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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囚门 作者:姜东霞-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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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堂内回响着《义勇军进行曲》,情急之中他大声地呵斥走在前面的女犯停下来。前面的女犯在他的呵斥中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继而反过头去看看自己的干部。她们知道这种战斗是与己无关的,她们喜欢这种冲突,接着又走了两步。男干警又吼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两倍,有浓重的火药味,前面的女犯终于不敢再往前走。带队的女干警用冷漠和沉默来表示接受。  

  于是这支长长的女犯队伍便停在了大门外的路边。  

  这时她们清楚地看见一支挺拔的男犯乐队,分列大门两边。礼堂内的《义勇军进行曲》刚刚一停,他们就开始吹奏“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这支曲子直吹得女犯人个个眼热心跳、手足无措。  

  偏偏在这时又来了六大队的女犯演出队伍,女犯打扮得花枝招展,耀眼炫目,当她们通过乐队中间时,乐队演奏几度中断。中断的原因是男犯们同时换气的时间多了起来。他们一边心不在焉地吹奏,一边目不暇接地寻找。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上,散发出的脂粉味通过鼻息,直接进入到每个人的内脏,然后进入血管,使他们面红耳赤血管胀大。  

  女犯演员在他们面前走得磕磕绊绊步履艰难妖艳绝伦,把一条并不长的路走得很长。于是男犯乐手们就把曲子吹得悠扬嘹亮弯曲盘旋辽阔无边。这使他们的演奏水平达到了极致。  

  礼堂很大,座位摆成了三排,最后面还横着一排,中间却隔着两人宽的走廊。男犯全都坐在靠左边的椅子上,女犯靠右和最后面坐。每隔10来米就站着一个着装整齐、腰系皮带、戴着白手套的男、女干警。灯光特别的明亮,跟要燃烧似的。舞台背景是一幅宽大的山水油画,颜色分外明朗。用来遮挡舞台的幕布是紫红色的,台子中央的横幅上方写着:热烈欢迎局领导光临指导。  

  装台的几个男犯在舞台上跑来跑去。  

  声音突然停了,喇叭里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喂喂地试音。台下除了领导席空着,放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嘈嘈杂杂嘘咦之声此起彼伏,嗡嗡嘤嘤像两群相望的狼,互为彼岸和终点。  

  过道上的干警走来走去,他们谁也没有想着要去制止演出前的骚动,那种翻江倒海般的骚动,对干警来说已经是见惯不怪视若无睹。  

  领导进场入坐之后,会场顷刻间就静了下来,如潮水退去之后平静的海面。犯群中有经验的人这时拿出纸和笔,开始对自己的目标写情书。趁着报幕的一男一女说汇报演出现在开始时,就把纸团扔给对方。  

  这个时候过道上的干警,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全没在意眼皮底下飞来飞去的纸团。场内响起掌声,丢了纸团的人连忙跟着鼓掌,一边鼓掌一边看对方是否捡到了纸团。他们让场内的掌声持续了半分钟,反正他们有使不完的劲。掌声停下来时,局领导拿起麦克风对大家说了几句关于改造、关于演出的客套话。  

  场下又是一阵欢天喜地不分轻重的掌声。纸团在掌声的掩护下,更加肆无忌惮地飞速滚动。而掌声又是格外地响亮,让人直听出了钢筋断裂的嘎吱声。拍手的人想,无论是讲话还是演出反正都要拍手,要拍就拍他个够。拍手就是表示欢迎,干部不会制止他们表示热烈欢迎的举动。掌声持续的时间,让所有在场的领导都回过头来张望。  

  演出不能因掌声而终止,报幕的男犯已经在台上报出了演出的第一个节目:《妈妈,请你原谅我》。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台幕徐徐启开之后,散布在观众眼里的是一副剪影式的造型。妈妈束着发髻,侧身而立,表现出的是痛苦和悲愤。女儿对着布景上一个大大的月亮,在紧挨着妈妈半步的地方低头而跪,伸出的双手表现出绝望、悔恨和乞求妈妈的谅解。  

  音乐响起,女儿慢慢抬头,望着布景上的星空,一个穿着长裙的女犯演员唱道:  

  那一天清晨,不孝的孩儿离开了家,窗棂上映着妈妈忧伤的面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妈妈的等待在岁月中渐渐冰凉,你看那南飞的雁子,到了春天又飞回了家中……  

  唱歌的人挥泪如雨,舞蹈的人膝行向前,双手一次又一次地伸向妈妈。妈妈几欲回头抱住女儿,却又突然终止行为。女儿在挣扎,水火交融,痛苦万状。  

  这情景打动得台下的干警眼睛湿润。台上台下都到了高潮。男犯们觉得台上的女犯固然好看,但相隔太远,远水不能解近渴,不如现实点,抓紧时间写情书找目标。  

  共同的命运和处境,化解了人和人之间的堤防,他们直接能通过一个眼神通明透亮地看到对方的内心深处,感到灵魂的震颤。  

  一个男犯突然站起身来,用邻排的女犯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哪个放臭屁!好臭!”  

  两只手还在鼻子前扇来扇去,所有的女犯都调转脸来看着他,无数含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男干警说:“扰乱秩序,扣你们大队的演出分。”  

  站起来的男犯嘿嘿地傻笑一阵,便又摩皮擦痒地坐下了。这时他看到了米兰。米兰看他的时候目光很忧伤,他便觉得魂被逮去了似的,总禁不住想站起来。他在身上摸来摸去找不到一张纸,他心急如焚。  

  他每隔几分钟就看米兰一眼,米兰也许感到了有人在不停地看自己,便把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男犯。男犯觉得要晕厥了一般,向监督岗提出要求上厕所。监督岗迟疑半天,便带着他走出了会场。  

  男犯返回时走到离米兰不远处,便迫不及待地扔出纸团,那纸团偏偏又不争气,打在旁边人的肩膀上,滚到了过道上。有好几个女犯同时过去欲捡纸条,结果被最边上的女犯拾起来了,过道上的干警走过来,要出了捏在女犯手中的纸团,随即展开:

  我们彼此的心都流淌着鲜血。我愿用干枯的手指抚平你内心的伤痛。请千万记住我。彼此相爱不忘。  

  二大队爱你的曹雨乡

  与此同时女干警又拾起脚边的另一张纸条,是女犯写好扔给男犯的: 

  我是一只受伤的小鸟,我想扑在你的肩上哭泣,用你粗糙的手摸一摸我冰凉的额头。  

  七大队小燕

  另外两张纸条上写道: 

  我爱你像农民爱大粪,战士爱机关枪。  

  如果没有你,我明天就会死去。我们的爱会不会像公社的莲花白越裹越紧。 

  总之历来写情书不犯法,女干警把纸条揉成团捏在手里,没做任何表示地走开了。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崭新的局面,一个身着天鹅服的女犯出现在观众前面。她肥大的双腿在空中划了两下,男犯们就开始起哄,口哨声四起。有不少男犯站起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天鹅”不停地抬起硕大丰厚的双腿,而在白色的短裙下掩盖的部分,总是时隐时现不尽如人意。他们抱憾连天,唏嘘不已。  

  终于“天鹅”在受伤之后,准备一跃而起时突然扭伤了脚,扑倒在台上。几个女犯演员跑到台中扶起“天鹅”。台下一片混乱。  

  整个演出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日后,干警们在总结演出失败的经验时写道:监内不能有芭蕾舞蹈之类的节目参加汇演。 
  
第32章 铤而走险
 
  腊月二十八这天,天寒地冻。  

  这是一年中所有的事都到了尾声的时间,犯人们已不用出工,不用操练,除了学习之外,就是全力以赴地等待过春节。  

  监房的大门上照例又挂起了两只犯人们自己用红纸糊的大红灯笼。上面剪贴着欢度春节的字样。监房到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确实有了过节的气氛。  

  天一直冻着,过年的糯米面还没有打下来。天刚刚见亮,乔萍萍就跟着伙房的犯人,把糯米抬上拖拉机,女人们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等待拖拉机师傅孙来立发动拖拉机。  

  孙来立是个五十多岁就谢顶的老头,从他挺直的鼻梁和深凹的双眼,可以看出他青年时期的风采。孙来立在监区有一个人人皆知的精彩故事。他年轻时是一个在边区剿匪斗争中屡立战功的军官。后分配到某陆军军官学校任职,从而使这位天生风流的年青军人大开眼界,追随者也屡谢难绝。  

  就在军官天花乱坠决心放弃家中的糟糠之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年春天,妻子突然找到了学校。军官心生歹意,将妻带到大街上去故意走失。可他的妻子据说是一路插着柳枝儿,最后靠着这些标记重新回到丈夫面前。当然孙来立终因男女问题,被送上军事法庭。后来,孙来立已经完全习惯农场的生活,糟糠的老婆也陪伴了他一生。  

  在监狱拥有这辆拖拉机的权力,就好比城里人拥有一部小轿车的权力那么大。因此他退休之后,依然不肯放弃他开了半辈子,早该像自己一样被淘汰的废旧机器。  

  由于天太冷,水箱已经结冰。他从锅炉房里提来一桶开水,灌进水箱,然后找来一把稻草点燃了,塞进发动机底部,这才坐到驾驶室开始放下刹车,让拖拉机先从斜坡上滑一段路。拖拉机发出了突突的声音,一股浓黑的烟雾弥漫了冬天早晨冷冽的上空。坐在拖拉机上的女犯发出一阵大惊小怪的叫声,拖拉机摇摇摆摆地驶出监狱的大门。  

  路面太滑,拖拉机没开出多远就开始东歪西扭,车胎上的草绳把整个车身弄得跳来跳去。几个女犯收住笑,她们感到呼呼的寒风刮刺着脸面生疼。她们的说话声零星地散在早晨的冷风中,碎片样地飘荡着。几个女人把乔萍萍推到最前面,然后她们挨个躲在乔萍萍后面,把脸贴到前一个人的背上。  

  将所有的糯米打成面离开镇子时,镇子里依稀亮了灯,朦朦胧胧,把冬天的黄昏衬托得无限寒冷。拖拉机摇摇晃晃地离开镇子。女人们蜷在面袋中紧紧地挤在一起,跟几块被人扔掉的骨头似的显得死气沉沉。  

  一路上飘散着松脂燃烧后的清香味,那清香味温馨入脾,带着熏烤腊肉的味道,使得几个女人感到饥饿难忍。她们漠然地看着远处山坡上的积雪,听着零乱的狗叫声,沉浸在思家的情绪里。  

  风是越来越寒,温度也越来越低,拖拉机在路面上几乎无法再正常行驶。司机孙来立已经无法把握住方向盘,最后整个车身便歪到了田里。几个女人在接触地面时突然嗷嗷大叫起来。  

  她们安静地在地上躺了很久,才小心地摸摸自己的脸和腿,确认都还完好无损时,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喊着别人的名字。大家都从地上爬起来了才又想起司机来。这时她们听见司机哼哼叽叽的声音,以为他伤势一定很严重,便手忙脚乱地把他从驾驶室里连拖带拉地弄出来。  

  孙来立被拖出来之后,轻轻地动了手脚,知道自己没有受伤,便又哼哼起来。大家都认定司机受了重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组长李山叫乔萍萍抱把干稻草铺在土坎底下,几个女人把孙来立抬了过去,李山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宽大肥厚的胸上。李山知道眼前情况紧急,出来的四个人中有两个是新犯,她们不能在这里等待,必须想办法回去报告。  

  想来想去,也只有叫王小和乔萍萍回去了。王小虽不是百分之百可靠,但她是老犯,刑期不算长,在伙房工作比起在山上劳动好多了,几年很快就会过去,所以王小没有逃跑的必要。只要王小不逃跑,乔萍萍想跑也跑不了。天寒地冻,路又不熟,她怎么也跑不出去。想到这里李山便放心地叫王小带着乔萍萍回队报告去了。  

  临走时李山还对王小耳语了一阵,意思是千万不要放跑了乔萍萍。王小点着头连声说,肯定肯定。便很快与乔萍萍消失在黑暗之中。  

  孙来立的头在李山的胸上蹭来蹭去,直蹭得李山心意恍惚。她紧紧地抱住孙来立的头,对留下来和自己看管面袋的张冰说:“你去把面袋弄好。”  

  张冰怏怏地爬起来,走到拖拉机跟前去拖面袋。她听见李山的笑声夹在风中,便直立着身子,手无力地垂着。那些忽高忽低的波浪样的笑声,一直裹挟在风中,透过黑夜飘呀飘,晃晃悠悠令人心迷神乱。  

  张冰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跳得那么快,胸腔里为什么会积压着怒火。她重重地坐在面袋上,哆哆嗦嗦地骂道:“贱货!烂货!破烂货!”  

  张冰骂得咬牙切齿,跟生吞活剥了李山一般。  

  寒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飘荡过来的是一串重重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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