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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干警一下子给噎住了,半天不说一句话。其中一个干警说:“郑大芬,你是不是想故伎重演?你以为并不是每个干部都会去看你的判决书,就不会知道你所犯的罪吗?”
郑大芬把半截信捏在手里,几个干警远去的脚步声,声声叩在郑大芬的命脉之处,她明白这一招行不通。她心灰意冷地撕掉了经过几个夜晚思考出来的信。这两封写着中央领导人名字的信,其实就是写给监狱的干警看的,像吓唬和笼络那些轻信自己的投资者一样,用中央领导这张大旗作虎皮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给自己网开一面。郑大芬没想到在干部面前,会失败得如此彻底,任何“表演”都毫无意义。
郑大芬撕碎的信没有丢到别处,而是丢在门背后。收工后的廖芳娇到门后拿毛巾看到了这堆纸,她拣起来七拼八凑地拼出这封信的原样,她看到信封上赫然而现的两个中央领导人的名字,不禁心惊肉跳,她不知道看到这两个名字为什么会使自己如此紧张和激动。她完全信了郑大芬的谎言,并对郑大芬寄予了渺茫的出狱之后的无限希望。她认为刑释后的郑大芬不再是囚徒,不是囚徒就可以去找国家领导人。自己跟着郑大芬就会像星星跟着月亮一样。
屋子里的人都看见了拼合好的信封,信封的地址斜七歪八地写着:寄党中央国务院。
在场的人并不是因了这堆碎片信了郑大芬,而是信了她与廖芳娇的对话。
廖芳娇说:“信既然写了,为什么不寄出去?”
郑大芬说:“想想还是算了。××哥哥那么忙,再说还不一定能看到这封信,还是国家大事要紧。我委屈几年就好了。”
廖芳娇说:“那怕什么!事情虽然分大小,但也要分个远近呀?这封信看不见,你就再写,我就不信他收不到。”
旁边听话的人觉得两个人的话都非常有道理,连忙凑近附和着说对。
廖芳娇想另外的人都信了,看来这事确定无疑了。到了打饭的时候,廖芳娇便拿了郑大芬的碗,拗着不让郑大芬上伙房,旁边也有人抢着要给郑大芬打饭。郑大芬暗喜,她起初没有设想这样的结局,她造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早日出狱。没想到歪打正着。这样也好,她感到了宽慰,感到了失败之后的意外喜悦。
第49章 忍
几个女人围在一起吃饭,她们把橱柜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让郑大芬吃。许久以来郑大芬一直没有家人来接见,她早就厌倦了大铁锅里胡乱翻腾熟的菜,不管什么名目全是一个味道。那味道就是铁锅上永远也洗不尽的同一种油腻味。她呼哧呼哧地吃得很香,碗里的饭吃空了,还在继续吃菜。
米兰进屋放碗,郑大芬便冲着她的背影说:“听说有些人最近很走运,居然把臭腿伸给了男干部。”
几个女人抬起头来看米兰。米兰转身出去了。米兰无处可去,她只好去找叶青。这时的叶青还在图书室里没有回监,米兰站在花池边上看见了西瓜皮在水龙头边等3号洗碗。米兰迎着从过道那边走过来的小黑鸭,哀求似的说:“小黑鸭,麻烦你告诉西瓜皮我找她。”
小黑鸭只白了米兰一眼,正欲扬长而去,米兰拉住她。
米兰说:“求你了,你何必因为别人的事,记恨我这么长的时间。”
小黑鸭觉得米兰的话有道理,并不说话,径直朝西瓜皮走去。她走到西瓜皮身边,用胳膊撞了西瓜皮一下,西瓜皮看她时,她朝米兰努努嘴。西瓜皮看见米兰并不急于走过去,而是等3号把碗洗完了,她对3号耳语了一阵,3号也转过脸去看米兰。米兰感到有些不自在,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脚不停地踢打着地面。西瓜皮走到米兰面前。
西瓜皮说:“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呀?”
米兰说:“你什么意思?”西瓜皮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米兰说:“没什么事,心里闷得慌,我想和你说话。”
西瓜皮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跟着米兰往晒衣区走。郑大芬和廖芳娇正好趴在楼道的台子上,她们朝下面吐口水。米兰仰起脸看是她们并不搭理。
西瓜皮说:“你知道她们想干什么吗?”
米兰有苦难言道:“她们最近总对我这样。不过郑大芬跟我从来就有仇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两个人来到晒衣区坐到一块床单后面。西瓜皮把头靠在米兰的肩膀上,米兰看着天,心里涌动着一种模糊的遥不可及的情感。
西瓜皮说:“大家都传言你要调教研室去了。”
米兰说:“天有不测风云。”
西瓜皮说:“别人说你跟张道一队长有一手。”
米兰的第一个反映是头皮神经全部站立起来,头骨也发出咔咔的声音。好半天她不明白是谣言刺激了自己,还是事件本身。同时她又一次更深切地体会到监狱的可怕。
米兰推开监室的门,一把扫帚正好打在她的头上。屋子里的人都装着没看见似的疯闹。米兰摸摸被扫帚击痛的头皮,她知道有人故意天天整治她。自从上次秦枫告诉她准备调她到教研室,接着发生的那场脱逃误会开始,米兰明白了什么是表现。在干部准备用你的过程中绝对不能出差错的。自古有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说法,事情一旦发生,尽管有是非之分,但终归还是孤掌难鸣。
米兰想清了这个道理便退出屋去。她在门外的过道上站了一阵还是觉得非常难受,便走进了电视屋。她想看一会儿电视就什么也忘了。她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刚坐下,廖芳娇和郑大芬就挤坐在米兰的身边。米兰走出去两个人也跟了出来,反正她们是一定要跟米兰发生点事端,你米兰休想在这大牢里不劳而获。
回到监室以后,郑大芬堵在门口,廖芳娇在屋子里横行霸道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米兰知道她们是故意要引发战争,门是出不去了,她只好爬到铺上,躺下后用一本书盖住脸。廖芳娇和郑大芬一看米兰躺下了,根本就没有接火的可能。两个人焦虑地坐到自己的床上,像两条狼坐在树下,对树上的猎物一筹莫展。
郑大芬和廖芳娇开始相互辱骂,实际上米兰也知道她们在骂谁,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两个人见米兰总不接嘴,便越骂越明显,就差没有喊着米兰的名字骂了。她们骂骂歇歇,像是要把一场骂战拖进深不可测的黑暗。米兰在断断续续的谩骂声中渐渐睡去。郑大芬和廖芳娇骂得无聊了,便站起来看米兰,她们发现米兰早已睡了,心中便燃起一股怒火。
廖芳娇推醒米兰说:“你看见我的牙膏没有?你开橱柜时我的门敞着。”
米兰说:“我去给你找。”
廖芳娇听米兰这样一说,反而迷惑了,她看着米兰从上铺下来穿好鞋,竟然不知米兰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米兰走过去,径直朝门外走去。廖芳娇还以为米兰要去给自己找牙膏,追着米兰说:“我的东西在屋里丢的,你跑到外面找什么?”
米兰跑下楼本来是要去告状的,当她跑到铁门口时突然就没有了勇气和信心。她意识到这个时候丝毫的不快,都会加深干部对自己的反感,苦苦地熬着等着才是自己选择的明智之举。她想起了刺在很多同犯身上和手上的那个青黑的“忍”字有着多么深刻的坚忍之意。
忍,就是刀尖插在心脏上也纹丝不动。
对于郑大芬来说,挑衅米兰虽然没有得逞,但还是有令自己欣慰的,那就是有不少人已悄悄向自己靠近,她们有意地显出对郑大芬的敬重和巴结。郑大芬又有了在看守所时做“岛主”的那份心情,人突然地又踏实和威风起来。饭后她只消往什么地方一坐,便自然地有人给她捶背掐头。
坐在花池阴影中的米兰眼见郑大芬被人前呼后拥地围着进了电视室,就跑回屋里擦澡。米兰背对着门正全神贯注地擦洗时,悄悄摸回监室的廖芳娇听见水的哗啦声,从门缝里看见了米兰。廖芳娇一阵狂喜飞奔回电视室。
她慌慌张张对郑大芬说:“那母狗在洗澡。”
郑大芬不以为然地继续看电视。然后廖芬娇对另一个犯人说:“你快去看看是哪个男干部值班。快去快回,限你两分钟。”
听话的犯人一溜烟跑了出去。郑大芬反过脸来看着廖芳娇说:“你大惊小怪地搞什么鬼?”
廖芳娇说:“一会儿你就会明白了。你听我的等着看好戏吧。”
返回来的犯人喘着气说:“是张道一值班。”
廖芳娇放出一串响亮的哈哈声,全屋的人都转头来看她。
廖芳娇接着又对那犯人说:“快去报告张队长,有人打架。”
听话的犯人心领神会地跑下楼去后,廖芳娇把郑大芬等人领到监室门口,但并不进去,她们站在过道上做出看热闹堵住门的样子。她们听到张队长上楼,便做出惊慌的样子闪出一条路来。廖芳娇推开半掩着的门,正在洗澡的米兰听见声音转过背来,刚好把整个身体面对着进屋的张道一。
张道一退出监室之后,顿时被熊熊燃烧的烈焰裹挟着,他感到胸腔也要立刻燃烧起来。女犯们在欢悦中惊慌地迎着张队长一身的火焰。他穿过人群,想起廖芳娇曾经无数次用不同的方式,制造同样的恶作剧来戏弄男干警,便有了新仇旧恨齐聚的愤怒。
他说:“廖芳娇你给我滚出来”
廖芳娇说:“张队长,这事与我无关。”
张道一说:“你少废话。”
张道一怒冲冲地朝楼下走,廖芳娇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跟在后面。张道一走到大铁门边时,高声叫着内值班的名字,内值班的犯人听见喊声跑了出来。
张道一说:“刚才是谁来报告有人打架的?”
内值班的犯人听见张道一发问的声音里全是怒火,猜着了几分不对头,这时她才醒悟过来,只听见有人在铁门内喊里面有人打架,自己朝监房一看,的确围了一群人,所以也没注意来报告的人是谁,就慌慌张张跑去报告了。但她不敢如实这般讲,她支吾着说:“是你们中队的。”
张道一追问:“我们中队的谁?”
内值班的犯人自知做错了事,便不敢再说话,只低着头做出认罪的样子。
张道一说:“有你这种内值班的?你明天给我到山上劳动去。”
内值班的犯人一听这话,顿时嘤嘤哭了起来。站在一旁的廖芳娇心里畅快极了。这叫一箭双雕,她只想出米兰的丑,没想到歪打正着一个内值班。她想哭你的死,你狗日的凭什么不劳动要坐在这里值班?活该!报应!廖芳娇心里正闹腾得欢,没想到张道一丢了一根警绳在她面前。廖芳娇一见这东西,很快感到了心惊肉跳,连连朝后退去。退到墙上便听见心脏拍墙的声音,头上也涌出了冷汗。
张道一甩了绳子后,双手把袖子一挽说:“我看你今天抵赖,不是你干的事才见鬼?我就不相信你的皮紧得过绳子。”
廖芳娇立即哭丧着说:“张队长,是我的错,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这样了。”
铁门边上已经围满了人。张道一仍气得呼哧呼哧的,但他并没有捆廖芳娇,而是把她丢那里站着,自己回办公室生气去了。
为这事米兰哭了很久。事隔多日,当那蒙羞的阴影消散后,回想起张道一走进屋,面对自己身体的那一瞬,米兰的心里会涌起一股热辣辣的感觉。那以后她每天都有了强烈想见到张道一的欲望,哪怕只是看到他的一个背影,或者听见他的声音,米兰就会异常地踏实。
米兰心不在焉地趴在过道的台子上,她看着铁门的入口。整个监房沉浸在天黑前的喧闹之中。3号和西瓜皮坐在过道里唱歌,3号的歌声覆盖了夜幕降临的天空,以及宁静中的喧闹和那种藏在时间底层的躁动。米兰的思绪就在这凝重的空气里起起伏伏不着边际。
米兰站在过道上,听见内值班的犯人在大铁门口,冲着监房喊何清芳,何清芳就急急忙忙地边跑边应着。
内值班说:“把篮球拿出来,干事们要打球。”
何清芳应着转回房间拿出球,她拍打着球站到篮球板下,双手僵了一样抱着篮球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投篮圈。这时几个女干警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从何清芳手里拿过球后,球场上就响起了篮球着地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