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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红的酒里泡着,浑身长满了一个一个的小气泡,那气泡是粉红色的,让人不能
不醉。
躺在那片粉红里,李红叶会说:“当市长的感觉如何?”
李金魁说:“不好。”
李红叶说:“总系着那么一条领带,你不嫌勒么?”
李金魁说:“勒。”
李红叶说:“你其实不是系领带的人,你别系领带。”
李金魁说:“你是说我不像城里人吧?”
李红叶说:“不。我是觉得你活得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李金魁说:“是么?”
李红叶说:“你是越来越好了。”
李金魁说:“你呢?”
李红叶说:“我早就坏了,我是被你那个字最先弄坏的。那些个日子,我不想
再说了……”
李金魁笑笑说:“我怎么就好了?”
李红叶说:“你这种好是做出来的,是刻意的好,你是想的不说,说的不想。
你身上有贼性。”
李金魁说:“这我知道。”
李红叶说:“所以你更坏。”
李金魁说:“你是要我坏还是要我好?”
李红叶“吞儿”地笑了……
每次离开那里,他都非常后悔。他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你不能再去了?你欠她
的已经够多了。人是不能欠帐的,欠的越多,包袱越重,假如有一天,她让你还的
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败节草
败节草 第十二节
麻烦终于来了。
入秋的一天,李金魁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电话是李红叶打来的。李红叶在
电话里说,她这里出事了,是急事,让他务必去一趟。
李金魁心里“咯噔”一下,对着话筒沉默了很久,可他还是去了。他是晚上去
的,上楼之后,他发现李红叶独自一人在窗口立着,脸色阴郁,手里夹着一支燃了
一半的香烟,她看了他一眼,说:“坐吧。”
李金魁坐下后,问:“出什么事了?”
李红叶说:“他被抓了。”
李金魁问:“谁?”
李红叶低下头说:“我丈夫。”
李金魁看了她一眼:“……”
李红叶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的公司破产了。……”
往下,两人都不吭声了,沉默了很久之后,李红叶说:“我写了一封信,你看
看吧,你一看就明白了。”
李金魁低头一看,茶几上果然放着一封信。他把那封信拿起来,看着,看着,
就那么盯住不动了。然后,他伸出手来,掏烟来吸,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下意识动
作,烟掏出来了,在手上夹着,他却没有吸……这是一封揭发信,信里还包着一个
蓝皮记事本,旧的,是经常喝酒的人兜里揣的那种小本本,上边有根浓的烟味和淡
淡的酒香。就在这个蓝皮记事本里,清清楚楚地记着包括市委书记记、副市长在内
的三十六人受贿索贿的记录,总金额高达五十八千元之多!其中一位副市长的受贿
记录是:茅台酒三十六瓶、彩电、照像机各一部!连税务局的一位科长竟然也一次
“借款”六千元……时间、地点,记得清清楚楚。
真有此事?
不会吧?
假如真有此事,这个领导八十万人口的市委、市府不就太、太……李金魁把烟
点着,默默地吸了一口。
片刻,李金魁抬起头来,说:“他被抓之后,没有交待么?”
李红叶摇摇头,说:“他说,他死也不说。”
李金魁问:“为啥?”
李红叶说:“他还抱着一线希望,他,怕报复………”
李金魁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了揭发信。渐渐,他有点冲动了,这冲动使他口渴。
他抓起茶几上的凉茶喝了一气,而后背起双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踱着,踱着,他
的牙咬起来了,一腔热血在胸腔里激荡着……接着,他的步子慢慢地缓了下来,越
走越慢……机会来了!
且慢,证人呢?没有证人。索贿、受贿都是单独进行的,一对一,没有第三者
在场。这些人也太精明了!但从记事本上墨水的颜色和记录时间来看,又不像是伪
造的。
然而,没有证人。
李金魁回身望着李红叶一眼,说:“你没有参与?”
李红叶摇了摇头。
李金魁再次问道:“你真的没有参与么?”
李红叶冷冷他说:“你是怕我连累你吧?”
片刻,李红叶又说:“如果我参与了,我就会直接站出来告他们,那就用不着
找你了。虽然我跟他……可他有恩与我。在这种时候,我不能不管。”说着,她掉
泪了。
李金魁想,这是一件棘手的事,他不能轻易表态。可他却明显地感觉到了李红
叶那求救的目光,那目光像芒刺儿一样扎在他的背上!终于,李金魁说:“你让我
想想。”
回到招待所的房间里,李金魁一连吸了三支烟……
这算什么呢?你怎么跟下边说呢?就这么直接批下去?一封匿名信。批下去之
后哪,这不等于直接交给他们了么?
假如把这个蓝皮记事本交给法院,那么,市委大院马上就会知道。这一下就得
罪了三十七名干部!他们很快就会对在押的李二狗施加压力。他们是完全可以办到
的。在强大的压力下,李二狗会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他会这样的。那样,他们会
说,这是诬告。李二狗如果不承认,光凭这个小本本,又能说明什么哪?到了这一
步,事情就会慢慢拖下来,拖也是战术。拖久了,他们所有的关系都会投入战斗…
…那时,他们会反咬一口,说他跟李红叶有关系,说他作风不正派,他们甚至还可
以找到证据,这样一来,各种谣言会满天飞!很快就会传到地委、省委,把他搞得
臭不可闻!使他无法在这里工作。这个蓝本本已经交出去了,他纵有一千张嘴也说
不清楚。他完了,一切还可以照旧。
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他在脑海里的预演中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从此以
后,无论他走到哪里,舆论就会跟到哪里,假话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一个连自己
都保不住的人还能改变社会吗?香烟烧到了他的手指头,他哆嗦了一下,又续上一
支……
假如,他把这封揭发信和那个蓝本复印一份存底,然后再交给中纪委,让他们
派调查组来。他们也许来,也许会让省里出面。如果让省里来人,风声也会透出去
的。那么,在省里来人之前,三十七个受贿干部做出的最大让步,也仅仅是把过去
受贿、索贿的东西“吐”出来,悄悄地吐出来。这等于打了一个平手,不分胜负,
从原则上讲,他做得光明正大,无懈可击;可又查无实据,顶多是“借”了又还了,
仅此而已。面上会笑笑,私下里会伸出七十四条腿绊你!
假如,他亲自去找那在押的犯人谈次话,给他进一步交待政策,让他看看这个
蓝皮本,让他知道李红叶已经揭发了,进一步打消他的顾虑和幻想。他会交待么?
如果他能交待,再专门组织班子去一笔笔地清查帐目、现金的支出情况,逐项和李
二狗对质。这样,虽然面对三十六个干部多年形成的关系网,他也许会撕开一个角,
然后迅速扩大,他相信他能办到。到那时,市里的班子就可以重新考虑了。
但是,这一切必须公平进行。他能公开么?他一动就会有人知道,要公开进行,
他必须做最坏的准备,准备丢掉一切。他能做到么?
此刻,李金魁像决战的将军一样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觉得这是一次机会,也
等于有了一个改变市府现状的突破口,可他一次一次地变换各种不同的打法,思索
各种不同的棋路。越思索,就觉得成功的把握越小……
金魁,你想放弃这次机会?
谁说放弃了?
那你就干!把这个本子送到地委去,让地委派人来查。
地委也不是铁板一块。
找报社记者。记者会有办法。
记者怎么干都行,干完拍拍屁股走了。可你还要在这里生活。在一个地方,有
三十六个人与你为敌,你的日子好过么?
那你就听之任之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李金魁看了看表,已是午夜时分了。他知道这个电话是李
红叶打来的,可他没有去接,他不知道该给她说什么……他欠她够多了,而她从来
没有求过他,现在,到了他还帐的时候了,他该怎么办呢?
电话铃一直不停地响着……
凌晨四点,李金魁已经在烟灰缸里插上了第三十九个烟蒂。他的嘴吸得很干很
苦,但他还是把最后一支烟也点上,吸了两口之后,又烦躁不安地摁进了烟灰缸。
此刻,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枚硬币,在掌心里抛了抛,放在桌上。片刻,他又把那枚
硬币拿起来,接连几次后,他默默地说:好吧,假如这枚硬币抛下去,如果“国徽”
朝上,我就干!假如是“麦穗”朝上,就随他们好了。
于是,在凌晨四时三十六分,光荣诞生在大李庄村的本市市长手中,李金魁把
一枚硬币从手心里抛了出去!随着“当啷”一声脆响,一道银光闪过,那枚负有重
大使命的硬币从桌上滚落到地上去了……(全文完)
败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