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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够了。
他转过身,静静地又站了片刻后,回首最后一次看了眼那熟悉的景色,离开。
放弃,有时未必不是一种成全。
未必是成全她,其实也是在成全他。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若果真如此,待你寿终正寝时,也许我会来见你一面也说不定。
——那时,想必也不算违诺吧?
凡人之身,毕竟太过短暂。
这一点时间,他还等得起。
若一切真如太子长琴所决定地那般展开,这便不是人生了。
因为,人生永远是充满意外的,不是吗?
比如此刻。
就在他的背影即将消逝在夜幕中时,他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吱呀”的门响,而后——
那扇门,打开了。
太子长琴的身形下意识顿住。
然后,他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内跨出,小跑了几步后,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再然后,那更加熟悉的嗓音传来。
“小妹妹,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你是走失了吗?”
“……”
没错,太子长琴这一世的身体,是个女性孩童。
渡魂多世,无论是男女老少,甚至动物之躯,他都曾借用过。
为了活下去,他没有挑选的余地,也很少介意这些。
然而,从没有哪一刻,他会像现在这般心情微妙,以至于……他甚至想不发一辞地转身离去。
一双手却搭上了他的肩头。
阿悠的手中正拿着自己的外衣,她轻轻地将其搭上了沉默不语的女孩的肩上,不知为何,这孩子总让她想起“离家出走”多年的混蛋弟弟。
她柔声说道:“夜间风凉,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
原本……是真的想放过她的……
却不想她……
这当真是孽缘吗?
太子长琴垂眸,既如此,阿悠,阿悠,无论结果为何,都是你自己选的。
——你莫要后悔。
——因为你若后悔,我也许会让你更加后悔。
所以他,如同放下了所有重担般微微叹了口气,而后静默扭头,与对方对视了片刻后,方淡然说道:“阿悠,是我,我回来了。”
“……”
注视着阿悠惊讶交加的脸孔,太子长琴微微一笑,那么阿悠,你会如何呢?
究竟真的是不同的,还是如其他人一般呢?
“你的本体居然是女的吗?!”
阿悠被这可悲的事实打击地差点晕倒,怪不得对方看起来那么熟悉,没错,在这妹子开口的一瞬间,她便嗅出了自家弟弟的气息,结果——男变女什么的,实在是太悲情了!
她都快哭了怎么办?
“……”好吧,她倒真是没变,总是能出乎他意料之外,而后——
“不对,我记得蚯蚓是雌雄同体的,所以……阿然你是男女皆可吗?好厉害!”
噎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时光流逝,倒真没让她这功力后退。
太子长琴知道,若是顺着对方的口风如此绕过,一切就又可以恢复过去的模样。
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做。
他想让她知道,一切的真相。
从阿悠叫住他的那一瞬起,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已经没有了选择。
“阿悠,我并非精怪,而是仙人。”
“……哈?”阿悠再次震惊了,“仙人……也是雌雄同体?”这是东方玄幻不是吗?不是听说只有西方的天使没有性别吗?啊啊啊,穿越毁三观啊!
13错误
“……”太子长琴垂下眼眸,柔声道,“阿悠,有时候,我当真想让你再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错了!”阿悠马上从善如流地道歉——有些伤疤是不应该揭的。
世人都说神仙好,谁知人妖跑不了。
如此看来,到底还是做凡人痛快,起码,不是自己主动去挨刀,谁也变不了性啊。
虽然心中如此感慨着,阿悠的脸上却已然挂起了笑容,因为她真真正正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阿然,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怕会有道士把你收走啦!”
“……”
太子长琴突然有某种预感,再顺着对方的思路来,可能永远都无法回到他所想谈的话上,好在与对方相处多年,他也早已摸索出来应对的方式,那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所谓渡魂,即是……”
没错,他直接开始了话题。
能将仙人逼迫到这个地步,阿悠当真该自豪,可惜,她却无暇思考这个,原因无他,只因太子长琴对于渡魂的解释,她越听越是耳熟。
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所谓渡魂,就是夺舍的意思吗?”
太子长琴略诧异地看着她,道:“你倒知道的不少。”
阿悠干笑了两声,修仙夺舍什么的怎么着也是网络小说必备情节,曾经有一段时间,她非常为这个类型着迷,倒也翻看了不少,对这个概念亦是不陌生。
“阿悠有何感触?”
“感触……挺玄幻的……吧?”
毕竟,曾经只在文字中看到的话语,此刻却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感受,当真是五味杂陈。
若真说夺舍,她出现在此时此刻,也未尝不是一种夺舍吧?
只是,既然这世上有仙人有妖精,想必也有鬼界吧?
她是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死后才来的,那么,离开躯壳的灵魂到底还有转世重生的机会,如此,倒也不错。
阿然所谓的夺舍,应该和她来的方式差不多吧?
如此看来,他们当真是有缘分。
然而,心中满是杂绪的又岂是她一人?
——是么,能接受夺舍么,那么……
太子长琴接着说道:“然而,我之夺舍,自于旁人不同。”
“……”不知为何,阿悠的心头突然涌起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再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然而,阿然的神情……
阿悠捏了捏拳,莫名觉得,若在此时打断对方,会是件非常非常残忍的事情。
但若是不打断,事情也许会走向某个完全未知的方向,再无转回余地。
犹豫间,她却已然失去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常人夺舍,只需将肉身本来的灵魂逐出体内,而我之夺舍,却是要将其灵魂活活吞噬。”
夺舍渡魂,然而这“舍”又岂是容易寻到的?
百万人中,未必能遇到一具能与自身灵魂完全契合的身体。
然而,太子长琴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因他体内只剩下两魂三魄,魂魄不全使得他无法以正常的形态存在于天地间,而那些急切间选择的躯体,虽然勉强能用,但并非毫无排斥。
故而,一来为了暂时补全自身残缺的灵魂,二来,为了减少躯体的排斥性,所以他每次渡魂后,都需强行融合这些身体原本的魂魄。
这样一来,才算渡魂成功,并且……因为原本身体的魂魄尚存的缘故,排斥也不会非常厉害,痛过最初的一阵,此后,便与常人无异。
如此做法并非一劳永逸。
那些强行被他融入体内的魂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便是躯体的排斥性越来越强。
在那魂魄完全消失之前,他必须去寻找下一具躯体。
不停渡魂,也在不停杀人。
周而复始,除非找到封印了他命魂以及四魄的焚寂剑,否则,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不,也许还是能看到。
因为,每次渡魂他都必须付出一部分自己的魂魄之力作为代价,总有一天,他会再也无法渡魂,就此消散于天地,再不复存在。
“……吞噬?”阿悠的眼眸渐渐瞪大,她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什么,却又仿佛更不明白了。
并不是在灵魂离开后进入躯体。
并不是强行将对方魂魄驱逐出身体。
而是……吞噬?
那么,那些魂魄最终都……她的心蓦地一沉,这个问题,实在无需去想了吧?
“现在,阿悠又有何感触?”
对方依旧柔和的声线传来,如果说之前这嗓音还让她有些想笑,此刻,她是完全笑不出来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太子长琴从最开始一眨不眨注视着对方的神情,到垂下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温和的微笑,眼中却渐渐蔓延起疯狂之意。
果然……果然!
阿悠,你也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比起别人要更多了一层虚伪的皮,连我都险些被你骗了。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
如此,我也只有……
下了某个决心的长琴蓦然抬首,原本满含着杀意的凤眸却在下一秒掠上了惊愕。
在前一秒,他想杀掉的女子,脸上有着清晰的水痕,她竟在——悄无声息地流泪。
为什么要哭呢?
是恐惧吗?
预示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害怕自己可能会被杀掉?
呵,阿悠,你可当真是聪明。
长琴冷笑出声,不可否认,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有些心软。
然而——
“阿然……怎么办?”阿悠终于开口,她的声线颤抖,似乎真的在害怕,那在空中飘摇的话音,如同一不小心就会被夜风吹散而去。
“我明明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没错,杀人是不对的。
在现代接受多年的教育告诉她,哪怕有着任何原因,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因一己之私去剥夺另外一人的生命。
杀人是不对的。
这个道理,仿佛已经刻入了灵魂深处。
那是一块深深埋下的界限碑,也是一条不可越过的警戒线。
——是绝对不可再前行的标志。
因为一旦超出,后果不可设想。
“所以呢?”太子长琴柔声开口,与此同时,他走近阿悠,直到再无间隙。
无论是拥抱,还是杀戮,都是最方便的距离。
阿悠恍惚地流着泪,如同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动作般,愣愣地低下头,喃喃说道:“然而,然而,看到你回来,我却是那么地高兴。”
“……”
“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只要你能回来,死一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阿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的嘴唇甚至有些发紫,冰凉的手指捂上心口,“阿然,我是不是坏掉了?”
太子长琴说不上此时是喜是悲,却只感觉一股奇异而不知名的力量,狠狠地撞上他的心口,而后从这最核心的器官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多年夙愿,似乎今日终于可以达成。
不,是已经达成。
阿悠和他人都不相同。
她不恐惧,她不厌恶,她只是在静静流泪。
他似乎总是能看到她哭,她每次都因他而哭。
可是,她这次到底是因何而流泪呢?
“阿悠,”他再次开口,声线沉沉,“你觉得,我不应该活下来?”
“不!”阿悠下意识反驳,“这世上没有比你活下来更好的事了。”
沉默了片刻后,她再次开口,这一次的声音要更加肯定,更加确切——
“不管是什么生灵,都有活下来的权利,想活下来,没有错。”
“那么,阿悠,你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我哭了?”阿悠默默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注视着满手的湿意,如梦初醒地说道,“我真的哭了啊……”
“阿悠,你在为我而难过吗?”
“……也许是为你,也许我是在为自己。”
“你自己?”
又沉默了片刻后,阿悠伸出手,紧紧地抱住眼前的女孩。
“阿然,你想活下来,这并没有错。”
“然而,我明明没有性命之虞,却觉得,只要你活下来,哪怕其他人都死了也无所谓。”
“……那又何错之有?”
“阿然……”阿悠哀哀地喊了一声,最终,她这么说道,“我是人啊。”
若将人与鸡鸭关于一处,为了活下去,人吃了鸡鸭,没有人会说他们有错。
但,如果将人与他人关于一处呢?
活下去没有错,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同类去死吗?
不,阿然并不是人类,所以她不能拿人类的价值观去约束他。
可是,她是人类啊。
只为了重要的人能活下来,就可以毫无愧疚地漠视甚至无视其他生命吗?
只要阿然还在……怎么样都可以……
怀抱着如此想法的她,当真还是人吗?
在这一刻,阿悠发现自己似乎已然不配为人,然而,更让她恐惧的却是另外一点——
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不正确的,罪恶的,她似乎、似乎依然……无法放弃。
14一起
“阿悠,你没有错。”
一只小巧的手轻柔地拍在阿悠的后背上,低低的如同劝解又如同诱哄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只是太过心软罢了。”
“……心软?”
“是啊,你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