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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六辑)-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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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我,李霞就是我的妻子,我说:“不吵了,她迷上了网络聊天,一回家就泡在
网上。”“为什么不要个小孩呢,一有小孩就都成熟了。”赵欣在我腿上扭动了一
下,换了一个姿势,显然她坐得不是很舒服,我说:“暂时还没有考虑要小孩的问
题,条件不允许。”赵欣终于掰开我的手站了起来,趴到窗户上往外看,“快到了,
下两站可能就是。”汽车司机扭过头来问:“你们去哪儿?”我说到天桥下,他说
这路车改线了,如果去天桥车一停就下车吧。我说行。

    我们还需要走两站路,我继续拉着赵欣往前走,一家音像店里传出列侬的“LET 
IT BE ”,我的脚步缓慢下来,听到那个死去的男人在唱“……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我突然问赵欣,列侬是哪一年死的,她说可能是1980年,
我想了想,那时我还在这座城市上幼儿园,我把手搭在赵欣肩上,她轻轻地拿开它,
“不,不要这样。”她说。我粗暴地把她搂在胸前,继续向前走,我几乎感觉是在
拖着她往前走了。“……LET IT BE LET IT BE ……”列侬的歌声越来越远,赵欣
用力挣扎着,最后她挣脱了我向前跑去,我没有跑,只是加大了步伐,我知道她根
本跑不快,最后我们终于到了天桥,在天桥的最高处站住,我们一起趴在栏杆上喘
气。

    我们看到了灯火辉煌的城市,它像一块儿点缀着明亮宝石的黑幕,几乎覆盖到
了地平线的尽头。汽车的车灯在两条路灯的灯线里划过道道流荧,还有一些变化着
色彩的发光体,那是市中心一些店铺的霓虹灯,只有在高处才能发现城市仅有两条
主干道,它们组成十字型支撑着那个平面,市内人工河的河水映出河堤小路的反光,
成为摇动着的第三条光带,唯一能看出大致形状的地方是市中心广场,那里是城市
最亮的地方,它像一张硕大电路板上的金色集成块,城市的外环也有路灯光,只是
我们与它的距离使它变得模糊不清,那里并不暗淡,而是呈现出一种模糊的昏黄色,
因此很难确定出城市的边缘,可能天是阴的,所以我们无法把灯光和天上的星星连
接起来欣赏。一阵风吹来了天桥下一些少年忧郁的歌声,那些声音随着天桥下的气
流一起变得飘忽起来。

    我说:“赵欣,这还是那个城市吗?你不会了解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因为你
身在其中。”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些,这种话听起来有些做作,并且与当事人关系
不大。“的确,我不会在这种时候来天桥,出于对安全的考虑。”赵欣说:“你还
留恋这里吗?”这是一个明摆着回答不回答都无所谓的问题,我笑了笑说:“在你
离开以前,我会的。”我并不想讨论风景或是爱情,我只想倾诉一些关于我内心的
一种疲惫,一种淡漠,这种想法或许很自私,平日里没有人愿意听你倾诉,然而我
就是每天都在疲惫与淡漠中度过了,无论陌生人、朋友、亲人,我感觉自己对他们
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似乎我的生命仍然停留在一个封闭的小圈里,这个小圈里只有
我孤身一人。我的疲惫在踏上天桥后达到一种新的高潮,我感觉到了无望,即使夜
色如此美丽,也无法使我觉察生活的美好,这与李霞无关,与赵欣无关,正是如此,
我来这里干什么来着?赵欣有些迷惑地看着我,她可能在尝试解析我内心的企图,
如果我真的图谋不轨,她也好有所准备,我们之间还是需要有段距离,知识分子有
知识分子的原则,有一些度量未必代表一个别人的丈夫可以对你为所欲为、肆无忌
惮,音乐、文学、体育新闻这些不疼不痒的话题可以消磨时间,可以让人们置身事
外做一个旁观者,这些与偷情毫无关系,在这个问题上必须寸步不让,虽然列侬的
“LET IT BE ”已经流传了二十多年,刚才还听到了,也不能真正顺其自然,自然?
难道真的会自然吗?假如真能领悟自然的含义,怎么还会存在苦恼,已经度过了将
近半生的生命告诉我,它无疑是可望不可及的,或者说是可遇不可求的。1996年,
我师范中文系毕业却不愿当教师父亲费尽千辛万苦把我塞进了国家机关替一些伪公
仆作嫁衣裳;1997年,我因不愿随波逐流溜须拍马遭到同僚排挤整天在办公室里怨
天尤人无所事事度日如年;1998年,我爱情受挫考研落榜提升无望冒犯小人最终背
井离乡投奔一异地亲戚以求发展终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1999年,我在工作上基本
稳定貌似春风得意苦尽甘来却在一次聚会中有意无意遭遇曾经离我而去的情人再度
坠入情网如胶似漆最终共同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过起了夫妻两地的生活;2000年,
夫妻团聚才发现对方都非善良之辈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油盐酱醋衣食起居投资理
财寻亲访友均难统一。列侬固然有资格说“LET IT BE ”,他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尚
且万事如意怎能不有顺其自然的之感,再者说他不还是在事业如日中天之际被一不
能“LET IT BE ”的家伙突施冷箭,正中要害,一命呜呼。所以硬撑着说顺其自然
要么就是彻底悲观之后的一时冲动要么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在想什么?”我问赵欣,“哦?我什么也没有想,你在想什么?你这个坏
小子,难道还是星际旅行吗?”赵欣浅浅地一笑,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往往笑不露
齿,我说:“不是,我刚才想了许多。”我在这时点燃了香烟,是那种出差为了装
门面的上好极品烟,我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在天桥的路灯下一个头发散乱的黑衣
男人在抽烟,我故意皱着眉头很深地把香烟吸进去,这是一种富有诗意的感觉,我
成为一个忧郁、苦闷又有些好笑的颓唐模样,最后我把香烟从天桥上用力掷出,使
其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抛物线,这些动作都不排除有故作深沉的嫌疑。一个男人,
他的生活不属于这里,却带了一个不是他的情人的女人站在一座昔日生活过的城市
的天桥上,没有任何怀旧感,没有进一步发展的迹象,欲望模糊不清,他的目的何
在?一个难得糊涂的女人此时也会不由的糊涂,接下来糊里糊涂也就不足为奇,需
要的只是一些离谱的话来做引线。赵欣没有反应,浅浅的笑意没有凝固,好像她正
在看一出蹩脚的话剧,她很快打破了这种危险的沉默,“伯父现在好吗?”她问我。
我说:“还好,常常在老年俱乐部下棋,有时会忘了回家。”“是吗,那就好,我
母亲总在附近一个小广场上跳健身操,她身体也很好。”“是的,总之来说都没有
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平平安安。”赵欣把头扭向了天桥内,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颇
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问我:“你现在还有什么爱好吗?”我对她这个问题有些失望。
“什么?爱好,基本上没有了,书店根本不敢逛,喜欢的书都很贵,去图书馆没有
时间,电视没有什么看的,体育运动根本不能参加,没跑几步就会心慌,好像什么
都迟钝了,连情欲都迟钝了,你为什么色迷迷地看着我?”赵欣吓了一跳,她说:
“我没有色迷迷地看着你,别让我有你在勾引我的感觉,有些凉了,你看够了吗?”
我说:“够了,我们下去吧。”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陪我去做头发吧,帮我
参考一个发型。”

    赵欣坚持要去那个她熟悉的地方做头发,我们不得不乘出租车穿越半个城市,
“反正你可以报销。”赵欣对我说,但这个狡猾的女人抢先坐在了司机旁边的座位
上,我只得坐后面那排座位上,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在到达时她象征性地虚
让了一下要付车费,被我阻止,“得了,赵欣,我来出。”我说。我们一起走进她
指定的那家“豪门发廊”,在此之前她声称她只让一个叫“保尔”的发型师为她剪
头,如果“保尔”不在我们扭头就走,可那个头发染成橘黄色的“保尔”恰好翘着
二郎腿坐在当门的沙发上发呆,看见我们进来他站起来用极短促的声音说:“欢迎
二位。”他个子瘦高,穿黑色弹性牛仔裤,蓝色毛衫露出洁白的衣领,手腕上套着
一只颜色古朴的木制手链,笑容温文尔雅。我一屁股坐在吧台对面的沙发上,赵欣
则坐在了镜前的转椅上,“保尔”从梳妆台上拿起工具包束在腰间,使他看起来更
像一个“牛仔”,他要开工了。女人理发总是很费时间的,我忽然觉得兴味索然,
那几个穿着白大褂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对顾客爱理不理的洗头女郎,那个坐在吧台里
喝着纯净水搔首弄姿嗲声嗲气的半老徐娘,包括对赵欣殷勤无比运剪如飞的“保尔”,
都使我此时感到兴味索然。也许事情本应是平淡的,也许我不应过分苛求事随人愿,
但凡我对某件事情久攻不下,我将暂时性地找不到北。我为什么不在这个没有李霞
喋喋不休的唠叨,没有上司催命似的电话,没有伤风感冒头疼脑热的夜晚下安安静
静地待在旅社里洗上个热水澡然后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意甲,我为那个标准双人间
付了280 元,为的是不让另一个人住进去打扰我,可现在已经夜晚十点,如果我十
二点回去我等于白白花了140 元,我花钱为自己找一个清净地方不去享受它,却在
发廊以一个不清不白的身份陪一个快要和别人结婚的女人理发,我真是愚蠢透顶。
赵欣一头泡沫地扭过头对我说:“茶几下有杂志,你可以看,你要等得烦就自己先
出去逛逛,我还要点时间。”我说:“行,你别管我了。”茶几下放了几本时下比
较前卫的杂志,我饶有兴趣地看了几篇臭骂某个女作家的文章,正当我准备往下翻
时突然一片黑暗,停电了,发廊里先是一阵小骚乱然后是赵欣的一声尖叫,我慌忙
拿出打火机边打边问:“怎么了?怎么了?”赵欣在黑暗中笑着说:“没什么,我
担心‘保尔’剪住我的肉。”“保尔”悻悻地说:“您把我可吓了半死。”好在赵
欣头上的泡沫已经洗去,头发也剪了个差不多,回去稍加修饰便完全可以次充好,
“保尔”却只能白白地看着我们离开,还要在后面说上一句“真是不好意思,欢迎
下次光临。”

    其他街道仍然有电,我们很快到了光亮的街道,当我和赵欣又走在一起的时候,
我就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懊悔与不安,忘记了280 元的双人标准间,忘记了意甲联赛,
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女人,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实际上我早该明白,我和赵
欣之间,永远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绝不比发生任何事情简单,我不奇怪,我明白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无怨无悔,我曾经暗恋李霞多年,而赵欣在我结婚以前一直暗恋
我(有信为证),我和李霞的婚姻处于危险的磨合期,赵欣又在此时为我服了一味
安定剂,为我开辟了一条异想天开的后路。我重新拉起了赵欣的手,她并不急于抽
回,如果就这样走下去,即使走到明天太阳出来我也不会感到倦意,但我不会这么
做,赵欣明天还要去上班,她现在还在大街上瞎逛而不回到温暖的被窝里,不去考
虑明天是否有精力完成一天的工作完全是为了我,一个曾经在她的爱情面前缩手缩
脚现在又为她人之夫的男人,这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品质,她在付出的同时又拿出了
一副欢天喜地的态度,这种宽容更让我对她的可爱欲罢不能。我理解,如果赵欣马
上说要走我也全部理解,女人有她的尊严,否则,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碰到一个熟
人会发生什么,我一拍屁股走人,赵欣还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我让赵欣以后怎
么做人。在这方面,我了解赵欣,她是个敢做敢当的女人,她能够破罐破摔,她敢
于牺牲自己,只要你让她认为你值得她就将为你抛弃理智,这是她最可贵的。但是
我不值得她这么做,这点我自己清楚,我也经不起折腾,所以我对赵欣说我们最后
去一个地方,就说再见。赵欣说行,那就去一个跳拉丁舞的舞厅吧,挺近的,并且
免费。那个舞厅就在眼前那座楼的第二层,我和她一起上去,却发现里面都是些上
年纪的人,赵欣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和许多人都打招呼,而我收到一个李霞打来
的电话,我慌忙跑到厕所去接,李霞在电话那边冷冷地问:“你在哪?”我说:
“在旅社。”她说:“早点睡觉。”我说好的,这种电话通常是一种毫无感情因素
的例行公事,我早习以为常,并且稍许厌恶,我关掉手机走回大厅,看到赵欣已经
在和一个老家伙跳一种我说不上名字的舞,他们脸上都带着那种竭力模仿专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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