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个农民……您可以想像我父母的脸色吧?更何况他还是个肥胖的庄稼汉!”爱娃开玩笑地说。
“我不后悔。虽然很辛苦,但我们过得很好。我们是自己的主人。由于飓风,我可能不得不出去找工作了。再看吧……”
格蕾丝喜欢这种开诚布公的方式。这并不是因为爱娃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女人。她的秘密并不适合讲给随便什么人听。但爱娃能理解她。在这一点上,她与其他人太不一样了。爱娃的向往基本是非物质的,她与自己的这种向往很一致。她的灵魂展现在她的动作、外表和语言上。对她而言,金钱不是目标。至于在格蕾丝眼中相当重要的、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她根本就不在意。爱娃相信典范对人的影响力,而不是强权。
“我想您的孩子和小玛丽很要好吧?”
突然,格蕾丝波澜不惊地扔下这颗重磅炸弹。指挥她说话的,是她的职业习惯。她掩饰着内心的紧张。这么做实在不够光明正大,但她并不因此感到羞耻。对她来说,重要的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爱娃的脸一下子白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窗边。
“您知道孩子的事?”
格蕾丝点点头。这不是事实,但她不在乎。她之所以说谎,也只是为了让事情真相大白。
“他们初到这里的时候,她五岁,和米歇尔一样大。爱米丽还要小上两岁。星期三和星期日,他们经常聚在一起。方圆十里之内只有他们三个孩子。”
她沉默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她骑着自行车或是小马,从小教堂的那条路走过来。” 格蕾丝全神贯注的沉默是一个陷阱。爱娃接着说:
“已经三年了……我几乎没办法提起那件事。”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那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格蕾丝问。
两个孩子在松树下争吵。他们的叫喊声像她们母亲的嗓音一样,渐渐低下去了。
“那孩子爬上了一幢靠着篱笆的旧房子。那篱笆是接骨木做的,刚用砍柴刀修整好,枝子都是斜尖的,是真正的长矛。然后她摔在了上面。”
还没有听完,格蕾丝就猜到了句子的结尾。爱娃的目光漫溢着恐惧和迷惑。
“他在附近找到医生了吗?”
爱娃看着窗户,一脸惨白。她摘下了蒙着水雾的眼镜。
“是我和托马斯发现她的。实在是太可怕了。他跑去打电话,但医生正在镇子的另一头巡诊。等他到的时候,她已经流了好多血。他也曾试图把她送往医院。但是三十公里盘旋的山路啊。孩子死在了途中……”
一阵沉默之后,爱娃再次开口。
“有时候我也会因为我的孩子,为罗伯特想到这件事。罗伯特手里成天拿着电锯,要不就是在危险的机器上爬上爬下,还不算牲口引起的事故。如果他们出了事,结果也是一样的。没有救援能及时赶到。”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格蕾丝终于明白了。她意识到为了救治克里斯托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耻。她印象中惟一一次托马斯差点打了她,正是因为她劈头盖脸地触动了他请不来医生的痛处。
“那玛丽的母亲呢?”
爱娃盯着格蕾丝。她中了格蕾丝的圈套,已经说得太多了。事实上,格蕾丝对玛丽的故事几乎一无所知。管它呢。爱娃直觉地认为,格蕾丝是自从孩子死后,长久以来第一个让托马斯感兴趣的女人。这个事实,她在农场的院子里时就发现了。那时候罗伯特和托马斯正在拖奶牛的尸体。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走向她的步伐是爱娃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的。那是一种克制的热情,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女人能从男人心神不宁的态度中辨认出这种感觉。就是它。现在,爱娃明白了是格蕾丝使托马斯心神不宁。有一天晚上,她和罗伯特谈到了这个。罗伯特对她说:“你是电视节目和美国肥皂剧看多了。你说的那些,只会在电影里发生。她会离开的。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爱娃差点就要回他,他们也是啊,他们也曾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北部工人家庭正在上学的女孩,而他是高原上的农民。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何况,她恰恰认为托马斯的世界与格蕾丝的离得也不是那么远。在来这里终老之前,托马斯曾周游了世界。他曾是石油工程师,今天在美国,明天在科威特或是委内瑞拉。他挣了很多钱。这些都是爱娃从罗伯特那儿听来的,因为两个男人无话不聊。不过,可以撮合这两人的因素并不只有这些。虽然爱娃没法准确地说出来,但她能感觉到格蕾丝心头的伤痕,如同托马斯一样。可以肯定地说,爱娃从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痛苦。这不是靠明确的观察能解释清楚的。她猜想格蕾丝在动摇,她即将进入那失去了希望的人的世界。总之,三天以来,爱娃只要一想到他们中的一个就会联想到另一个。这是个好兆头。
“玛丽的母亲?对啊,怎么了?”
爱娃感到很有趣。她很愿意上当,因为这能让他们两人找到归属。但她不想做得过于天真。
格蕾丝迟疑着。爱娃在等她透口风。爱娃并不一定要让她承认在榨取别人的秘密,而只要她说几个带有鼓动性的词。
“我想这对她来说一定很可怕……”
这样是不够的,格蕾丝。你需要再暴露一点。爱娃等待着,沉默着不说话。
“她离开了?”
爱娃点点头。
“他们……他们还见面吗?”
爱娃笑了。这个微笑带着同情、友好以及猜中的窃喜。
“不。托马斯是孤家寡人。只有我们。”
她们还有很多相关的话要说,但她们在等待时机。对她和她来说,进展都太快了。孩子们在松树下玩耍。他们在方砖地上放了盏汽油灯。桌角的阴影里,米歇尔的高速跑车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弯道上发出轰轰声。而爱米丽跪着,用温柔的动作哄着她的布娃娃。爱娃用几乎是悲伤的目光时不时地看看他们。这目光属于一位担忧的母亲。格蕾丝感到自己被排除在他们无声的交流之外。爱娃对孩子的关注重又使她成为一个局外人。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那边,在潮湿泥泞的院子尽头,盖着黑色帆布的圆形谷仓边,一些农用建筑看上去像是被废弃了一样。这样的景象让人感到一种沉重的忧郁。倾斜的屋脊投下阴影,上面的冰雪白天并未融化,更加重了这种忧郁。格蕾丝讨厌这个地方。她可以感受大海的吸引力,高山令人眩晕的诱惑力,甚至是荒废的工业区巴罗克式的美丽,但这片乡野对她没有吸引力,即使有,也要等到夏季才行。
“他们来了!”爱娃猛地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如释重负。
“我什么也没听到。”格蕾丝承认。
“我们的狗叫了。”
格蕾丝并没有发现这里有狗。它们很可能是被拴住或是圈起来了。她什么也没听见。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爱娃往炉灶里添了根柴。门开了。罗伯特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托马斯。两个男人花了点时间打量了一下这温暖的房间。房间里有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在等着他们。他们可以肯定她们在等他们。
“真冷。”罗伯特说。
爱娃的丈夫把手电放到桌上的汽油灯旁边。爱米丽奔向她的父亲。他把她抱在怀里。
“你真扎人!”小女孩蹭着罗伯特的面颊叫道。
格蕾丝看到米歇尔待在后面,埋怨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托马斯。
他们各就各位。格蕾丝坐在窗边,罗伯特和托马斯靠着炉子,爱娃站在洗碗槽前。
“真是太惨了。”罗伯特说。
爱娃和格蕾丝交换了一下眼神。
“农瑟里尔的火山上,我父亲为了孩子们上学而种的树……倒了一地。”
他朝圣诞树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剩下十棵花旗松还没倒。那可怜的老人,他花了那么大力气,如果他看见的话!”
“围栅怎么样?”爱娃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全断了。桩子和金属网全没了。”
他几乎要说出“一无所有”,但他没有。
“我会帮你的,”托马斯说,“我们一定应付得了。”
这是格蕾丝第一次在托马斯的话里听出了希望。但这些话让她难过。也许是因为她将要离开。这里一切都将回归原位,除了她。
“你们想喝点热饮吗?”爱娃问,“咖啡?”
罗伯特用眼神询问托马斯。托马斯点点头。在格蕾丝面前,罗伯特不想表现得太沮丧。出于自尊,他压抑住自己的绝望。在托马斯身边,这小个子男人表现得精力充沛、坚韧不拔。他很明白,他惟一的财富,就是爱娃以及他的孩子们。
“星期六一早公路就能开通,”罗伯特又说,“到时我们就能有一台发电机组了。”
“大家都会有吗?”格蕾丝问。
“我们轮流用。它是法国或者是欧洲某个国家捐助来的。”
他们都不说话了。他们想到了欧洲。今天,有位记者说:“整个欧洲都来到了利摩日的病榻边。”这句话直击罗伯特心底。他并不认为利摩日生了什么病,它只是受伤了,就这么简单。这是不一样的。
“机组来自德国、爱尔兰、意大利。人员也是一样,电工,还有当兵的。”
罗伯特没有说下去。他的脸埋在碗里,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托马斯只用嘴唇沾了沾冒着热气的液体。厨房里集中了两对。每个人都会肯定地认为,他们是两对。
“那么,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守岁?”爱娃说。
两个孩子的脑袋从上了蜡的桌布边冒了出来。这个主意让他们开心。他们已经四年没有在方塔农舍守岁了。
“这是格蕾丝的主意。”托马斯有些退缩。
格蕾丝的心慌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尤安诺一家看着她。托马斯说得好像她是农舍的女主人,该由她来作出邀请似的。她很窘。他出其不意地占了上风。
“要带什么好呢?”眼下的情景让爱娃觉得很有趣。
格蕾丝看了托马斯一眼。灰色的眼睛融进一片蓝色的目光中。电光火石间,情感在无言中交织着。
“不用了,我想。我们那儿什么都有。”
她迷上了这原本不感兴趣的游戏。既然他向她交出了方塔农庄一晚上的统治权,那么她也乐得行使这个权力。她并不害怕统治。
罗伯特点点头。他想着他的围栅,想着还要花去晚上的一部分时间忙于奶牛的分娩,想着会给别人带来勇气的爱娃,没有她,他不会有重新开始的力量。
黑暗笼罩了通间。他们在屋里,一言不发。孩子们在桌子下玩耍。高原上,又一个冬夜降临了。
十二
格蕾丝待在食槽边,板着脸,手指在口袋深处蜷着,指甲陷进手心里。她原以为对自己非常了解,现在却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出了错。她以前从没想到,她,格蕾丝,是如此的脆弱。现在她的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在她面前,罗伯特和托马斯正围着难产的牲口忙碌。爱娃在帮助他们、指导他们。她对血肉的认识更加直接,对生命的诞生更加在行,对死亡的抗争更加坚韧。男人们默默地遵从她的指导。两盏放在稻草上的灯散发出《圣经》中出现过的那种圣洁的光,照亮了这幕场景。格蕾丝再次被撇在一边。
奶牛的四肢开始抽搐。这肌肉和神经的颤动显示了它的痛苦,或是屈服的征兆。格蕾丝无法移开视线。牲畜棚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稻草的气味。夜里十一点了。没有关好的门外,黑夜像一张贪婪的大嘴。被燕子窝弄脏的顶篷上,长方形的草垛隐约可见,再上面,便是寒夜星空了。时间慢了下来。在人间,一个痛苦的造物周围,上演着超越黑暗的戏剧。格蕾丝也在颤抖。她感到自己的确太脆弱了。
她不停地想着爱娃说出的秘密。有一刻,她希望靠参透托马斯的神秘来打破他的吸引力。她格蕾丝就是这样。被揭穿的人是不幸的。只要知道了某个人的来龙去脉,她眼中的兴趣就会消失殆尽。克里斯托弗可能有保护他的私人领域不受妻子控制的天赋。比如,克里斯托弗从未提起他与摩尔根·赫德福特之间将近十年的关系。据格蕾丝了解,她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自己和克里斯托弗相遇时,他刚刚结束了这段关系。格蕾丝认为自己利用了克里斯托弗脆弱的过渡期。他不能过长时间没有女人崇拜自己的生活。她只有从细微的暗示、从道听途说中了解摩尔根。她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匆匆动身赶往西岸的原因,更不知道摩尔根在克里斯托弗的记忆里占有怎样的位置以及她是否还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