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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我并不是你什么人,不需要你照顾,你还是回去吧。”陈东走了,我心里
有着说不出来的痛。他愿意舍弃一切来照顾我,我心里何尝没有他?可我又怎能忍
心拖累他一辈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陈东不断地给我写信,寄钱寄物。虽然他不在我身边,可我
眼前却一直有他的影子。
1997年春节那天,人们正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中,我却因为正发着高烧且倍
感孤独而烦恼。下意识中,我给陈东打了个传呼。很快,他便给我回了电话。听到
他的声音,我心中的烦恼少了许多,却不知道该给他说些什么才好。只听得他在电
话那头焦急地说:“英子,你还好吗?你现在怎么样?”
那一刻,我不知道何以会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想看看他焦急的样子。于是,
我在电话里对他说:“东哥,我好孤独,你能过来陪陪我吗?”
“好,我马上赶过去。”
我没有想到他会把我的恶作剧当真。那天,他竟真的骑着摩托车从100 多公里
外的家乡来到郑州。当他站在我身边时,我被他的痴情感动了,我哽咽着说:“东
哥,你真好,可你也真傻。”
1997年情人节那天,陈东将一束红玫瑰放在我的床头,一股沁人心肺的清香使
我如痴如醉,我预感到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陈东一边给我按摩,一边盯着
我的眼睛说:“英子,虽然我从来没有向你说过那几个字,可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乡下人的话,我们就结婚吧,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面对陈东的求爱,我心里激起了阵阵涟漪。他爱我,我又何尝不爱他?可我又
怎忍心去拖累他?想到这里,我隐藏起心中的炽热,冷静地对他说:“我愿你永远
是我的大哥,我不能嫁给你。因为,作为一个人,我是个残疾人,今生能否站起来
还是个未知数。作为恋人,我曾经背叛过你,也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作为一个
女人,我已不能生孩子……”
“可这些我都不在乎,你能活下来便是一个奇迹,我相信你能重新站起来,创
造出一个新的奇迹来。以前的是是非非又怎能说全是你的错?没有孩子,我们尽可
以用一生的时间来想象我们孩子的模样。”尔后,他又给我背诵了勃朗宁夫人的诗
:“我爱你,深情满怀,就像我往日的悲哀;我爱你,与我终身的呼吸、微笑、泪
水为伴……”
陈东深情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慢慢地,他俯下身来使劲地吻我,而我
也极力去迎合他。忽然,似有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不,我不能接受他的爱!我是
那样的爱他,又怎能如此自私地将他羁绊在自己身边?
我相信陈东是真心爱我的,我相信我也深深地爱着他。正因为爱得太深,我才
不愿让他因为我的存在而委屈自己。于是,我将所有的爱意都隐藏在心底,躲开他
的亲吻,板起脸冷冷地对他说:“陈东,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却想不到你是个居
心叵测的家伙,会如此欺负我。”
大概是我的话对他伤害太深,他冷冷地盯了我半天,一言不发推门而出。透过
玻璃窗,看着他仰头看天的模样,我的心也在哭泣。可我知道不能给他机会,我宁
可给他一时的伤痛,也不愿连累他的一生。
惟一没有让我想到的是,陈东竟然会那样的固执。他终于辞掉了原来的工作,
然后在郑州一边打工,一边隔三差五地来家里照顾我。只是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有
说过爱我、娶我的字眼。
一年之后,家住商丘的表妹来郑州看望我。闲聊中,我说起了陈东和我之间的
故事,没有想到表妹会被陈东的痴情所感动,缠着我非要我介绍她与陈东相识不可。
后来的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表妹取代了我当年的位置,和陈东谈起了恋爱。我心
里虽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却又为他们高兴,为他们祝福。
今天,陈东终于与表妹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我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爱一
个人并非难事,而放弃自己之所爱却远非易事。好在陈东并未离我太远,能够时常
看着他与表妹成双入对的身影,我心里也会时时洋溢着幸福。
爸爸坐在我对面
思想是否也在对面?
现在,是7 点29分59秒,红色的秒针颤抖了一下。好了,现在7 点30分了;应
该是19点30分,但是墙上的钟最粗短的指针却指在一个阿拉伯数字“7 ”上。
现在是晚上的7 点30分整,我与一个中年男人在一家川菜馆里的一张桌子前坐
下;他没有挨着我坐下,而是坐在我的对面。这个中年男人是第一个,也是到目前
为止唯一的一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当然,女人是无法自称是我“爸爸”的。
但是至于他是否真是我“爸爸”,我没有十足把握,因为我和他没有做过“亲子鉴
定”。而我对这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之所以没有产生过怀疑,是因为有一个
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自称是我“妈妈”的女人的存在。据说她可以充分证明我是
他的亲生儿子,可她是不是真是我妈又是一个需要探究的问题——我对自己是不是
他俩的亲生儿子这个问题并不关心,因为我已经管他们叫了十七年的“爸爸”“妈
妈”了。——一个特殊的代名词——况且每当和他们一起出门时,不论是碰上他们
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都总会认为我们是一家人——我姑且先承认了吧。
现在,我和我的爸爸在这个小酒馆里已经坐下有十分钟了,墙上的钟已经走到
7 点40分12秒。我的爸爸点完了菜,刚刚把菜谱还给服务小姐的手里,他正端起无
柄的粤式茶碗——用右手,食指翘起——茶碗将要被他的右手送到他的嘴边。可他
却没有将这动作进行下去,端着茶碗的右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他
张开嘴——露出一口的蒜瓣牙——蒜瓣是白,可他的牙却是霉黄色的——吐出几个
字:
“再来瓶‘黑趵’。”
茶碗终于被送到了他的嘴边,他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沫,然后呷了一口热茶,
我能够透过他戴的茶色近视镜,看到他的眼睛瞳孔中所映出的我的影象。
“最近学得怎样?”我被他问道。
他看到我点点头,但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我想,他大概知道我点头的意思就是
说还可以。可还可以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我抬起头,又看了看挂在柜台上方墙上的钟,分针隐没在一小块黑影里,现在
大概是7 点58分,我看不清分针。虽说夏季天长,此时外面的天色也终于落下了夜
幕。
夜色里有一辆黑色“奥迪”车从窗前驶过——它行驶在紧靠饭馆窗户的自行车
道上。“奥迪”喇叭疯狂的嚎叫声传进饭馆里,使得本来只有两个客人(我与父亲)
的饭馆变得也闹哄哄的了。黑“奥迪”一路狂行,本来挡在它前方的自行车给它让
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狂傲的“奥迪”瞬间变得小心翼翼向前行驶了。它生怕哪辆
不长眼的自行车不小心蹭脏了那身黑油油的贵族外衣。待它超过了骑自行车的人群,
将要从自行车道上拐出驶向机动车道的时候,我想值勤的交通警察一定会扣住它的。
可是我却看见那个值勤的交警一边吆喝制止着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人,一边冲着“奥
迪”敬了个礼,随后黑色的“奥迪”飞也似的跑开了。
“你一直看着窗外,在想什么?”我被爸爸问道。
“我在想一道数学题。”我回答。
坐在我对面的父亲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时,一盘“夫妻肺片”被服务小姐端上桌来,然后一瓶啤酒又被启开。服务
小姐为父亲满上酒,她可能是新手,酒倾出的速度太急,泛起一层厚厚的白沫。白
沫冲破玻璃酒杯最后的防线,沸腾着顺着杯壁淌了下来。
服务小姐连忙拿餐巾纸来擦拭流到杯壁上的啤酒泡沫,却被父亲一挥手制止了。
他自己要过纸巾擦了一下,随即端起酒杯,凑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啤酒沫,他
又夹起一口菜送到嘴里。
“好,吃吧,陈达。”
我点点头,顺便也夹起一口菜放进嘴里。我感到这“肺片”有点辣,但也夹杂
着一些甜味,还是挺好吃的。我猜想这一定是用一对刚交配之后的公牛、母牛的肺
做的,要不怎么能够叫做“夫妻肺片”?
天已经完全黑透下来。有一个老者——一个骑着老式二六型凤凰自行车的老者
——从酒馆窗前的慢车道滑过,留下的是白发在路灯照耀下的银光一片。我望着骑
车老者的背影消失在阑珊灯火的尽头。不禁为这老头的那把硬朗的身子骨祝福,老
人家或许能够活上个百八十岁。可又一想,也说不准他会不会走不出这条路的尽头
便走完他一辈子的路。突发脑溢血,一头栽在地上,咽掉最后一口气。谁知道呢?
谁也不敢保证活着的人自己的下一秒钟是否还在活着;然而,只有死去的人才可以
保证自己的下一秒钟甚至永远都还在死着。
“你在想什么,陈达?”我又被问道。
“我还在想那道数学题。”我答道。
我怎么养成了说瞎话的毛病?妈的!我怎么会变得这个样子?怎么愈发变得虚
伪起来?我刚才明明是在考虑那个骑车老头子的死活问题。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
臊。我大口喝了一口茶,这茶有点苦,我赶紧吃了一口夫妻肺片,有点辣有点甜的
味道实在可口,没等咽下喉咙去,我又夹起一筷子服务小姐刚刚放到桌上的叫做
“歌乐山辣子鸡”的一道菜;这道菜的味道不仅香辣,而且麻酥酥的,吃起来挺过
瘾。紧吃几口竟令上下两片嘴唇麻木地发胀失去了知觉。我真希望这种麻木的感觉
持续下去。
这种麻酥酥的感觉就像第一次接吻的感觉。真的如此?这种念头一出现,我立
刻对自己脑中所下的论断产生了怀疑。我的初吻是在何时被我弄丢的?大概是在小
学二年级的时候吧。现在我只记得,当时我拉了一个小姑娘,在我家kiss了。究竟
这个小姑娘是谁,现在我也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小学班里的同学吧?小朋友。
天哪,我的初吻竟丢在一个埋在我大脑皮层深处,一个令我回忆不起来的姑娘的脸
蛋上。
小学二年级的我还不会用“妖艳”、“清纯”等审美标准去想入非非,所以,
我认定那个脸蛋上印有我初吻印痕的小妮儿特可爱,她一定长得特可爱,不然我怎
么会“香”了她一口呢?
我从幼儿园到高中到底谈过多少个女朋友,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上了
高中谈的第一个女友是我所接触的女孩中最“正点儿”的,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
当然,她是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一个。在上一个星期的时候,我们却分手了,是她
提出来的,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在这之前是没有先兆的。那一天,我在她
家。她爹妈都不在家,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们先打开电视机和VCD 影碟机,看的
是香港导演王家卫的《重庆森林》。这个片子我已经看了五遍,但没有一遍是从头
到尾正儿八经地看完了的。所以这一遍我也不打算看完。我俩坐在软软的真皮沙发
上,我的左手撑着身体,手掌深深地陷进沙发里。我的右手轻轻地浮在柔软似水的
沙发的真皮面上,皮子很滑,我的右手向一旁滑去。突然,我感到有一股凉意从我
的右手的中指窜入,血液在瞬间冷却了。
我的右手的中指触到了她的左手的中指。
电视里正播放着影碟机传输过来的画面。梁朝伟对王菲说:“这张登机证,你
让我去哪?”
王菲说:“好吧,再给你画一张。去哪?”
梁朝伟:“你说吧,你说去哪,就去哪。”
我的右手一翻,将她的左手抓住。她左手的手心有汗渗出,我的右手也有汗渗
出。两股汗液交合在一起,我俩的手攥得更紧了。
我开始注视她。
此时,电视荧屏已经开始走字幕了,传出了王菲动情的歌声。窗外有一缕云掠
过,遮住了午后温柔的太阳光彩。
不觉中,她的嘴将我的嘴堵住,她闭上了眼睛,陶醉其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我有一种缓慢轻柔的感觉,还有一种吃这“歌乐山辣子鸡”刺激感官的麻酥酥
的感觉。这种感觉真让我舒服,让我竟然忘记了过一会儿她爸就会回来,整个世界
只有我们存在。我的身子前倾,她自觉地仰下身子,渐渐地我俩倒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