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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望庄拆迁后,村里的会计下岗了。下了岗的村会计曾经多次向我描述过,那个冬日他在机关大院里“工作”的情景。自从搬进安置小区,望庄的老百姓不再种地,主要是依靠政府发放的补贴过日子,脑瓜活络的人,很快就经营起了别的生意。下岗的村会计说服几家亲戚,合伙购置一辆旧铲车,开始干起了工程。他在建筑工地上忙碌一年,工钱被包工头一直拖欠着。他曾去机关大楼上访,在门口被保安盘问几句,就胆怯地离开了。后来有一天下了多年不见的大雪,有人通知他到机关大院里铲雪。他开着铲车,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在公路上,路上积满厚厚的白雪,一溜小轿车自觉地跟在他的铲车屁股后面,始终没有一个超车的。他们把他的铲车当成了开路车。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排着长长的车队,联想到村支书的儿子结婚时很是气派的车队,以及村人充满羡慕的眼光。在这个没有太阳的早晨,他开着铲车行进在落满积雪的公路上,他故意减速,缓慢地奔跑,速度再慢也没有人愿意超车,他觉得自己是率领车队的总指挥,很享受这种慢的感觉。到了机关大院,他开始工作,开着铲车轰隆隆地铲雪。陆续上班的人,见了他,远远地就开始躲避。
这让他有一种被尊重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建筑工地上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他一直梦想着走进这个机关大院,没想到一场大雪成全了自己。他甚至突发奇想,真想用铲车在机关大院里掘地三尺,看一看地下究竟埋藏了一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铲雪,他来机关大院也只可以铲雪。即使他不来铲雪,也会安排别人来铲雪;即使不安排别人铲雪,等太阳出来以后这里的雪也会渐渐融化。他这样想着,恍然发觉自己的劳动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他看到雪又开始下了,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下了岗的村会计向我讲述的时候,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自豪感。其实我曾亲眼见过那辆铲车,它轰隆隆地出现在机关大院里,像一个很不协调的音符,又像一个说不清的隐喻。那个雪后的早晨,我站在机关大楼的某个窗口,俯视地面上忙碌的铲车,它显得那么渺小,不断重复的铲雪动作,宛若一片雪花在风雪中飘摇。融化,将是它的唯一结局。
下雪是美的,化雪则意味着泥泞,意味着给人带来尴尬和不便。机关大院里的雪,总会在融化之前被环卫工人运走。就在那个雪后的早晨,我从窗口看到铲雪和运雪的整个过程,也看到一个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送信的情景。
绿色的身影在雪地里缓慢移动,这个在我童年记忆中反复出现的形象,让我突然有了彻骨的难过。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这幕场景依旧不曾改变。我看着邮递员从自行车后面的绿色邮袋里拿出报纸和信件,然后弯腰顶着风雪向机关大楼走来。三十年了,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邮递员依然保留了我的童年记忆中的样子。以一场大雪为背景,轰隆隆的铲车和单薄的自行车,同时定格在我的心里。那个绿色身影携着远方的消息,从风雪深处一步步走来。我们生活在自己的房间里,其实一直在等候来自远方的消息。雪从遥远的地方启程,带来了远方的消息,雪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出它们,已被我们像对待垃圾一样铲除了。这样想象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东西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心里抽走了,内心变得空空荡荡;当我鼓足勇气直面这份空空荡荡,内心突然又变得格外狭窄和拥挤。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或许,是因为以前的日子过于安逸,像一潭静水。现在这潭水因为雪的介入和融化,开始有了皱纹。
三
已是多年的积习了,只要走进这栋机关大楼,我总会有意无意地用脚步测量距离。比如从门口到楼梯多少步,从楼梯口到办公室多少步,从办公室到厕所多少步,我每天都会丈量若干遍,每天都会在心里念叨若干遍。我至今没有记住确切的距离,只记住了行走的方式,从大门口到楼梯的那段路,我会踩着右侧的黑色地砖走;从楼梯口到办公室的那段路,我会踩着左侧的灰色地砖走;从办公室到厕所,我会一只脚踩着黑色地砖,一只脚踩着灰色地砖,偶尔也会脚踩黑色和灰色的分界线,呈线状笔直地走过去。每天只要进了这栋大楼,我必定会按照这种方式走路。我不知道是谁让我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我只知道这样一种刻板的行走方式,一定是在表达一些什么,自我提醒一些什么,或者企望抵达一些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样走着,转眼十多年就过去了。在这个机械式的行走过程中,发生了一个细微的变化:三年前的某个早晨,我走到楼梯口拐弯的地方,用手轻轻扶了一下木质的楼梯栏杆。我不记得当时的这个动作究竟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无聊,只记得从那时开始,每天走到楼梯的拐弯处,我总会摸一下楼梯栏杆,渐渐地这个动作居然成了一个习惯。固定的位置,同样的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像践行某个约定一样。当然,这个约定是不为人知的,是我和楼梯之间的秘密。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楼梯栏杆有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因为我每天的触摸,油漆已经完全脱落了,看上去像是一个陈旧的伤痕。后来,那块伤痕被物业管理人员重新粉刷了油漆,倘若仔细地端量,会发觉补过油漆的巴掌大的地方,从一个陈旧伤痕变成了新鲜的伤口。
那个周末我喝了很多的酒,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醉眼蒙眬中,突然发现地面有个蠕动的污点,我低头查看,是一只蛐蛐。它是怎么跑到十楼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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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然后(2)
清冷空荡的办公室里,突然增添了这样一只来自乡下来自童年记忆的蛐蛐,这真让我茫然失措。我不会伤害它,当然也不可能把它留在这个房间。我卷起一叠废旧报纸对着蛐蛐扇动,想把它一点点地驱逐到门外。这只小小的蛐蛐好像并不甘心,它被我驱逐一段距离之后,就会艰难地挺住,然后拼力向屋里挪动一小段距离,企图尽可能地靠近我。我很矛盾。我猛烈地挥舞手中的废旧报纸,一口气把它驱赶到了门外的走廊上。这是政府机关大楼的走廊,这只出现在我办公室的蛐蛐,已经抵达一个公共场所,这意味着,它已经与我无关了。我满怀歉疚地看着它,它在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更加无助,我迅速地关上门,如释重负。耳边响起了童年夏夜里蛐蛐的叫声,很动听也很让人伤怀。此刻,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我怀念童年的蛐蛐,却无力面对一只现实中的蛐蛐。我无法解释自己。
一个同事退休了。他离开办公室之前,打电话约我过去话别,聊了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然后他说:“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上班了,这个办公室的钥匙拜托你交还回去。”他站起身的瞬间,我觉察到了他的迟缓——与庄重无关的迟缓,与沉稳无关的迟缓。他的这个迟缓的动作,散发着一种苍老气息。
他把剩余的半杯水仰头喝尽,然后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把喝完了水的杯子装进去,接下来一起装进去的,还有梳头用的梳子,半盒名片,一些平时吃的药片。然后他把卫生间的灯关掉,把空调关掉,把饮水机关掉,把门锁上。他锁门的手有些颤抖,钥匙好几次都没有插进门锁里。我说我来锁吧,他说还是自己来吧,态度很坚定,像是必须要亲手尘封一段岁月,又像是要试图证明一点什么。门终于锁好了,他把钥匙交给我,然后转身离去。
我送他走到楼梯口,电梯的门很快就开了,他走进去,门很快又关闭了。我站在原地,目送电梯下楼,10楼,9楼,8楼,7楼,6楼,5楼,4楼,3楼,2楼,1楼,电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最底层。我的心也随着一层层地坠落,一直落到了地面上。我抬起头,然后迈步向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扶过楼梯拐弯处的栏杆,那个巴掌大的新鲜伤口很快就痊愈了。
四
那年夏天我是在果园里度过的。那些快乐无忌的日子,成了我的童年记忆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后来,这份记忆很快就被切换成了另外的一幕:村支书开始频繁地光顾我家,说服我的父母交出那片果园,因为他想在那里开办一个石子加工厂。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乡下,这是一个很大胆的设想。村支书之所以相中我家的果园,大约是因为它位于村头的公路边,地势平坦,交通便利。老实巴交的父亲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倔强,执意不肯让出果园。我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全家人都陷入了惊恐和不安之中。最后是母亲让步了,她说:“人家是村干部,我们终究抗不过去的,就认命吧。”一片沃土就这样拱手让了出去,所有的果树一夜之间全被砍伐了。村支书开出的条件是父亲交出果园后,农闲季节可以去他的石子厂上班。在同样的一片土地上,我的老实巴交的父亲从果园的主人变成了石子厂的劳工,那时年幼的我并不懂得这个身份转换意味着什么。每天上学和放学路经那里,我都会看到父亲站在高高的石堆上,弓着腰,反复地抡动手中的铁锤,把踩在脚下的石块砸碎,然后经由粉碎工序,加工成了建筑施工用的石子。父亲的劳动报酬,是按照加工石子的数量来计算的。曾经瓜果飘香的一方土地,开始整天弥漫着浓重的石子粉尘。父亲越来越寡言少语,腰渐渐地弯了。每逢喝点酒,他就会变得异常暴怒,破口大骂村支书。后来我才理解,那时父亲每天用铁锤击碎的,不仅仅是坚硬的石块,更是他的脆弱的梦想,以及对好日子的向往。生活变成了一件艰难和暗淡的事情。直到我和弟弟都参加了工作,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定居下来,父亲才真正平静下来,能够坦然地回忆和谈论他的果园了。每次回老家,走到村头我都会停下来多看几眼那片曾经的果园。
事实上那个石子厂经营几年光景就倒闭了,他们在原地盖起几栋房子,圈了很大的一片院子。如今,房屋有些颓败,院落杂草丛生,一派荒芜的景象。
我无法将眼前看到的这个场景,与童年记忆中的美好果园链接起来。隔着遥迢岁月,这个变迁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这是我的父亲永远都不会明白和甘心的,也是我永远不该忘却的。倘若当年守住那片土地,保护好那片果园,也许生活会是另一种模样。土地,可以繁衍一切生长一切的土地,在成全一些人的梦想的同时,也让另一些人的梦想永远破碎。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看到同一个版本的故事,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发生。
当然也有别的故事。机关大院里摆满了小车,秩序井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我的一个同事下班后开车出了机关大院,然后把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前,结果让人砸碎车窗玻璃,将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皮包偷走了,里面装有身份证和驾驶证,还有两万多块钱的购物卡。他打电话报警,不停地追问警察:“怎么在闹市会发生这么粗暴的事情呢?”那天我碰巧路过现场,于是也成了一个围观者。几个似曾相识的人,正在超市门前捡拾被丢弃到垃圾箱里的烂白菜,我恍然记起,他们住在安置小区,是曾经杀驴的人。
五
镇上的集市也要搬迁了。这是一个百年大集,距离望庄约有五里的路,城市化的浪潮,眨眼间就蔓延到这里。最先拆除的,是集市旁边的一栋古人私宅。这位古人在人类文化史上的地位,是目前学界正在热烈讨论的一个话题。有关方面和有关的人,显然没有耐性关心和等待那个讨论结果,很快就将古宅拆掉,在原地盖起一栋高层住宅,就像把一柄冷漠的剑,别有用心地插在百年大集的面前。我喜欢独自一人去到那里,绕过那栋高楼,汇入赶集的人流之中,走走停停,偶尔弯腰翻看那些带有露水珠的蔬菜。小贩的叫卖声,朴拙,真实,驳杂的烟火气息,传递着正常人的体温。百年大集就像一个舞台,村风民俗是舞台的背景,那些最卑微的人同时登台,不是要表演,是要把手中的劳动成果兑换成生活。没有遭到城管的驱逐,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们拆散,然后又规范到一个叫做农贸市场的巨大建筑里。农贸市场建在发电厂的旁边,与新建的安置小区比邻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