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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
关隐达的脑子像是钻进了许多蚊子,嗡嗡作响。周述的客气让他觉得气味不对
劲。这个人他早在地委机关工作时就认识。那时关隐达是地委书记陶凡的秘书,周
述常在陶凡那里露脸,对他自然也很热乎。从那时起,关隐达就不太喜欢周述这人。
他发现周述在领导面前总是笑嘻嘻的,眼珠子在领导脸上溜来溜去,总像饥渴着什
么,期待着什么。后来关隐达娶了陶陶,成了陶凡的乘龙快婿,又年轻轻地当了县
委副书记,周述在他面前就更不一样了,见面就说,我们可是老朋友啊!重重地拍
着他的肩头。再后来,陶凡退了,关隐达开始倒霉了,周述的笑脸就有些耐人琢磨
了。照样总说是老朋友,也照样笑嘻嘻的,但气味不一样了。现在他县长的位置很
尴尬,周述的笑脸就更有意思了。
这时门响了,关隐达胸口紧了一阵,生怕老太大进来吵闹。陶陶跑了出来,望
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陶陶就去开了门。
进来的却是银盘岭乡的书记熊其烈。关隐达不觉松了口气,心里便笑自己怎么
如此怯懦了。
今天熊其烈的神色有些异常。老熊算是关隐达在黎南最知心的部下了。这人忠
厚老实,干了十多年乡长了,最近在关隐达的一再坚持下,才提他当了乡党委书记。
老熊虽对关隐达满心感激,但从来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也从来不像今天这么诚惶
诚恐。
今天老熊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关隐达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问道。
熊其烈喝了口茶,呼吸都紧张起来,迟疑半天才说,关书记,我发现天大的事
了!
什么事?你说你说!
我刚才去向书记家里,想找他汇个报。他还没回来,他老婆在客厅打扫卫生,
就说,他就回来的,客厅很乱,你到他书房坐一会儿吧。我就进了向书记的书房。
他的书桌上放了个文件夹,我知道不该看,但我想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机密,就随
便翻开了。天哪,我一看就两眼发黑!
是什么,这么吓人?
谁都想不到!那是一封状告宋秋山的信!我草草扫了一眼,那上面列举了宋秋
山的十大罪状。一看就知还是一份草稿,好像有几个人的字迹,也有向书记修改的
字迹……
不等熊其烈说完,关隐达忙摆摆手,说,老熊,你再去一趟,把那信拿出来好
吗?
这个,这个……熊其烈感到有些为难。
关隐达脸色发起青来,一字一顿说,老熊,你也很清楚这事,太重大了。不干
就算了,要干就马上去,不然他很快就回来了。
熊其烈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出去了。
关隐达坐不住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到向在远家里打一个来回只需几分钟,
这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熊其烈回来了,果然取来了告状信。关隐达接过信一看,胸口禁不住狂跳起来。
他先瞟一眼题目:关于宋秋山同志违纪违法问题的汇报。不及细看全文,他忙翻到
末尾,见落款是:一批掌握情况的干部。他接着便飞快地看着告状信,里面字字句
句都叫他两耳发鸣。他匆匆看完信,握住熊其烈的手说,老熊,第一,你要镇定,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第二,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我都没有见过这封告状信。你现
在照样去他家里,等他回来,向他汇报。记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熊其烈走了,陶陶出来问男人,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兮兮?
关隐达不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说,你不用知道这事。我现在要连夜赶
到地委去。完事之后马上赶回来。
关隐达打电话叫了司机小马。他不准备叫秘书小张同去。这种事情,人越少越
好。要是他可以自己飞着去,他连司机小马都不会叫。最近上面专门要求过,不准
领导干部自己开车,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让人说什么。他接着又火急火燎给宋秋山
打电话。他拨的是机要电话,那部红色电话机。接电话的是宋秋山的夫人龙姐,说
秋山还没回来。他只好打手机。手机通了,接电话的是宋秋山的秘书小朱。小朱说,
宋书记正在忙,是不是明天再打电话联系?关隐达知道宋秋山不太愿意接他的电话,
就说,小朱,今天这事太重大了,你一定要宋书记万忙之中抽时间接一下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宋秋山才接了电话。关隐达稍加寒暄,就说了告状信的事,扼
要讲了信的内容。
宋秋山沉默一会儿,说,隐达,你赶快到我这里来,我在家里等你!
司机还没有来,关隐达又拿出告状信看了一眼。凭直觉,他看出这信是地委内
部人写的初稿。信中涉及一些地委内幕,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从几个人的笔迹看,
这是有组织的行动,一定有人在中间组织这事。看来这人的来头还不小。
陶陶刚才隐约听出些名堂了,有些担心,问,这样行吗?
关隐达说,没什么行不行的。
司机来了,说,刚才去加了点油,就迟了。
上了车,关隐达才说,老人家病了,去看一下。问题不大的话,马上赶回来。
辛苦你哩小马!
小马说,哪里哪里。
关隐达不再讲话,深深地窝进坐椅里,细细琢磨这个事情。地委几个头几间的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他都清楚。他想说不定这事就是专员陆义一手策划一手操作
的。陆义同宋秋山是老同事,长期相处难免有过节。前年张兆林调任副省长,地委
书记的位置一时不知落入谁手。当时人们多是猜测专员陆义接任,也有人说会由主
管党群的地委副书记卢云飞出任地委书记。后来盘子定下来了,出乎大家的意料,
主管政法的副书记宋秋山坐了地委的头把交椅。他在地委领导中排位本来是靠后的。
陆义仍旧任专员、这样,陆义同宋秋山的关系更加微妙起来。有人就分析,新定地
委班子,张兆林在中间起了决定性作用。原来张陆二人关系不睦。可当初张兆林在
地委工作时,外界都看不出这一点,只说张陆二人是多年来配合最好的书记和专员,
简直是黄金搭档。可见张兆林这人真的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这么老到的人不当
副省长才怪!
想不到陆义这些人玩到这个身份了,还搞这种手段!像小孩子办事,又像流氓
做派。真他妈的黑!关隐达心里无限感慨。
小马见关隐达今天一声不响,以为他担心老人家的病,就说,关县长放心,陶
老书记的身体一向不错,不会有大问题的。他两老身边没有人,有个什么毛病,不
打电话告诉你们告诉谁?
关隐达忙说,但愿没有事。
关隐达感慨着别人黑,突然又觉得自己无聊了。自己这是扮演了什么角色?一
个告密者!他想到自己是这么一个角色,似乎自己的身子在往下缩,怎么也挺拔不
起来。他开始问自己该不该这么干了。刚才听熊其烈说起这事,他马上意识到这是
改变他目前窘境的绝好机会。别的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去想。
也许自己太草率了。莫说这样做道德不道德,这事真的闹开了,宋陆二人都不
是一般人物,还不知鹿死谁手!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就只好这样了。是祸是福,听天由命吧!
黎南到地区,白天得走三个半小时,晚上车少些,才两个小时就到了。不过也
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车在陶几家门口停了下来。关隐达交代小马,你去桃园宾馆
登记个房子,休息一下,说不定还得马上赶回去哩。我过会儿就来。小马就没有下
车,掉头走了。
关隐达根本顾不上进岳父大人的家门,一转身就去了宋秋山家。
一敲门,门便开了。开门的是宋秋山的夫人龙姐。客厅里满是烟味。刚才这两
个多小时,不知宋秋山抽了多少烟。宋秋山从沙发里缓缓起身,笑容可掬地伸过手
来同关隐达紧紧握了一阵。龙姐为关隐达倒了杯茶,说声隐达你们扯吧,就进里屋
去了。
宋秋山压压手,示意关隐达自便,就翻开告状信看了起来。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越往下看,眉宇间的川字便越深。灯光下看不出脸色的变化,关隐达想这脸色一定
是由通红而转向铁青吧。
宋秋山不像关隐达那样看得匆忙,他很从容。他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看到了后
面又不时翻回前面,像在仔细玩味一篇美文。
好啊!宋秋山终于看完了信,说,他们居然对我搞这一套!
关隐达不知回答什么好。听宋秋山说“他们”,他便认为宋秋山一定猜得出是
谁在弄手脚了。
宋秋山哈哈一笑,接着说,这事要是放在从前,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不揪
出个反党集团才怪!就是现在,这也是一种严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他们这是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谢谢你啊。隐达同志!
知道了这事,就应该汇报啊!关隐达说。
宋秋山微笑着,目光很亲切,说,隐达,黎南这几年发展不错,你做了不少工
作啊!这几个月,你承受了不少压力,这个地委是清楚的。黎南在我们地区相对落
后些,尤其需要扎扎实实地干,少不得你这种埋头实干的同志啊!今后,你要多担
些担子才是啊!
关隐达感觉到宋秋山分明在向他暗示着什么。宋秋山也许觉得自己在关隐达的
事情上有些对不住,却只说你承受了不少压力,这个地委是清楚的。这已是一种委
婉的道歉了。关隐达知道,作为宋秋山,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不可能公开向部下
说对不起的,特别是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宋秋山要他今后多担些担子,也许意图
更加明显了。
感谢宋书记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关隐达说。
隐达,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你住桃园还是住哪里?
我不能住下来。明天一上班得开办公会,我马上赶回去。
那就太辛苦你了!宋秋山站起来,同关隐达握别。
关隐达出来看看手表,已是十一点多了,就不想再去打扰岳父大人,“抄近路
径直去了桃园宾馆。总服务台的小姐认得关隐达,见面就同他打招呼,说,你的房
子在208,司机在206。关隐达说,我们住不成了,得马上赶回去。
这么急,有急事?小姐问。
对对,有急事。
关隐达说声谢谢,就去了小马的房间,小马是倒头便睡的,关隐达在门外就听
见了他的鼾声。敲了好几声,小马才开了门,揉着眼睛说,对不起对不起,睡死了,
睡死了。关隐达说,没事没事。辛苦你小马,我们赶回去算了。老人家问题不大。
明天一早得开办公会。是妈打的电话,老头子怪她不该打。
小马便飞快地穿了衣服,揉着眼睛跟关隐达下楼。走到服务台结账,小姐望着
关隐达笑笑,说,算了吧,就不收你们的钱了。关隐达也笑笑,说,那就谢谢你了。
又开玩笑说,不过你收不收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人民政府的钱。小姐说,关县长真
是,得了便宜还讲便宜话。关隐达就嘿嘿笑。玩笑间,小姐已退了小马预交的房费,
办完了退房手续。关隐达再扬扬手,就同小马出来了。
上了车,关隐达说,小马你明天就不要同别人讲我们今天来看过老头子。他老
人家是越老脾气越怪,听不得人家讲他身体不好。
小马说,好好。老人家多半是这样。我父亲就是这个脾气。他要是有个三病两
痛,我姐姐跑回来看他。他火冒三丈,说,我还没有穿寿衣,你就这么急了,来奔
丧?
对对,老人家就是这样。关隐达说,有一年老头子病了,没注意保密,弄得他
好多老部下跑去看望他,把他急得要命。事后老头子把家里老老少少骂得抬不起头。
自那以后,他生病,我们从来不对别人说。
关隐达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轻松些,就同小马说些白话。这样也免得小马来瞌睡。
关隐达心想,今天万一车子在路上出了事,今后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所以他
今天特别警醒,不坐后面,专门坐到前面陪小马说话,又叫小马慢些开。他还问小
马,是不是让他来开一开,叫小马休息一下。小马只说没问题,没问题。小马便开
始吹牛,说,我在部队的时候,在青藏高原开车。大货车,一个人开,一开就是千
多两千里。沿途灰蒙蒙光溜溜一片,鬼都碰不上一个,那才叫无聊!实在问了,或
者来瞌睡了就骂娘,骂了班长骂排长,骂了排长骂连长,骂了连长骂团长。关隐达
就朗声笑了起来,说,看不出你在部队还蛮调皮哩。小马说,当兵的都一样,没有
当兵的不骂领导娘的。小马说到这里,一下子不说了。关隐达想,也许小马意识到
自己这话犯了忌。既然当兵的没有不骂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