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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节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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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家就住在县一中的后边,是一个小院。来到小院门前时,李金魁站住了,他对
三国说:“三国,到地方了,你去吧。”三国说:“走吧,你帮我拿了这么远,一
块去吧,也认识认识我大伯。”李金魁本也想去,看三国那语气,就把红薯篮往地
上一放,说:“你自己去吧,我还有节课呢。”

    过了大约有一个星期,有一天,轮到李金魁值日打扫卫生,他正在教室扫地时,
突然发现门口一黑,有一个女同学匆匆走了进来,这位女同学在门口处站了一下,
而后快步走到他跟前,突然说:“李金魁,你为什么不理我?咱们是老乡啊!”李
金魁一怔,慢慢直起身来,他先是闻到了一股香丝丝的气味,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是
一个秀气椭圆脸姑娘,穿一身米黄的格格衫,脸儿白白,两眼大大的,嘴角处汪着
两个浅浅的酒窝……片刻之间,他脑袋里“轰的一下,像有什么东西炸了个洞似的,
积存了很久的东西重又漫了上来……他的心岭岭跳着,人却一下子被激住了!他干
瞪着两只眼睛,就是说不出活来,那句话在喉咙里卡住了很久很久,最后才勉强地、
结结巴巴地说出来:“你、你、你……你就是、是红、红叶?”

    李红叶有点吃惊地笑着说:“是啊,我就是李红叶。怎么了?你不知道?一个
教室坐这么久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李金魁心里积存的东西大多了,那旧有的印象也太深刻了,他仍然没有转过弯
来:“你、你你……就是、是……红叶?”

    李红叶当然不明白他心里曾经有过两个“红叶”,看他急得说不出话来,脸都
憋红了,就转了话题说:“那天你不是跟三国一块到我家去了么?你为什么不进去
呢?”

    李金魁这时才有点缓过劲来,他说:“三国?……”

    李红叶说:“三国是我二叔家的孩子。”

    李金魁说:“噢,噢。也、也没什么事……”

    李红叶说:“没事就不能坐一坐了?我早就听同学们说,有个人整天不说话,
光啃干饼子,菜也不舍得吃,竟考了第一,原来是我的老乡啊!”

    李金魁脸红了……

    李红叶忙说:“好,好,你扫吧。我爸说,让你有工夫到家去玩。”说完,就
快步走出去了。

    李红叶走后,李金魁仍然呆呆地立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把苕帚,一直愣了很久
很久……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说:“她就是红叶,原来她就是‘红叶’呀!”

    “红叶”由声音还原成了一个鲜活的人,这是他始料不及的。那童年里的印象
在无限地扩大,织出了一个稠密的联系,在高粱地里飞出的两个字,竟然在现实中
化成了校长的女儿,这是多么大的惊喜呀!这时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从这天起,
他居然变得口吃起来,他总也说不好第一句话,越是激动越是说不出话来,一到说
话的时候,他就不由得紧张,一张嘴就卡壳,非得过上一会儿,才会逐渐地缓过劲
来。他为此非常沮丧,说话时就更加的注意,谁知越是注意越坏事,嗑巴得就更厉
害了。于是,从这天起,他又成了学生们的笑料。

    红叶就在他的前边坐着。每当同学们哄堂大笑的时候,她总是不由得要转过脸
来,朝他投来同情的一瞥。怎么说呢?人在人眼中是会变的。红叶初看他时,他不
过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家伙,穿得破破烂烂的,脖子脏得像车轴一样,也不知道洗,
身上还有一种很难闻的气味。可是,看着看着,他在她的眼里就发生了一种说不出
来的变化。也许是可怜他的处境,也许是熟悉产生了一种亲情。她总是越来越多地
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光,那光是别的男孩身上所没有的。
每当他的口吃引起同学们哄堂大笑时,他总是默默地、孤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声
不吭。这沉默又激起了她更多的同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她陡然产生了要帮他一把
的愿望。

    一天,临上课时,有个绰号叫“大嘴”的同学突兀地把他拽住了。“大嘴”是
县公安局长的儿子,平时就有些霸道,说话横横的。他一把拽住李金魁说:“结巴,
我那支蓝杆笔找不到了,是不是你拿了?!”

    李金魁一怔,说:“啥、啥、啥……笔?”

    “大嘴”学着他的结巴语气说:“你说啥……啥……啥笔?——钢笔!”

    “哄”的一下,同学们笑了,立时都围了上来,他们都望着他,那眼光很复杂。
于是,李金魁沉默了片刻,说:“是,是我拿了。”

    “大嘴”得意洋洋他说:“哼,我想着就是你!操,下课给我拿回来!”

    人们的目光像箭一样在李金魁的身上射来射去,可他却一声不吭,他再没说什
么……

    第二天上午,李金魁迟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匆匆走进教室,把一支蓝杆
钢笔放在了“大嘴”的课桌上。“大嘴”拿起笔看了看,有点诧异他说:“我的笔
好像……是这一支么?”

    李金魁说:“是、是。”

    不料,刚刚上了两节课,坐在前边座位上的李红叶“呀”了一声,说:“我这
儿多了一支笔,这支笔是谁的?”说着,她高高举起那支笔,那正是一支蓝杆钢笔!”

    同学们全部看着那支笔,而后又齐涮涮地咽过头去看“大嘴”……“大嘴”大
张着脸愣了一会儿,才说:“我的我的,是我丢的。操!”

    此刻,李红叶拍案而起,厉声说:“冯相义,你怎么能这样?!你太不像话了!
你怎么能乱怀疑呢?!”

    “大嘴”看了看李红叶,又望望李金魁,嘻皮笑脸他说:“这关你什么事?我
又没逼他,是他自己承认的……”

    这时,李金魁冷冷地看了“大嘴”一眼,看得“大嘴”身上一寒,竟乖乖地把
那支笔给李金魁送过来了……

    这天晚上,李红叶突然来到李金魁的寝室门前,胀噗激动地高声叫道:“李金
魁,你出来一下。”

    已是秋末了,风寡寡的,带些微的寒意。可人的心却很热。两人一前一后来到
了校园后边的操场上。天很高很远,星星一碎碎的月亮,月光撒下一地银白,周围
汪着片暖暖昧昧的黑,不远处校舍里的灯光亮着一盏一盏红,显得很温馨。李红叶
默默他说:“你为什么要承认呢?你不该承认的。”

    李金魁一张嘴就噎住了,话一直在喉咙里卡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人、人
家、怀怀……疑咱咱咱……”

    李红叶说:“他怀疑你,你就承认么,他要怀疑你杀了人,你也敢承认?”

    李金魁不语……

    李红叶说:“那支笔是你在商店里买的,对吧?”

    李金魁说:“是。”

    李红叶望着他说:“你怎么能这样呢?要是那支笔找不到怎么办?你不就成…
…偷了么?”

    李金魁说:“愉偷、偷就偷吧。人家已已、经怀疑了。我、我就是不承认,他
也照、照样怀怀疑……一、一个穷字在我脸上写着,他能……不怀疑么?”

    李红叶很惊讶地望着他:“你这个真奇怪,人家一怀疑,你就认了,也不解释?”

    李金魁说:“他怎么就不怀疑你……你呢?他怎么就不怀疑别、别的呢?他怀
疑就说明他认定是我了,解释有什么用?”

    李红叶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李金魁说:“这就是穷人的逻辑。”

    李红叶嗔道:“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

    李金魁说:“对。你别理我。理我沾你一身穷气,划不来。”

    李红叶说:“你再说……”

    李金魁说:“我不说了,我走了。”说着,扭头就要走。

    李红叶一顿脚说:“你站住!”

    李金魁扭过脸来,说:“有话你说吧。别说你让我站住,是个人都能让我站住
……”

    李红叶气得直跺脚,说:“你你……怎么这么犟啊!”

    夜里,李金魁睡不着觉了。他眼前总是晃动着红叶的影子,红叶的发辫,红叶
的脖子,红叶的脸儿,红叶的眉儿,红叶的眼儿……那影像是一帧一帧的、一片一
片的在他眼前出现,而后又是一段一段地放大。一个姑娘在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
搅动,整体上看是模糊的,那仅是一个亭亭的白色剪影;局部又是清晰的,逼真的
……那颗痦子叫人多想摸一摸呀!往下就出现了“白亮亮”的感觉,不管他怎么想,
最后总要落到“白亮亮”上,一片“白亮亮”!……接下去又叫他有点后怕。他对
自己说,金魁呀,可不敢瞎想啊!你是谁呀?人家又是谁呀?人家可是校长的女儿,
人家是金枝玉叶呀!再说,你不能让人家可怜你,她是看不起你才可怜你,你可不
能让她可怜哪!收心吧你,收心吧。还是好好退回来,读你的书吧,前程要紧哪!
……这么思来想去的,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咬着牙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独
自一人在校园里的操场上跑了二十圈,跑出一身的大汗!

    紧接着,期中段考时,李全魁仅考了第七名,还是班里的。于是,他一下于懵
了!他悄悄地跑到校外的一片杨树林里,狠狠地扇了自己三个耳光!他说:金魁呀
金魁,你完了!

    此后,李金魁才开始真正退却了。他不再看她了,也不再想她了,一门心思钻
在了书本里。夜里,为了避开她,他常常到那个邻近的废品收购站里去,在那里一
边为歪叔看门,一边读书。

    然而,李金魁越冷,李红叶却越热,她越来越感到李金魁的与众不同。那寒寒
的目光总让她忍不住地牵挂。校长的女儿,长得又漂亮,学校里有多少小伙想跟她
说话呀!可是,却有这么一个黑小子,连看都不着她一眼,这是她无法忍受的!她
总想骂他一顿,可一走到他跟前时,她身上的力量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猜测和柔
情。有一段时间,她总是悄悄地给李金魁送吃的,有时候是两个白馍,有时是一个
鸡蛋……偷偷地塞到李金魁的课桌抽屉里,不让任何人知道。而李金魁却总是不动
声色地给她退回去。这在两人中间成了一种较量,一种意志的较量,你送,我就退,
你越退,我越送。终于有一天,李金魁烦了,他找到李红叶说:“李、李红叶,你
你你……别再送了。你你……也别可怜我。我一个乡下人,你可怜我耽误事。”李
红叶也冷着脸说:“我为啥要可怜你?谁给你送了?你怎么知道是我给你送的?是
你自己心里有鬼吧?”李金魁说:“那那、那好。我给你说,你要再送,我就吃了,
我吃也白吃,吃了也不感谢你!”李红叶说:“你吃不吃关我什么事?谁让你感谢
我了?!”说完,她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后,她在心里忍不住笑了。

    此后,李金魁对自己说,反正我也说过了,贱就贱到底!我就白吃你,谁让你
送的?!于是,李红叶再送什么,李金魁就吃,吃了也不理她。他就是要让她知道,
我这人说到做到,吃也白吃!他想,我就这样,“肉包子打狗!”她就不会再送了。
谁知,这倒给了李红叶一个具有隐蔽性的喜悦,一个姑娘深藏在内心里的小秘密。
人一有了秘密,那心气就不一样了,李红叶像是浑身都长了眼睛,时刻关注着他,
这反而造成了无形的贴近。她送的更欢了,职责三差五的,她都要给李金魁送点什
么,有时,她实在没什么送了,就上街去买上几块糖……她甚至动员当校长的父亲
给李金魁申请到了每月可以补贴六块钱的助学金!可是,在教室里,两个人谁都是
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形同陌人。

    寒假快到了,临放假前的一天,李红叶在收拾书包的时候,突然在书包里发现
了一包软绵绵的东西。她悄悄地打开一看,竟是整整一打手绢!在那时候,她虽然
是校长的女儿,一次也没见过这么多手绢。十二条啊,整整十二条!她的脸“喷”
的一下就红了,红得发烧发烫,她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那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
她真想大喊一声……可是,她仅是匆匆地背上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她觉得要是
再晚一会儿,她就疯了!

    李红叶背着书包像游魂似的在街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走,不
停地走……也许是等待太久了,企盼太久了,她虽然并不期望有回报,可在她的内
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怨气的,她也替自己不平,可是,突然来这么一下子,
这几乎是给她以摧毁性的打击!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走着,走着,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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