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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暂时是不成问题了。
“谢谢你啊,君质!难得你这么细心!”
“哪儿的话!应该的!那我先走了,办公室里还有事情。”
“谢谢你!”
碧微送虞君质到大门口;下玄关的时候,她想起住日本房子得养成的一个习惯,那
就是进进出出要脱鞋穿鞋。这倒还好;可是榻榻米上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盘地而坐的方
式是碧微无法忍受的,她得趁早买些桌子椅子、甚至床铺什么的拉开客厅后面的那扇木
板门,碧微看到了小小的后院,亚热带的花草树木对碧微来说是陌生的;推开后院的门,
她看到了一片稻田。稻子都开始结穗了,黄橙橙的,在阳光下显得挺亮丽;是另一种妩
媚,朴实的妩媚。
碧微觉得,才第一天,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新家,喜欢这个新的地方。
道藩是在五月二十六日、上海沦陷的同一天下什,从广州搭飞机抵达台北的;历劫
之后的重逢,让人格外体会到“恍若隔世”四个字一点也不矫情。
温州街这栋日本式的屋子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整理布置,已然温馨可爱;碧微最得意
的是饭厅里的那张餐桌和几把椅子,她和道藩不需要坐在地上吃饭。客厅后面的走道上
放着两张藤椅,一只搁脚凳上摆的是一个盘子,上面有水果、茶,这些都是同弟趁碧微
和道藩用餐时候布置的。碧微把走廊上的灯熄了,让月光洒在四周;道藩深情地望着碧
微,眉角却有着些微的抽动。凭着那份相知,碧微投过去一个母性的慈爱眼神:
“如果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
“我是说真的!你苦、你累、你伤心,我都知道!道藩!哭吧!把你心里的那股闷
气和委屈都哭出来!”
“我是想哭!但想想今天晚上的上海,该有多少人比我更想哭!”
碧微沉默了;上海,那颗东方明珠,碧微在那儿有过多少段不同的人生!
道藩说,今天晚上的上海有多少人比他更想哭,那是指没能赶得及离开的人;而那
里面有碧微的姊姊、姊夫,以及那么多个外甥女和外甥,除了先前到马来亚槟榔屿去的
程一昌之外……
碧微回味着坤生那天说的话;这些年来,东奔西躲地到了那么多个地方,自己是蛮
幸运的。
“你已经尽力了,还有许多人也一样,你们都尽力了!……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在信
上跟你谈到有关宿命的那些话?”
“记得!你说,你绝不是个宿命论者,凡事你宁愿相信自己,所以我觉得你比我坚
强!”
碧微没有理会道藩的恭维;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错!我宁愿相信自己,进一步说,就算世间有些事是自己莫可奈的,也要凭着
良心问一问自己,在莫可奈何之前,我们尽了力没有。剩下的,姑且算是命运吧!”
“剩下的归诸于命运?……这是你新的体悟?”
“嗯,在这许多的曲曲折折之后……”
道藩想着这“曲曲折折”四个字。跟碧微比起来,自己在感情上也许没那么曲折;
但他也有必须面对的事,而且是必须立刻面对的事。碧微像是一眼看穿了道藩心里想的:
“你什么时候到高雄去?”
“过两天吧!我得喘口气,让我把这儿的事情先整理一下。”
碧微知道,其实道藩要整理的是他的思绪;换句话说,在去高雄看素珊和丽莲之前,
道藩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无论是事情还是跟事情有关的人。
“不要拖太久,你到了台北的消息,这会儿恐怕都已经传到高雄了……”
“我知道!而且,离开广州之前接到她的一封信,他们全家都担心台湾也守不住,
已经另有打算……他姊夫已经在澳洲申请到一份工作!”
“哦?”
碧微愣住了,这个消息代表什么?全家要到澳洲去?那么素珊和丽莲呢?不管素珊
和丽莲去或不去,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局面?碧微这时候想到了自己。道藩需要整
理思绪,难道自己不需要?道藩得做好心理准备,难道自己就什么都不去想、等着听天
由命?不行!自己刚刚才说过的,她不那么无条件地宿命……
原来就得面对一些事……还有一些人;如今加上这个消息,要面对的自然就更多了。
皎洁的月光依旧洒着;茶凉了,碧微拿起茶壶,起身进了厨房。
高雄港务局一栋宿舍的客厅里,道藩帮着素珊把一个装得满满的皮箱用力合上,锁
好之后,又用一条粗棉绳在外面绑紧;试了一试,应该够结实的了。这是素珊和丽莲五
个皮箱中的最后一个,也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是几件手提行李。
“其它的我们自己来,你休息一下。丽莲!你也早点睡,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好的,妈妈!爸爸晚安!”
“晚安!”
看着丽莲进去,道藩意识到自己道晚安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这两天陪着这个唯一
的女儿,心里总是酸酸的。是战乱使自己疏远了这个唯一的女儿吗?道藩心里明白,绝
不止是战乱,还有别的原因……素珊站起身,走到外面的小院子里;道藩不由自主地跟
了出去。
“谢谢你特地来送我们。”
“别这么说!你知道我心里有的只是无尽的歉意……”
“都这么多年了,还提这两个字干嘛?”“不!我是真的要说抱歉!也感激你一直
体谅我。”
“不体谅行吗?嫁到中国来之前,我就有了心理准备。故乡离得那么远,就算再怎
么委屈,也得学学你们中国的女人,逆来顺受……”
“不要这样挖苦我!”
“到这个时候我还会挖苦你?你想错了!我是真心要做个中国妻子。那一次你请谢
先生到我家里提亲,我母亲就问过我,她问我对中国人了解多少;我说,了解得不多,
但我愿意多了解,我也愿意多学。这些年……”
“我知道你这些年的努力和……牺牲,朋友都说你除了外表是西方人,其它的都早
已经是道地的中国女人。”
“谢谢你的夸奖,能够得到自己丈夫的肯定,应该要算是非常大的光荣,这不也是
中国女人的想法吗?”
道藩无言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
“打算在那儿住多久?”
“再说吧!听说那边就像是你们所说的世外桃源,而且,往后的日子里,我恐怕做
任何决定都要先从丽莲的角度去考虑了。……你想她在我身边还会有几年?她十六岁了
呀!”
道藩又无言了;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挤出几句生硬的话:
“我会找机会去看你们,有任何需要我做的事,你一定要让我知道……”
“嗯!”
素珊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悲凄。
成都路边上有一条巷子,巷子很短,几乎站在巷口就可以看到里面的西门市场;虽
然这已经是下什,但还是人来人往的。几辆三轮人力板车停在市场外面,有些摊贩已经
开始收了;摊贩的主人把没卖完的果菜搬上板车,嘴角挂着笑容,应该又是丰收的一天。
碧微走了进去,看见有一些摊子还在营业;每个老板都向她招呼:
“太太!鱼很新鲜呶!没有剩下几尾啦!算你卡便宜啦!”
“太太!小白菜!南部运来的!包你好吃……”
闽南话夹杂着台湾腔很重的国语,一个个都笑玻Р'的;碧微也朝他们笑着。她发现
本地同胞都亲切热情,挺像当年刚到重庆时候的感觉。碧微是刚看完电影,顺便弯了进
来;但她也没有空着手出去,台湾的香蕉真好吃,家里好象还有,但她又买了一串。出
了西门市场,碧微越过铁路,朝中山堂走去,她要去看一个画展。
画展会场的入口处,碧微俯下身,在签名簿上签了名;签名桌后面的服务小姐拿了
几张资料给她:
“欢迎光临!请指教!”
“谢谢!”
碧微笑着抬起头;转身正要走进会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徐师母!”
碧微愣住了;是她!孙韵君!碧微记得听人说起过,她也来了台湾。
“你……”
“徐师母,我是孙韵君。”
“我知道……我看出是你。”
“徐师母,这些年您都好吗?”
“还好!你呢?听说你在师大教书?”
“是的!……徐师母,当年……”
“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提它了!我跟徐先生也早就分手了!”
“我……听说了。”
“而且,徐先生去年过世了。”
“我也听说了。”
“不说这些了,来!陪我看画展,需要你解说呢!”
碧微主动挽着孙韵君的手臂步入会场。
是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人也不在了,还说什么呢?
山区的夜色总是迷迷蒙蒙的,也总是罩着一层薄薄的雾。从小山丘上那一座招待所
沿着小径走下来,碧微一直紧紧抓住道藩的手;小径的坡度蛮陡的,而且每隔几十步才
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碧微不时害怕地喊出声来。
其实从招待所房间的阳台上也看得到这一潭碧水,但他们想在水滨漫步,就像当年
在西湖的苏堤上。这儿是日月潭。趁着道藩一位亲戚从海外回国观光,他们有了这一趟
难得的旅行;尤其道藩的工作始终那么忙碌。
在高雄港送走素珊和丽莲是四年前的事了。在情感上,道藩一直承受着来自内心深
处的多重挣扎;然而在事业上,他却是一路攀上高峰。道藩是大陆沦陷前选出的第一届
立法委员,他担任过中国广播公司第一任董事长,他还创设了中华文艺奖金委员会和文
艺创作月刊,奖励并且出版优良的文艺作品;一九五四年,道藩当选立法院院长。
好不容易走在环潭公路上了;走着走着,碧微突然松开道藩的手,朝路边跑了几步:
“你看,这儿有一朵花!”
碧微弯下腰,端详着那朵粉红色不知名的花,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
“对不起,我怎么把它摘下来了?”
碧微再起身的时候,那朵花已经躺在了她的手掌上;道藩像是在安慰一个年幼的小
女孩:
“那当然不是你摘下它的;这是秋天,属于花的季节早就过去了。这残存的一朵只
能那么脆弱地依附在树枝上;刚才你一靠近,它就转而依附了你。”
碧微看着道藩,心里觉得怪怪的……
“欸?你看!”
碧微又发现什么了,她指着两个发亮的小光点兴奋地叫着;道藩也看见了,是两只
萤火虫,隔着一条细细的小山涧飞舞。望着它们一闪一闪的,任谁都会不禁想起童年;
道藩拍起手来:
“你看它们俩,一个在水的这边、一个在水的那边,遥遥相对,真有趣!不对!我
这么说,岂不呕坏了牛郎织女?”
看着道藩脸上的表情,碧微忍不住了:
“道藩!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说起话来像是在写新诗!是不是因为刚才喝了酒?”
“也许吧!雪芬!好久没这么开心、也没这么年轻过了!在重庆的时候我说过,这
辈子只祈求自己能有那么一段日子,晚上陪着你数天上的星星,早晨陪着你迎接第一抹
晨曦,老天爷只要赏给我那么一段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碧微突然沉默了……
道藩提到了“家里”两个字;但那温州街的房子真是个“家”吗?道藩还提到了
“归属”。说起来好象没错,人的一生似乎总要有所归属;但碧微这一路走来,可曾归
属过什么?除了孩提时代不说,后来的大半辈子,她归属过谁?
徐悲鸿,那个碧微曾经应该归属、应该长久归属的人,前几年已经在北京过世了。
而就在上个星期,道藩很坦率地又把素珊从澳洲写来的一封信给她看;碧微心想,素珊
在澳洲像是过得很平静,但那儿是素珊的归属吗?忘了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忘了那两只
隔水遥遥相对的萤火虫;碧微把思绪投入了依旧绞痛着自己的纠结之中。
客厅里,碧微喝完绿豆汤,放下汤匙和碗;同弟过来收拾。
“太太!晚上是王委员请客,您怎么不一块儿去?”
“他没给我帖子。”
碧微笑了笑,站起身;同弟也会心地笑了笑。总是这样的;哪怕是熟朋友请客,除
了有单独的帖子发给碧微,否则她一律是不出席的,她不愿意名不正言不顺地跟在道藩
身边。
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是道藩回来了;他像是有心事,朝碧微勉强一笑,闷声不响地
进了房间,碧微跟了进去。
“晚上还热闹吧?”
“还好……”
道藩脱下西装,换了便服;他知道自己必须把心事说出来,因为那是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