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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不分男女都有纹身,有些纹成蓝荧荧,有些纹得黑糊糊,除此之外,有些寨子里的小姑
娘从小就嚼槟榔,把牙齿嚼得像木炭一样。总而言之,这条选好的路避开了这些姑娘,因为
假如是这样的姑娘,就不如不抢。进山的路他倒是满熟的。每次寨里没有粮食,他就带人到
寨里来,用盐巴换军粮。以免别人贪污;但在路上常被人一棍子打晕,醒来以后只好独自灰
溜溜地回来。身为朝廷命官被人打了闷棍不甚光彩,只好不声张;听任手下人贪污。但若我
是他,就一定会戴顶钢盔。
走在这条路上,薛嵩遇到了不少苗族女人,有些太老,有些背着小孩子,都不是合适的
赃物。一直走到苗寨边上,他才遇到了红线,这个女孩穿着一件蓑草的裙子,拿了一个弹弓
在打小鸟。他打量了她半天,觉得这女孩长得满漂亮,尤其喜欢她那两条橄榄色的长腿,就
决定了要抢她。薛嵩以前见过红线,只觉得她是个寻常的小姑娘;这是因为当时他没动抢的
心。动了抢的心以后,看起人来就不一样。
薛嵩从马背上下来,鬼鬼祟祟地走到她身边,把长枪插在地下,假装看林间的小鸟,还
用半生不熟的苗话和她瞎扯了几句。忽然间,他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并且从枪缨里抽出一根
竹篾条来。这时薛嵩心情激动,已经达到了极点。当时雨季刚过,旱季刚到,树叶子上都是
水,林子里闷得很。薛嵩的胸口也很闷。他还觉得自己没有平时有劲。在恐惧中,他一把捂
住了红线的嘴,怕她叫出声来──这个地方离寨子里太近了。与此同时,他也丧失了平常
心,竹篾条拴着的东西胀得很大。奇怪得是,红线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使劲挣扎,只是
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后来她猛地一扭脸说:你再这样捂着,我就要闷死了。薛嵩感到意
外,就说:我是强盗、是色狼,还管你的死活吗?然后他又一把捂住红线的嘴。但是红线又
挣开,说:这事你一点都不在行。捂嘴别捂鼻子──色狼也不是这种捂法!薛嵩说:对不
起。就用正确──也就是色狼的方式捂住了她的嘴。他用两只手抓着她,就腾不出手来捆
她,就这样僵持住了。实际上,薛嵩此时把红线搂在了怀里。但是天气热得很,不是热烈拥
抱的恰当时刻。所以过了一会儿,红线就挣脱出来,说道:大热天的,你真讨厌!她上下打
量了薛嵩一阵,就转过身去,先用手抿抿头发,然后把双手背过去说:捆吧。于是薛嵩把她
捆了起来:用竹篾条绕在她的手腕上,再把竹篾条的两端拧在一起。据我所知,青竹篾条的
性质和金属丝很近似。
因为当地盛行抢婚,所以红线对自己被抢一事相当镇定。不过,她总是第一次被抢,心
情也相当激动,禁不住唠唠叨叨,首先她对薛嵩用篾条来捆她就相当不满,说道:你难道连
条正经绳子都没有吗?这使薛嵩惭愧地说:我什么都学得会,就是学不会打绳子。红线评论
道:你真笨蛋──还敢吹牛说自己是色狼呢。她还说:下次上山来抢老婆,你不如带个麻
袋,把她盛在里面。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说:当然,我也不希望你再有下一次。此时薛嵩
从枪缨里抽出第二根篾条,蹲下身去,红线又把双脚并在一起,让他把脚捆在一起。薛嵩
说:我没有麻袋,只有蒲包,蒲包不结实,会把你掉出来。就这样,薛嵩把红线完全捆好
了。后者打量着拴在脚上的竹篾条,跳了一下说:他妈的,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此时发生了
一件更糟的事:薛嵩要去牵马,想把红线放到马背上驮走,但是那马很不像话,自己跑掉
了。薛嵩只好自己驮着红线在山路上跋涉,汗下如雨,还要忍受红线的唠叨:连匹马都没
有?就这么扛着我?我的上帝啊,你算个什么男人!直到薛嵩威胁说要把她送回去,她才感
到恐惧,把嘴闭上了。
后来,薛嵩就这样把红线扛进寨子,招来很多人看,都说他抢女人都抢不利索。薛嵩觉
得自己很丢面子,闷闷不乐,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他想让红线回到山上去,自己备好了麻
袋、绳子,给马匹配好缰绳,再上山去抢一次。但红线不答应,她说自己是不小心才被抢来
的,这样才有面子。假如第二次再被同一个男人抢到,那就太没面子了。她是酋长的女儿,
面子是很重要的──甚至比命都重要。后来薛嵩让她学习汉族的礼节,自称小奴家、小贱
人,把薛嵩叫作大老爷、大人之类,她都不大乐意,不过慢慢地也答应了。薛嵩在家里板起
脸来,作威作福──这说明他当了一回抢女人的强盗以后,又想假装正经了。
4
有关薛嵩抢到红线的事,还有另一种说法是这样的:他不是在山上,而是在水边逮住了
她。这地方离凤凰寨很近,就在薛嵩家后面的小溪边上。红线在河里摸鱼,身上一丝不挂,
只有拦腰一根绳子,拴着一个小小的渔篓,就这样被薛嵩看到了。他很喜欢她的样子──她
既没有纹身,也不嚼槟榔──就从树丛里跳出来,大叫一声:抢婚!红线端详了他一阵,叹
了一口气,爬上岸来,从腰间解下鱼篓,转过身去,低下头来说:抢吧。按照抢婚的礼仪,
薛嵩应该在她脑后打上一棍,把她打晕、抢走。但是薛嵩并没有预备棍子。他连忙跑到树林
里去,想找一根粗一点的树枝,但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想见,假如薛嵩总是找不到棍子,红
线就会被别的带了棍子的人抢走,这就使薛嵩很着急。后来从树林里跑了出来,用拳头在红
线的脑后敲了一下,红线就晕了过去。然后薛嵩把她扛到了肩上,此时她又醒了过来,叫薛
嵩别忘了她的鱼篓。直到看见薛嵩拾起了鱼篓,并且看清了鱼篓里的黄鳝没有趁机逃掉,她
才呻吟一声,重新晕了过去。此后薛嵩就把她扛回了家去。
自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薛嵩在树林里遇上了红线,大喝一声:抢婚!红线就晕
了过去,听凭薛嵩把她抢走。但在这种说法中,红线的尊严得不到尊重,所以,我不准备相
信这第三种说法。按照第二种说法,红线在薛嵩的竹楼里醒来,问他用什么棍子把她打晕
的,薛嵩只好承认没有棍子,用的是拳头。此后红线就大为不满,认为应该用裹了牛皮的棒
棰、裹了棉絮的顶门杠,最起码也要用根裹布条的擀面棍。棍棒说明了抢婚的决心,包裹物
说明新郎对新娘的关心。用拳头把她打晕,就说明很随便。虽然有种种不满,但也后悔莫
及。红线只好和薛嵩过下去──实际上,第二种说法和第一种说法是殊途同归。
还有一件事,也相当重要:薛嵩把红线抢来以后好久,那件事还没有搞成。这是因为薛
嵩有包皮过长的毛病。有一天,红线把他仔细考察了一番,按照他所教的礼节说道:启禀大
老爷,恐怕要把前面的半截切掉;说着就割了薛嵩一刀,疼得他满地打滚,破口大骂道:贱
人!竟敢伤犯老爷!但是过了几天,伤口就好了。然后他对红线大做那件事,十分疯狂,使
她嘟嘟囔囔地说:妈的,我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吗?经过了这个小手术,薛嵩的把把很快长到
又粗又大,并且时常自行直立起来。这时他很是得意,叫红线来看。起初红线还按礼节拜伏
在地板上说:老爷!可喜可贺!后来就懒得理他,顶多耸耸肩说:看到了──你自己就不嫌
难看吗?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薛嵩长大成人的第一步。在此之后,薛嵩在寨子里也有了点
威信。因为他的把把已经又粗又大,别人也都看见了。
有关薛嵩抢到红线的经过,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这是最繁复的一种。假如说,这种说法
还不够繁复,也就是说,它还不够让人头晕。在这个故事里,有薛嵩、有红线,还影影绰绰
的出现了一些雇佣兵。这个故事暂时也这样放着吧。这样我就有了两个开始,这两个开头互
相补充,并不矛盾。在这个故事里,男根、勃起,长大成人,都有特殊的含义。薛嵩在一个
老娼妇面前长大成人,又在一个苗族女孩面前长大成人,这两件事当然很是不同。因此就可
以说薛嵩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假如这样分下去,薛嵩还可以是三个人,四个人;生出无
数的支节来。所以,还是不分为好。我很不喜欢过去的我这种颠三倒四的作风。但是,这一
切都是过去做下的事,能由得了现在的我吗?
二
1
一切变得越来越不明白了。因为我的故事又有了另一个开始:作了湘西节度使以后,每
天早上醒来时,薛嵩都要使劲捏自己的鼻子,因为他怀疑自己没有睡醒,才会看到对面的竹
排墙。他觉得这墙很不像样,说白了,不过是个编的紧密的篱笆而已。在那面墙上,有一扇
竹编的窗子,把它支起来,就会看到一棵木瓜树,树上有个灯笼大小的马蜂窝,上面聚了成
千上万只马蜂,样子极难看,像一颗活的马粪蛋。就是不支开窗户,也能听见马蜂在嗡嗡
叫。作为一个中原人,让一个马蜂窝如此临近自己的窗子,是一种很不容易适应的心情。他
还容易想到要找几把稻草来,放火熏熏这些马蜂。这在温带地方是个行得通的主意,但在此
地肯定行不通:熏掉了一个马蜂窝,会把全寨的马蜂都招来,绕着房子飞舞,好像一阵黄色
的旋风,不但螫人、螫猪、螫狗,连耗子都难逃毒手。这说明马蜂在此地势力很大。当然,
假如你不去熏它们,它们也绝不来螫你,甚至能给你看守菜园,马蜂认识和自己和睦相处的
人。薛嵩没有去熏马蜂,他也不敢。但他不喜欢让马蜂住进自己的后院,这好像和马蜂签了
城下之盟。
他还不喜欢自己醒来的方式,在醒来之前,有个女孩子在耳畔叫道:喂喂!该起了!醒
来以后,看到自己的把把被抓在一只小手里。这时他就用将帅冷峻的声音喝道:放开!那女
孩被语调的严厉所激怒,狠狠一摔道:讨厌!发什么威呀!被摔的人当然觉得很疼,他就骂
骂咧咧地爬起来,到园子里去找早饭吃。薛嵩和一切住在亚热带丛林里的人一样,有自己的
园子。这座园子笼罩在一片紫色的雾里,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就如盛开的夹竹桃,在芳香
里带有苦味。那个摔了他一把的女孩也跟他来到这座紫色的花园里,她脖子上系了一条红丝
带,赤裸赭橄榄色的身躯──她就是红线。红线跟在薛嵩后面,用一种滴滴达达的快节奏
说:我怎么了──我哪儿不对了──你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不告诉我──好像在说一种
快速的外语。薛嵩站住了,不耐烦地说:你不能这样叫我起床!你要说:启禀老爷,天明
了。红线愣了一下,吐吐舌头,说道:我的妈呀,好肉麻!薛嵩脸色阴沉,说道:你要是不
乐意就算了。谁知红线瞪圆了眼睛,鼓起了鼻翼,猛然笑了出来:谁说我不乐意?我乐意。
启禀老爷,我要去劈柴。老爷要是没事,最好帮我来劈。要劈的柴可不少啊。说完后她就转
身大摇大摆地走开,到门口去劈柴。这回轮到薛嵩愣了一下,他觉得红线有点怪怪的。但我
总觉得,古怪的是他。
薛嵩后园里的紫色来自篱笆上的藤萝,这种藤萝开着一种紫色的花,每个花蕾都有小孩
子的拳头那么大,一旦开放,花蕊却是另一个花蕾。这样开来开去,开出一个豹子尾巴那样
的东西。香气就是从这种花里来。而这个篱笆却是一溜硬杆野菊花,它们长到了一丈多高,
在顶端可以见到阳光处开出一种小黄花,但这种花在地面上差不多是看不到的,能看到的只
是野菊花紫色的叶子,这种叶子和茄子叶有某种相似之处。在园子里,有四棵无花果树,长
着蓝色的叶子,果实已经成熟,但薛嵩对无花果毫无兴趣。蓝色无花果挂了好久,没有人来
摘,就从树上掉下去,被猪崽子吃掉。在园子里,还长了一些龙舌兰,一些仙人掌,暗紫的
底色上有些绿色的条纹,而且在藤萝花香的刺激下,都开出了紫色的花朵。薛嵩认为,这些
花不但诡异,而且淫荡,所以他从这些花旁边走了过去,想去摘个木瓜吃。木瓜的花朴实,
果实也朴实。于是他就看到了那个马蜂窝。这东西像个悬在半空的水雷,因为现在是早晨,
它吸收了雾气里的水,所以变得很重,把碗口粗细的木瓜枝压弯了。大树朝一边弯去。到中
午时,那棵树又会正过来。这个马蜂窝有多大,也就不难想象。但这个马蜂窝还不够大。更
大的马蜂窝挂在别的树上,从早上到中午,那树正不过来,总是那么歪。
马蜂窝是各种纤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