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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人……却是那般地清流绝俗,一尘不染,那双澄澈的眸子似永不会动情,永不会为谁停留──每思至此,纵然强悍如帝乙,也不由得心下黯然,暗暗神伤。
希望那人会认真地看著自已……哪怕只是因为生病……
珈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幸好她的修为,离识人度心,念转便知的散仙境界还差上老大一截,否则,知道了这时帝乙木的心中所想,她只怕会第一个冲过来掐住帝乙的脖子,揍上个百十来拳後,再一脚踢下山崖喂狗──忘恩负久,不知死活的家夥,竟然连她主人的念头也敢动!
门帘一挑,露出一张宜喜宜嗔,雅淡脱俗的清水容颜。
太上忘情,月上天心。来的可不正是江湖人称忘情月的月天心。
帝乙木的心制不住地呯呯跳了起来,盼著他开口,又怕著他会说出让自已离开的话来。
幸好月天心只是温和笑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双明眸如秋水闪耀:“好内力,醒得比我料的还早。你现在觉得怎样?”
帝乙木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内功已恢复了九成,伤是不成问题了。”不知为何,在那道清亮逼人的目光面前,他就是没办法说出假话。
“你是一代魔神黑石老人的门下罢?”月天心微笑看著他,神情平和诚挚,如遇老友寒喧,“说起来,我们还是世交──家师二十年前曾在大雪山与尊师有一面之缘,回来後对我们说,黑石不愧为一代豪杰,只可惜境遇坎坷,心胸不免偏激,要我们日後遇到,须执长幼之礼。不知尊师现今何在?”
并不惊讶月天心怎会看出自已的师门,蜀山的学识渊博卷籍丰富,便连号称武学宗脉的少林也比不上,只是却想不到隐然仙家一派,众望所归的蜀山掌门会这样评价自已的师父,当下心中一阵激荡,答道:“多谢尊掌门关心,只可惜家师已在十年前过世,听不到了。”
“呀。”月天心轻轻讶叹,大感意外。学武之人本就长寿,象黑石这等修为极深者,活到百年以上乃是寻常之事,本想发问,却又忍住,微微一笑,转回正题,“冲著这份宿缘,不知我能否称君一声兄?”
帝乙木一怔。月天心主动接近他,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看月天心的神情,分明是有事相求。心中无端地一酸,心道,你要我做事,说一声便罢,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为何却要转著弯子,攀著交情来套我?
月天心何等人物,见他神色,已猜知帝乙心中所思,不由歉然一笑:“你生气了,是麽?我不该用这些俗世的法子来对你的──不过我所说的,句句是真,你要是不喜欢,我这里向你陪过不是。”
明明知他心机深沈,却怎当得住绝世美颜、心上之人这般软语相恳,帝乙木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心,我是栽给你了。有什麽事,你直说吧,是不是要我的项上人头?”
爽朗一笑,月天心心中甚是欢喜:“没那麽严重。只是,我想去你们天道盟里那座禁山,找样物事,你可肯让我去麽?”
帝乙木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月天心提的会是这个要求。
6
北方的霸主是帝乙木。凭借过人的实力与谋略,他在数年间创立了天道盟,并以之纵横水陆,无往不利。天道盟的总舵则安在雪山之巅,其四周数百里都设为禁地,朱笔黑碑写的分明:擅闯者,杀无赦!
然而外人并不知情的是,便在这禁地之内,还有座禁山,此山便是天道盟中人,不经允许也不得入内,被人称为:禁中之禁。
至今为止被允许进入过的只有三个人:天道盟的军师司空璃,左堂孙明,右堂楚情。三人进山时都是神彩奕奕,自信满满,出来时则全成了灰头土脸,身上看得出激烈打斗过的痕迹。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麽,谁也没法从他们口里问出答案来,自然,帝乙木必定是知道内情的,只是,谁又会吃错了药,敢去问他们至高无上,威严冷漠的首领?
“山里……很危险……”帝乙木回答得有些困难,对於这个理由他自已都觉得可笑,蜀山的弟子又怎会是害怕危险的人?可是,那里当真是很……
“我知道──玉芝仙苑,杀机三重,对麽?就算过了那三关,也未必能找得到玉芝。奈何,我不能不去──”月天心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苦笑神色,他挽起衣袖,将如玉的右腕伸到帝乙木的面前,“你也是懂行的,你且看看我这脉──”
面对月天心的坦然不设防,帝乙木暗道一声惭愧,内家高手多数也是半个医家,帝乙木自也不例外,他一出指,便按住了月天心的寸、关、尺三部,凝神细察。
初时并无异常,时间一久,便觉出月天心体力另有股杂乱狂野的气机,暗暗地在气海里流窜,月天心那样深厚的内力,竟然压它不住,反被它一点点吞蚀了去。
帝乙木震然变色,不敢相信地瞪著月天心:“这是化血大法,早就失传了的,你,你为何要练这种阴毒邪门的武功?”
人身原有气、血二物,为生命之本原,练武人翻来覆去练习的,也不过就是怎样令这二者更健旺,但那化血大法却大是不同。练习化血大法的人,常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内力突飞猛进,进入高手行列,但那真气却不是苦练得来,而是从自身的血脉中化出──化血大法,便是化气为血之意──一个普通人哪里有那麽多的血能化作气?因此练这功法,下场只有两个,一是自已血竭身亡,另一种便是要不停地吸食别人的鲜血,以供化气之用。
这种武功损人利已,且恐怖诡异,本是邪派的不传之秘,身为名门弟子的月天心,又怎会练上这种恶毒的功夫?
月天心知道帝乙木在想什麽,无奈一笑:“当初只是事急从权──血魔的名字你听说过罢?那是我们蜀山的宿敌,每几十年就出现一次──上次它现身的时候,不合正遇上了我,我自是打他不过。後来蜀山弟子一起赶到,才联手击退了它,但那时我已经中了百余掌,内伤加上火毒,几乎当场便要血管爆裂。师父没法子,就将这心法传给了我,本想是度过那劫後便用自身的内力打散了它,谁想那回它化了我太多的血,邪力陡增,竟再也驱之不出,还愈有加重的迹象。”
“那你岂不是……”冷静如帝乙木,也不由颤了声音。
“现在还好。我还能压得住它,虽然血脉时有不足,服点药也就好了,但那终不是长久之计。”月天心黑白分明的眸子瞧著帝乙木,苦笑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麽要找玉芝了吧?”
“好,我陪你去。”帝乙木握紧了掌中如玉皓腕,毅然作了决定。管它玉芝是不是天之灵物,夺之有祸,事关天心的性命,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取到手。
却又不由暗暗庆幸,多亏那座山就在自已的辖下,天心才会来找自已,而自已,才亦可陪著可人的天心走这麽一遭。
此时帝乙木满心所想,俱是日後如何与月天心朝夕相对,形影不离,想到甜处,不由微微地笑了起来,浑然忘了还有那麽多危险。
“你在笑什麽?”月天心见他独自笑得出神,不由奇怪道,见帝乙木还是不理,不由倾前了身子,想细看原因。
帝乙木却正在这时回过神来,听得月天心询问,急忙抬起头──
“呃──”他的唇,自下而上,刷过眼前之人温润的下巴,半边樱唇,最後停留在右边的玉颊上。被雷击中一半,帝乙木只觉身子发麻,惊骇过度,动也动弹不得。
月天心也微微一惊,但他心中坦然,便也不当一回事,只是向後移开身子,笑道:“帝乙兄,你经常这样出神,难怪会被人有机可乘,暗杀得手呢。”
从震撼中醒过来,帝乙木心中激荡尤存,面上却已若无其事。听得月天心提起暗杀之事,不由眉头一皱,沈沈地道:“若不是天道盟出了叛徒,那火离又怎能得手──可恶!既撕破了脸,就大家一起来罢,看我会不会怕了他。”
月天心轻咳了一声,正想说话,却听见珈儿的声音,带著几分惊怒,在院落里大喊:“主人,你快来啊,有两个人硬闯了进来,我拦他们不住!”
珈儿的武功,帝乙木也是见到过的,虽然不能称得上一流高手,却也绝非弱者,连她都挡不住的人物,大概便是──
点漆般的双目中精光闪动,一掀衣摆,帝乙木就要出去分个高下,却被月天心按住肩,温和一笑:“此时不宜动武。他们敢来,必是有备,让我先出去看看。”
7
院子里的场景让月天心也有些微讶。
来者有两人,但真正动手的只有一个人。装束是很平常的文士长袍,约三十出头,一张脸端端正正,算不上好看,也不觉得刺眼。衫袖挥动间劲风四溢,正好整以暇地与珈儿过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珈儿完全处在劣势,只是在手忙脚乱地支撑,那文士却并不急於下杀手,危急关头还有意松一松,倒象是存心要引出月天心来一样。
但更令得月天心注意的却是文士身後那个负手而立,悠闲观战的锦衣大汉。这人面貌生得龙眉虎目,轩昂不凡,虽然并未出手,可只是那麽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便自有种豪迈气势扑面而来,令人不敢小觑。端可称得上渊峙山岳,与帝乙木的深沈霸气正是平分秋色,旗鼓相当。
看到这样的气概,就算是从未谋面,月天心也已大致能猜出他是谁了。
──除了名满天下的南火离,还能有谁配与北帝乙作对?
见到月天心自屋中步出,文士对珈儿的攻势陡然一快,招招戮喉诛心,竟全是毫不留情的杀手,珈儿本就是欲败未败的景况,被他这麽一迫,眼看险象环生就要不支倒地──月天心微微一笑,知道这是那人杀鸡儆猴的用意,当下也不多说,轻轻一拂袍袖,柔和的劲风顿时化解了文士的攻击,珈儿压力陡减,精神大振,娇喝一声,便乘机击出积怒已久、汹涌澎湃的一拳,文士正忙於摆脱月天心的柔劲,一时无暇抽身,眼看就要伤在珈儿的纤手之下──
“不可。”
“不要伤人。”
两句话同时从月天心及锦衣大汉的口中吐出。月天心右手一伸,已轻巧抓著珈儿的衣领,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那锦衣大汉却是遥遥拍出一掌,无声无息,逼人劲风已至身前!
月天心匆忙之中拍出左掌,硬生生接下这一击。!地一声巨响,只见地上碎屑纷飞,四周草木俱裂,真个是好生威力!
月天心一手救人,一手回击,无形中已是心分二用,接这一掌竟接得身子连晃了几晃,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蜀山忘情月,月天心?”那锦衣汉子乍瞧清月天心面容,眼中亮光一闪,却也不追击,只是收了手,笑吟吟地问。
“正是。阁下便是火离门主罢?却不知火门主来此蓬壁村野,有何见教?”月天心维持著一贯的温和平淡,不愠不火地反问。
“不错,不错,果然是绝世风范。”火离凝注了月天心一会儿,朗声而笑,“本来我是为帝乙而来,不过现在见了你,倒想起一件事──来人!将东西拿出来!”
花墙外身影一闪,一个手捧黑布包裹的火门弟子自墙头跃进,恭恭敬敬地跪在火离面前。火离笑著指了指月天心:“拿过去,就说请月公子赏收。”
火门弟子依言而行,月天心有些疑惑,不知黑布下是何物事,一边的珈儿却等不及,伸手便去掀那布,嘴里边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好东西,也值得这麽送过来──啊!”
一声惊叫,自珈儿口中发出,随後只见蹬蹬连退数步,珈儿美目圆睁,指著包裹说不出话来。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口鼻宛然,双目尤自含著生前的恐惧和绝望,赫然便是在湖边船上,对月天心无礼的那两个虎组部众。
“嘿,好狠的心……拿下去罢,我不喜欢看这个。”月天心皱起眉,微微侧过脸,调转开视线。他幼习道家心法,对生死一事倒也没看得很重,只是见这两人无辜便被杀戮,而且原因还出於已,心上自不免有些歉然。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阳光柔柔地照在月见心白玉般的颊上,竟连微怒忧挹的样子都说不出地动人。
火离在一旁笑了起来:“他们对你无礼,所以我就替你杀了他们出气,这份见面礼,可还不错罢?”
“你的手下,与我何干,你想怎麽处置便怎麽处置罢,”月天心眼见火门弟子依言撤了人头下去,才回头目注火离,轻轻一叹,“你想说什麽,说吧,不至於是专程来送这付礼给我的罢。”
火离沈吟了一下:“如果我说要你交出帝乙木,你必定是不肯的?”
“不错。”月天心知道对方必是有备而来,想瞒也瞒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