珍信上所描述的
地点,找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堆杂草丛里找到这座坟墓。
“别难过了,伯母看到你平安回来,她一定很高兴!”
道藩伸手扶起碧微,又帮着把坟墓边上整理了一下。碧微红着眼眶,咬了咬嘴唇:
“我一定要找一个象样的地方让我娘安息!”
“那是自然的,我会帮你留意;走吧!你们累了,东西还得整理呢!”
从昆明抵达上海的当天晚上,道藩就先赶回南京来了;碧微和丽丽这天一到,他在
火车站接了她们母女,就照着碧微的意思,先来老太太的坟上一拜。再度上了车,碧微
才有心思向道藩打听住的地方:
“傅厚岗那栋房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去仔细了解了一下,……李田丹离开之后,他的佣人把房子租给了一个英国大
使馆的武官,得下个月才到期,而且听说这个英国人还不肯搬走!”
“这怎么行?那是我的房子啊!”
“我会去找他交涉的,幸好文运会楼上还有一个房间空着,你跟丽丽就先在那儿住
几天吧!”
当年离开南京的时候,碧微把傅厚岗那栋房子托给德国朋友李田丹照顾;李田丹后
来也避难去了重庆,就让佣人看着,没想到佣人擅自作主,惹出了这么一个麻烦。
看样子事情还有得拖,只好暂时听道藩的安排,借住在文运会。
碧微真是累了,她闭上眼假寐了一会儿,直到车子在文运会门口停下来。
总算搬回傅厚岗了,先前回到宜兴去的同弟,也在碧微催促之下来到南京。荒芜的
院子重新整理过,但日子是冷清的;只有道藩偶尔在下班之后过来陪陪她们。
这一天晚上吃过饭,道藩一句话不说,坐在客厅里发愣;碧微用眼神把丽丽和同弟
支开,她要和道藩谈谈。
“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如意?”
“没有……你不要瞎猜!”
“那就是家里的事……不要瞒我,道藩!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善于做作,也没有
隐瞒。告诉我,什么事让你这么沉闷?”
道藩抬起眼望着碧微;没错,是他自己说过的,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就是那份真实。
“……是素珊。”
“她怎么了?”
“近来我们之间常闹别扭……”
“严重吗?”
“比以前严重些。你知道,她的个性比较内敛,一向不怎么发脾气,遇到事情总是
放在心里;可是最近……我们常常为了一些事情起冲突。”
“为哪些事起冲突?”
“都是家里的一些小事……”
碧微沉默了;同样是女人,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考虑了一会儿,碧微决
定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依我看,素珊的改变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些家里的小事只是表面上的借口,真正
的因素藏在背后。”
“你是说……她是因为我跟你……”
“不会错!你想想,有什么事会让一个做妻子的,突然改变她以前那种内敛、不轻
易发脾气的个性?除了极度缺乏安全感,除了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丈夫,还会有什么别的
原因?”
“可是……从她开始怀疑,到她在兰州的时候在信上把事情掀开,都已经过了那么
久!”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整个的时空环境又不一样了。你想想,那时候还在打仗,
现在仗打完了;那时候她远在兰州,说一句对你我都挺难听的话,那叫做眼不见为净!
而她现在回到了家里。更何况,那时我总还是某人的妻子,而现在我是离了婚的女人!
道藩!一切都不一样了!”
碧微一连串指出了那么多的不同;她像是在分析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说得
头头是道。
但是,道藩真的不明白碧微所说的这些吗?还是他刻意在逃避这些?
他当然是明白的,但也绝不是在刻意逃避;碧微心里很清楚。
碧微更清楚的是,道藩下意识里不在乎他和妻子之间愈来愈频繁的冲突。这种下意
识,道藩自己不容易发觉;他甚至还可能让自己的下意识发酵、让那些冲突更频繁……
想到这儿,碧微不寒而栗了。她警惕自己,不能让事态更严重;她要提醒道藩,从他那
下意识里跳脱出来。
碧微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你回去吧!记住我的话,不要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跟她起冲突!就算
是她找碴吧,你也得让着她,我好久没向你下命令了,就当作是我的命令吧,你说过你
一定服从的!走的时候替我把门锁上!”
碧微笑了笑,走过去,在道藩额头吻了一下:
“晚安……亲爱的!”
道藩没有抬头,他听见碧微上楼的脚步声。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五日,制宪国民代表大会在刚翻修过的国民大会堂揭幕;两千
多位代表齐聚一堂,为制定中华民国宪法殚精竭虑,举国瞩目。十二月二十五日,一部
中规中矩、洋洋洒洒十四章、一百七十五条的中华民国宪法诞生了;吴稚晖代表大会将
这部宪法授予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蒋主席在当天下午四点钟签署了颁布令,订第二年
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始实施。
大功告成,除了参加官方的诸多庆祝活动之外,大会期间经常在一起谈天说笑的潘
公展、王人麟、胡定安和蒋碧微等人,又聚在一块儿吃消夜。碧微乐在心里,憋不住开
幕前的一个小插曲:
“各位!会开完了,宪法也出炉了,我可以把自己还给自己了!”
“蒋代表!您说的是什么呀?是绕口令还是猜谜语?什么叫做把自己还给自己?”
胡定安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直搔着头发;王人麟把话接了过去:
“欸!蒋代表,您要是不说个明白,根据我们不成文的内规,得罚您一杯酒!”
“对!我这儿先伺候着……”
潘公展干脆把碧微的酒杯斟满了;碧微可是不让须眉,一口气把酒干了:
“我是酒照喝,故事也照说!开幕前办理报到的时候,我差点被打回票!各位!蒋
碧微的微字,是微笑的微,是没有草头的!”
“嗄?……”
三个人全呆住了;一个多月当中,所有的书面资料,包括碧微的出席证,印的全都
是带草头的“薇”,这是怎么回事?碧微颇为得意地继续说她的故事:
“……报到的时候,名册上是蔷薇的薇字,无论我怎么解释、怎么据理以争,可是
图章上的字不对,他们就是不让我报到!我也打听了,可以申请更正,但更正手续办好
了,会大概也开完了,那有多呕!于是,我干脆将错就错,不但不更正,反而临时刻了
一个新图章,当然是带草头的那个字,他们这就准我报到了!”
三个人抢着伸出大拇指……半晌,潘公展开始行酒令了:
“蒋代表的故事精彩,她这名字也美。咱们就用她的名字做对联,把碧微两个字嵌
进去,两位意下如何?”
“好主意!不过,向来是出题的先作答,潘代表!您先来!”
胡定安先下手为强,把难题丢还给潘公展;没想到潘公展却是有备而来:
“没问题!各位听了:秋水长天同碧色,落霞孤鹜逐微风。”
“好对子!听我的!……天黏芳草碧,山抹暮云微。”
第二副对联是王人麟的杰作;轮到胡定安了,他换了一点规矩,来了一首七绝:
“不管冰寒与雪天,遍寻幽径厚岗前;
围炉共话人间事,欣赏红薇好过年。”
碧微静静地听着,听着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嵌进对联里、嵌进诗里……那其实不止一
个名字,而是两个;其中有“碧”字,也有“雪”字。
碧微鼻头有点酸,她继续静静地听着……
一九四七年一月二十一日是农历的大年除夕;南京虽然不是家乡,但是在多年飘零
之后,好不容易重回傅厚岗,碧微终于有了回到家的感觉,她要好好安排、过一个象样
的年。
里里外外的打扫是前两天就完成了的;有坤生和同弟在,碧微只是担任指挥和一些
轻便的工作。除夕这一天剩下的是最后的整理,再换上干净的窗帘、桌布和椅套。
下午四点多钟,一切差不多就绪了,祭祖用的香烛和银锭金箔也已经准备妥当;折
好的银锭金箔装满两大篓,闪闪发亮。碧微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泥金红纸,恭恭谨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