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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碧雪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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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只这些呢!悲鸿前一阵子还被康有为先生请了去,给康先生的弟子教画,也
替康先生和他的两位公子画像,康先生还抽空教悲鸿国文跟书法呢!”
    “嗯,很好!年轻人就是要这样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只要肯努力,不怕吃
苦、不怕挫折,总会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悲鸿!你别辜负了康先生对你的教导,
他老人家可是举国敬佩的大师啊!”
    上海有一座“哈同花园”,就在著名的静安寺旁边;是一座设计得具有国际水准的
花园,园主是一位犹太人。哈同花园曾经登报公开征求一幅仓颉的画像;需要有创意,
而且要把传说中仓颉的六只眼睛画进去。徐悲鸿画了一幅应征,他不但被录取,花园总
管姬觉弥还派人把悲鸿接了去;一番深谈之后,聘请悲鸿担任美术设计的工作。
    一段时间以后,姬觉弥除了赏识悲鸿的艺术天分,也知道了悲鸿心里的志向,他鼓
励悲鸿进震旦大学攻读法文;而且多给了一份差事,在园里设置的新式舞台演文明戏的
时候,负责舞台设计、画布景。徐悲鸿就是在哈同花园工作的时候,经旁人引荐给康有
为的。
    这天晚上,悲鸿没有在蒋家过夜,他跟朱了洲一起离开,哥儿俩说是要好好聊聊。
送走了客人,蒋梅笙夫妇在厅里话家常;棠珍在厨房里洗碗盘,她无意间听见父亲的喟
叹:
    “唉!咱们家要是再多一个女儿就好了!”棠珍洗碗的动作停下了,她仔细咀嚼父
亲话里的意思。
    然后,她懂了,姊姊出嫁都五年了,棠珍自己也早在四年前跟查家二少爷订了亲;
父亲的意思是,他多希望家里有第三个女儿,于是,就可以把这第三个女儿许配给……
棠珍没再往下想,她知道,尽管父亲并没有第三个女儿,棠珍自己还是绝对没份的;因
为,棠珍早晚是查家的人!一股莫名的感伤又悄悄爬上棠珍心头……
    苏州的查家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变动,查紫含和他的弟弟突然转学到了上海;查紫
含进了复旦大学,十二岁的弟弟则跟棠珍的弟弟蒋丹麟在一所小学里同班上课。
    查紫含和蒋棠珍订了婚之后,四年来一直没见过面。在那个年代不只是稀松平常,
甚至还有点天经地义;小两口本来就多半是在拜过天地、洞房花烛高高燃起的时候,才
见第一次面的。查紫含这时候已经成年,是不是为了想早些见到未婚妻,没人知道;是
不是因为想接近、巴结未来的岳父,也不得而知。总之,他转到了复旦大学;蒋梅笙正
好教他班上的国文课。
    夏天,大学里正准备期考,查家小弟弟到蒋家找蒋丹麟。蒋梅笙在客厅里整理墙上
挂的字画,棠珍在一旁帮忙。玩着玩着,查家小弟弟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蒋梅笙:
    “亲家伯伯!我哥哥说,您这次出的试题,可不可以先给他一份?”
    “嗯?你说什么?期考试题?……是你哥哥让你来要的?”
    “是呀!我哥哥说,他是您未来的女婿,万一考不好,怪丢人的!”
    蒋梅笙一下子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居然会有这么
个不正经的想法。过了好一会儿,蒋梅笙才找到恰当的字眼答复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孩子:
    “回去告诉你哥哥,就说我不给!告诉他,我要他自己来拿!只要他敢跟我开口,
我就敢给他!然后,他的考卷一定没分!哼!”
    底下本来还有三个字:“没出息”;但女儿在旁边,他没说出口。小家伙倒是挺会
察言观色,知道“亲家伯伯”生气,他一溜烟跑了。棠珍跟父亲一样感到意外,而且心
里的那份难过,比起父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默默地走开,上楼去了。一关上房门,
棠珍倒头就哭;又怕父亲听见,用枕头紧紧捂住嘴……
    她对这个订了亲四年的未婚夫,彻底地绝望了!果然,查紫含的品行不像当年做媒
的堂姊说的那么好;不但不好,甚至不入格!棠珍想,这就是自己即将依附终身的男人
吗?
    “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死也不要!”
    棠珍心里吶喊着……有人轻轻敲着房门:
    “棠珍!……棠珍!”
    是母亲!戴清波刚从外面回来,听丈夫说起未来女婿不正经、不诚实的念头,立刻
上楼来;她知道女儿听了一定受不了,她要来安慰安慰女儿。棠珍含着眼泪;一打开房
门,就扑到母亲身上……
    天底下只有母亲才懂女儿的心事;棠珍把刚才心中曾经吶喊的,大声喊了出来:
    “……娘!我不要嫁!……我不要嫁给那个人!……我死也不要!”
    母亲眼眶也湿了;她拍着女儿的背,叹口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楼下,楼梯
口,蒋梅笙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悲鸿在蒋家出入得更频繁了,跟棠珍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一方面,妻子过世,
他恢复了单身;另一方面,他从朱了洲那儿知道,棠珍虽然订了亲,但对未婚夫很排斥。
因此,悲鸿的顾忌少了些,特别是在先生和师母面前。
    但是这个星期一的早晨……
    “……悲鸿!谢谢你常来看我们,尤其是棠珍,你常常像长兄一样教导她。可是,
查家托人带音讯来了,说是明年就要来迎娶……”
    戴清波正在帮棠珍梳辫子,一旁正津津有味看着的悲鸿,听师母无端地突然冒出这
么几句话,他傻眼了!他不知道师母话里的意思;但他猜想,师母一定是刻意说的。悲
鸿默默坐着,没有搭腔,脸上居然也毫无表情。
    棠珍听了母亲的话,尽管心里很不舒服,表面上也只能装着没事,继续让母亲替她
梳辫子。但她知道母亲的用意,而母亲一向是贤慧慈祥得令她不忍有即使是一丝丝的违
拗;棠珍轻轻咬着下嘴唇,拼命忍着……好不容易梳完了头,棠珍站起身,上楼去;她
听见悲鸿告辞,她听见母亲走进厨房、开始忙家务事。
    大约才两三分钟吧,楼梯上有脚步声;然后,这脚步声进了棠珍房间,来到她背后。
整个人在那儿已经凝住了好一会儿的棠珍,这才回过头。
    “嗄……是你?”
    “才走出门,发现一样东西忘了拿……”
    第一次,悲鸿拍了拍棠珍肩膀;也是第一次,他用一种非常奇特而柔情的目光望着
棠珍:
    “不要难过!答应我,好吗?”
    棠珍正需要这般抚慰,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悲鸿的抚慰;而悲鸿竟然猛地转过
身,走出房门,下楼离去了;留下的是棠珍全然的诧异,和千百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了洲兄,你得帮我!一定得帮我!还有棠珍……”这天晚上,悲鸿约了朱了洲出
来,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完,满脸悲戚地晃着他的肩膀:
    “我敢确定,她决不愿嫁给那个姓查的!从她哀怨的眼神里,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替你说了吧!问题是怎么过得了先生跟师母这一关。唉!这就是我一直担心的!记
不记得我警告过你,别去招惹!”
    “可是……”
    “可是什么?一开始我就发觉你不对劲,你还不肯承认!后来的发展,我可是旁观
者,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你看清楚了,你当然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慢慢酝酿出来的。到真
正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了!更重要的是,我看得出来,她对我也有好感!但又说
不准……”
    “这就是最麻烦的一点!如果是你单相思,问题也好解决,如果百分之百确定她对
你也有意思,事情倒也比较好办,至少可以跟她摊开来说,听听她的想法;怕的就是眼
前这样,一切都那么暧昧、那么浑沌不清。”
    唉!我该怎么办?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要替她画张像,前一阵子,我凭着印象,
画了一张她的人像素描,但我没有送给她,最近,每天晚上总得看看这张素描,我才能
入睡……”
    悲鸿说着说着,声音都有点哽咽;朱了洲没作声,突然,他眼睛一亮:
    “快!快回去!把那张素描给我!”
    “快呀!快走啊!”
    朱了洲一把拽住悲鸿,拉了他就跑……
    蒋家客厅里,朱了洲好不容易等先生跟师母都睡了,才把夹在一本书里的那张素描
拿出来。他判断棠珍看了一定会有相当惊讶的反应,于是先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别出声!听我说!这是悲鸿替你画的素描,他是凭着对你深刻的了解,用
了全副的心意和感情,花了好几天功夫,一笔一笔慢慢描出来的!你看这神情!这风韵!
多逼真!多传神!简直跟照相馆里照出来的相片一样!怎么样,喜欢吧?悲鸿特地要我
带来,送给你!”
    朱了洲虽然放低了嗓门,但仍然唱作俱佳;而且加油添醋的,把事情说得神龙活现。
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棠珍的表情。棠珍感动了!完完全全地感动了!几乎在
目光刚落到那张素描上的同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朱了洲何等聪明!看了棠珍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用多问;他体贴地给了棠
珍一点平复情绪的时间与空间,然后站起来告辞:
    “我走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反正日子长得很……”
    其实朱了洲心里想说的是:你跟悲鸿的麻烦才刚开始。棠珍送朱了洲出去。这时候,
她激动的情绪已经转换成几许困扰;当然,更多的是几许忧虑。来到大门外,棠珍这才
放开胆子说话:
    “可怎么办?听说那边把日子就订在明年,而且,我爹我娘他们……”
    “悲鸿都告诉我了!别急!只要你们两个真心相爱,总会有办法的!我走了!”
    “朱大哥……谢谢你。”
    棠珍终于忍不住,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第一次,她在心里喊着悲鸿的名字:
    “悲鸿!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那好深好深的感情……我都知道!”
    从蒋家出来,朱了洲并没有回头去找悲鸿;既然已经证实了棠珍对悲鸿的感情,他
觉得此刻更重要的是,得想清楚这条路该怎么往下走。他不急着去找悲鸿,他觉得当事
人只会心里一团乱;说不定凭着一个冲动,有了什么不切实际的馊点子,反而坏事。朱
了洲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好好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朱了洲顶着悲鸿的名字,到
康有为家里求见;他认为这么大的一件事,只有满腹经纶、广受景仰、而又相当器重悲
鸿的康先生,才能想出办法。最要紧的是,他知道康先生思想开放,不像一般读书人的
迂腐冬烘。果然,康有为没有反对悲鸿和棠珍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丝毫责怪悲鸿的意思。
听完朱了洲的叙述,他笑了笑:
    “年轻人的感情虽然不够成熟,但纯真是可以信得过的;你是悲鸿的好友,多少了
解一些他们的事,你倒说说看,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办?”
    没想到康先生把问题拋了回来,朱了洲露出少见的腼腆;但他成竹在胸,昨儿晚上
倒是真想到了个点子,他再略一琢磨,大胆地说了出来:
    “我想,他们待在上海恐怕成不了事,不但蒋小姐的双亲,连那位查先生也在这儿,
因此我想,假如悲鸿他们能够离开上海,事情也许行得通。”
    “对!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你要知道,悲鸿总算是我的学生,我怎么好主动出主
意,让他带着人家的闺女远走高飞?这叫做私奔!鼓励私奔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啊!
哈哈……”
    “康先生可真是风趣!依学生想,悲鸿他们能走得愈远愈好,您知道悲鸿一直有到
法国深造的愿望,如果能到法国去,那就好办了!只不过,去法国谈何容易,所以……
康先生,请恕学生斗胆直言,要是悲鸿他们真决定朝这条路上走,那……少不得要靠您
老的大力帮忙!”
    “只要是做得到的,我一定会尽力,你知道,我对悲鸿也有着一份期许。他有艺术
方面的天分,又肯吃苦,志向又高,我很喜欢这样的年轻人,这也就是我一直很关心他、
也一直想要帮助他的最大原因……”
    朱了洲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有着说不出的敬佩,他匆匆告辞。朱了洲赶忙把这个
消息告诉悲鸿;第二天,悲鸿亲自登门感谢恩师。康有为原则上赞成悲鸿出国,师生俩
略作商议;至于棠珍是否一起走,康有为不便多说,他略为沉吟,道出了他的看法:
    “这件事恐怕急不得,得从长计议。你千万要沉得住气,否则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事
情来!”
    康有为送悲鸿到门口,慈祥地拍拍悲鸿肩膀:
    “你去准备吧!我这儿能帮上什么忙,此刻也不敢说……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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