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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银锭金箔装满两大篓,闪闪发亮。碧微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泥金红纸,恭恭谨谨地
写下祖先和父母牌位的字样。六点整,碧微吩咐开始上供。她和丽丽布置好供桌上的杯
盘碗筷;坤生和同弟端出在厨房忙了一整天才做好的各式各样的菜肴,由碧微亲自一盘
一盘放置在桌上。
碧微带领丽丽在供桌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心里感觉得到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与安详。
夹杂着的一点哀伤,是悼念在战争期间先后过世的父亲与母亲。七点钟,道藩满面春风
地到了;他手里拿着一大串盘起来的鞭炮,坤生把鞭炮接了过去。
“你们已经行过礼啦?……该我了!”
道藩在供桌前也跪下磕了三个头;碧微以为他要鞠躬,没来得及阻止。接着是把那
些折好的银锭金箔在火盆里烧了;爹!娘!女儿不孝,没能让你们颐养天年……碧微在
心里念着,眼里含着泪。院子里,坤生用一根好长的竹竿才把整串鞭炮撑起来;道藩想
要燃放,碧微挡住了他,坤生机饯地点着了鞭炮心。鞭炮声好响、好长;鞭炮的火花映
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天上真飘着一瓣瓣雪花;看到雪,碧微和道藩对望了一眼,会心地笑了……
“外面冷,进去吧!”
道藩两臂一张,拥着碧微和丽丽进了客厅;他边走边逗着:
“丽丽!晚上可不许睡喔!年夜饭得吃到天亮才算数,这叫做守岁!”
“才不要呢!天那么冷。张叔叔!过十二点就可以了,好不好?”
“不行不行,哪有守岁只守半截的!不信你问妈妈!”
“好了,道藩!别逗她了,吃饭吧!菜都凉了!”
年夜饭很丰盛,碧微很满足;不是因为满满一桌子的菜,而是心里那股满满的过年
感觉。
道藩自己倒是留下来陪着碧微守岁;直到大年初一中午才离开……
过完年,学校开学了;道藩说好了这一天要过来送丽丽回学校去。客厅里,碧微看
着墙上的挂钟;道藩就要到了。可是,丽丽却猛地站了起来,背上书包、提起小旅行袋:
“妈妈!我不等了,我想早一点到学校去。我自己出去叫车。”
“你急什么?张叔叔马上就到了。”
“不要!我不要等他!……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坐他的汽车!”
丽丽边说边朝外面走;碧微先是楞在那儿,然后追了出去:
“丽丽!丽丽!”
丽丽走得还真快,一下子出了大门;碧微冲出来,正好赶上那关门声……几分钟后,
道藩到了,他一眼看见碧微恍然若失的神情。
“怎么了?丽丽呢?”
“她自己叫车到学校去了。”
听了碧微的叙述,道藩的神情也凝重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得非常谨慎
地处理孩子可能有的感觉。”
“没错!你是说过。可是这一向不都很好吗?两个孩子都喜欢你;怎么突然就变了
样,完全不对劲了?”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够接受你我之间的……又是另一回事!”
碧微沉默了。她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在谨慎地处理;就像道藩说的。
可是,一切似乎并不在她掌握之中。
“你仔细想想,……要多了解一些孩子的心事。……我上班去了!”碧微有气无力
地挥挥手;她确实得好好想想。
从宜兴码头到姊夫家的距离并不远,碧微一会儿加紧脚步,巴不得立刻见到姊姊;
一会儿又放慢脚步,体恤地回过头看了看提着两个大皮箱、气喘嘘嘘的坤生。不止坤生,
连外甥女静子和一瑛、还有碧微自己,手里都没闲着,大包小包地提着一堆东西。
碧微回宜兴老家了,族长宗亲、长辈晚辈还是多得数不清,尤其是这十来年当中又
添了一些小的;但碧微真正嫡亲的亲人,只有姊姊这一家了。东珠巷衖堂里的一间屋子
是姊夫家;爹娘不在了,那等于是碧微的娘家。一听到外面有人声,姊姊榴珍已经从里
面冲了出来:
“棠珍!棠珍!”
“大姊!”
两姊妹,四行泪;碧微紧紧抱住姊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几个人眼圈也都
红了。
“快进去吧!坤生!我来帮你提!”
姊夫程伯威从坤生手里接过一只皮箱;也许没料到有那么重,接过手的时候,整个
箱子往下沉。里面全是碧微花了好几天工夫在南京买的各种礼品,宜兴县城蒋家是大户
人家,规矩礼俗可不能马虎。刚在客厅里坐定,姊妹俩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
“那一年爹过世,我一直没敢让你们知道,是因为怕娘在南京……”“我们都明白,
棠珍!苦了你了!这些年在外面。”
“不!大姊!你们才苦!……尤其是娘……”
“是我不孝!没替娘找个妥适的地方……”
“这怎么能怪你,你们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姊!你放心,我回来了,我一定
会替娘找个地方,像你说的,一个妥适的地方。”
碧微望着姊姊,她突然惊讶了;她惊讶自己这会儿才注意到,姊姊的头发几乎全白
了……
这一夜,碧微在床上许久无法阖上眼;她细数着:睽违乡关,已经整整十年了!
碧微回宜兴省亲是一九四七年三月里的事,她在那儿待了二十多天;不仅各方面的
礼数周到,还因为有着制宪国大代表的头衔,广受乡里亲友的欢迎,简直成了衣锦荣归
的大人物。
五月里,伯阳回到南京;那是碧微托人写了封信给青年军的孙立人将军,让伯阳在
东北提前退伍。住了一段时间,伯阳又离家北上了,到北京找他父亲安排出路。
这一年秋天,榴珍特地到南京来;姊妹俩终于在中山门外的永安公墓选定了地点,
为苦命的母亲迁葬。老夫人新墓碑上的字是道藩题的。
第二年暑假,丽丽考取了金陵女子大学。才上了三个月的课,时局又告吃紧;国共
战争已经打到了首都附近,当局下令疏散南京居民。碧微一时还没有决定去向,她先把
丽丽送到上海寿安家里;过不了几天,丽丽竟然出走了,从下落不明。
一连串的悲欢离合,让碧微应接不暇,也无从适应。她想起当年怀着伯阳,大老远
从法国独自搭船到新加坡找悲鸿;她想起丽丽是在伤了胎盘、极度早产的情形下来到人
间;她想起在战火中、在炸弹下把孩子拉拔大……碧微无奈极了;再一次面对不可知的
未来,她不得不准备应变。
杭州西湖葛岭山麓的一栋屋子里,碧微临窗而坐。从这儿看得到苏堤,那幽美的景
致,总是让碧微暂时忘了外面烧得正凶的战火,忘了自己是在逃难。是啊!又开始逃难
了。在道藩的苦劝之下,碧微带着坤生和同弟从南京而上海、从上海而杭州;一路上没
有遇到太多的麻烦,却仿佛已经嗅得到远处的漫天硝烟。
在杭州已经住了一阵子了。道藩公务在身,在京沪杭三地之间奔波,但今天他说好
了一定要到葛岭来的……
今天是一九四九年三月二十八日,农历是碧微五十岁的生日!五十岁了!碧微真不
敢相信;但历经了那么多的家事、国事、天下事,自的心境怕不止这个数字了:五
十?……五十!
远远地,那辆熟悉的车子出现在环湖马路上;碧微再也难掩那股兴奋与期盼,她竟
然有点手舞足蹈地迎出门去。直到站在路边才猛然提醒自己:你五十岁了!老了!不该
再蹦蹦跳跳的了。车子停了下来,碧微隐隐约约看见车里还有几个人影。车门开了,碧
微揉眼睛揉了好几次;然后,她扑上前去:
“大姊!”
“道藩非要把我们接来不可!他说是你五十岁生日,我这做姊姊的反倒忘了。”
“大姊!谢谢你来!我……好高兴!”接着下车是两个外甥女,一珊和一瑛;道藩
像是有意躲在车子里,最后一个下来。
“你还是谢谢道藩吧!瞧他多周到!”
大姊刚提醒完,碧微冲上前去;顾不了姊姊和外甥女,她深深地在道藩面颊上印了
一个吻。
这一天晚上,道藩挽着碧微在苏堤上散步;碧微吁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想不通!
比当年逃鬼子的难还想不通!中山先生说我们像一盘散沙,何止是一盘散沙!”
“这就是政治的丑陋!永远斗不完!像这苏堤,当年苏东坡是被贬到这儿当太守、
为了治水才修的堤他可不是为了让后人来这儿欣赏风景、或是吟唱他的诗、他的词;白
堤也一样!政治跟美这个字是永远联不起来的,而且正好是背道而驰!”
“我们不说煞风景的事,道藩!我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像这些年一样,你要引着
我,引着我走出去!”“中央政府早晚要迁走的。可能先到广州,但那儿也不一定靠得
住。雪芬!你得赶紧准备,到台湾去!”“台湾?那是一个孤岛!”
“没错!是个孤岛,但也许我们能从那儿重新站起来!”
台湾,碧微知道,素珊带着丽莲已经在几个月前去了那儿;因为素珊的姊夫在台湾
南部的高雄港务局工作。自己也到台湾去?台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碧微心里想着。
她再一次提醒自己:五十岁了,是“知天命”的年龄了……
第二十节
一九四九年四月三十日,“海黔轮”缓缓驶进三面环山的基隆港。
碧微总算挤到了船位,带着史坤生和同弟从上海抵达台湾。和那一年离开南京一样,
船上挤满了乘客;逃难时的情景总是差不多的。甲板上,坤生抬起头望着一片蓝天,那
副憨厚的表情又出现了:
“我就说了嘛……太太心地善良,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的。你看看!这天空有多亮!
哪像他们说的,什么风浪大,又说什么一年到头都下雨,你看!这还出大太阳呢!”
同弟在一旁拉拉坤生的袖子;因为坤生这会儿大着嗓门,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
碧微倒是不很在意,她知道坤生那耿直的个性;而同弟也一样。望着这一对跟了自己二
十多年的忠仆,碧微心里感触蛮多的。
坤生是有理由这么说的。从上海开航之前,就听同船的乘客说,到台湾这一路上的
风浪恐怕不平静;目的地基隆又是个雨港,几乎天天下雨。可是不但一天一夜的航程风
平浪静,这会儿基隆港上空的阳光还挺灿烂的!
“太太!我说的可是实话!这么多年了,您带着我们跑来跑去的,经过那么多的事
情,可是一直都平平安安的;所以我说,是老天爷保佑您这个好人!”
“谢谢你!坤生!这些年你跟同弟一直帮着我,老天爷一旁看着,他要保佑的是你
们!”
坤生那张憨厚的脸有点红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同弟比较机饯:
“太太!我昨天才跟坤生说,是我们有福气跟着您!太太!台北是什的地方啊?听
船上去过那儿的人说,不像重庆那么热闹。要真是这样,您一定会喜欢那儿!”
“是啊!”
跟在身边二十多年,同弟知道碧微向往的是恬静的日子,虽然碧微也喜欢交许多朋
友、也很好客;而同弟会拿台北和重庆比,当然是因为那同样是离乡背井之后的栖息之
地。船就要靠码头了,碧微即将踩上一块新的土地;她不知道那又将是什么样的一段人
生……
台北市温州街靠近罗斯福路的一栋日本式的屋子。碧微一踏进玄关,就有似曾相识
的感觉;她立刻想起那是当年客居东京那半年时光带给她的旧识。
“这是客厅,卧室有三间,都在后面……这一带以前叫做‘锦町’,日本人取的地
名,算是一个高级住宅区。台湾大学就在边上,日据时代叫做‘台北帝大’……”
虞君质是道藩在文化部门的多年同事,热心而能干,很早就到了台湾;这栋屋子就
是碧微趁着虞君质上一次回上海的时候,托他事先物色的。虞君质在基隆码头接了碧微
他们,直接送到了这儿;这会儿正在介绍新居的环境,而坤生和同弟已经开始在打扫整
理了。
“您上回交给我五百块美金,顶下这栋屋子、加上修理费,总共是四百二十块,剩
下的在这儿……”
虞君质掏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张清单,还有五百多万台币。五百多万这个数字能
让人吓一跳;但根据道藩事前打听到的币值和行情,当时三百块美金可以换到两千万台
币,存在银行里,按月领的利息足够生活上的开销。碧微身上还带着五百块美金,过日
子暂时是不成问题了。
“谢谢你啊,君质!难得你这么细心!”
“哪儿的话!应该的!那我先走了,办公室里还有事情。”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