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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出庙,仍到徐和家中。徐和寻了竹竿,将斗星灯扎好了。陈念义道:“此时节气,斗柄指乾方,须得四更以后。我们前半夜且去睡,交五更动身不迟。”众人依言,早吃夜饭,都睡。将近五更,大家起来,带了有用的行头,一同入山。徐溶夫在前面带路,直到中峰下,看那天上,斗柄横斜,已向西方下垂,正近天门。陈念义道:“是这时候了,你们快去安排。”徐和等忙去将星灯竖好,唐猛去张了兔网,大家都去左近深林内躲了。
没多时,只听得兔网上钢铃儿乱响,众人忙出林看时,只见那参仙已兜入网内。众人大喜,忙扑上去取。陈念义忙止住道:“你等休要卤莽,都随我来。”陈念义拄了藜杖,引众人缓缓走近网前。那参仙挣扎不脱,只叫饶命。陈念义道:“参仙休惊,有我在此,决不伤你性命,只求你一点纯阳白血,救个要紧人的性命。”说罢,便把参仙隔网抱定,衣襟边取出一把玛瑙石砭刀来。徐溶夫忙捧过那个羊脂白玉瓶儿。陈念义将参仙左臂砭破,流出白浆来,滴入瓶内。那参仙啼哭不止。又将右臂亦砭破,流了许多。看时,已有小半瓶,陈含义道:“足有一酒杯,够了,够了。再取恐伤了他。”便去葫芦内取出丹药,与他敷了疮口,又吩咐道:“参仙,你干了这场功德,虽迟了些路程,日后证果了,却缴销一起大公案,亦不失便宜也。”便解开了网,抱到他那生根发苗之处,放落地下。那参仙委委悴悴的钻入土去了。陈念义对范成龙道:“这点无价之宝,人死了脏腑不坏,灌下去尚可回生,何况有气未死。”范成龙称谢不尽。陈念义道:“若非神灵默佑,焉能到手得如此容易!天已明了,可速回去。”
众人收拾了行头,一阵回家。到了后轩,范成龙道:“小可不敢久留,就此告辞,星夜驰归,不知刘总管怎生盼望也。”陈念义道:“此物最娇嫩,你飞马回去,也须两三日,天气又热,深恐变坏。你另用个瓦钵儿,将这玉瓶坐入,四围用冰护住,路上没冰卖之处,可用冷井水坐定,小心提在手内,方保无事。”范成龙道:“老师说得是。”
范成龙正待动身,只听前面厅上发起喊来,只见徐溶夫的娘子同两个儿子,跌跌爬爬的进来。众人忙问其故,娘子面如土色道:“一个山神赶来我家也。”徐和喝道:“青天白日,休要胡说!”娘子道:“那个胡说,一个青脸山神,发如硃砂,在前面厅上朝我唱喏,叫你出去哩。”众人不信,都哄出去看,果见一个青脸獠牙的立在厅上。唐猛拔刀上前,大喝:“你是何方鬼魅,敢白昼出现!”那人大叫道:“我好端端的是人,你等不要鸟乱!”范成龙在后面,认得是康捷,忙叫道:“这是康中候,你们休要造次。”众人方才省悟,都大笑起来,唱个无礼喏,让坐。娘子道:“怎的康老爷恁般相貌,险些吓碎我娘儿的苦胆。只道他们掘参仙,得罪了,山神发作。”康捷笑道:“我恐嫂嫂吃惊,连忙唱喏,嫂嫂兀自害怕。我一路问到此处,路上还有许多人诧异哩。”
众人又笑了一回,徐和忙叫娘子去看茶。成龙问道:“康兄何来?”康捷道:“我奉枢密院札付,去青州打探军情。云天彪在二龙山十分危急,东昌、德州两路官兵来救,皆被宋江用奔雷车杀败。天彪教我到兖州探信,那刘小姐的病已是不中用了,性命只在旦夕,现在后事已都备齐。刘广心肠不死,央我到这里来探问吉凶,你等办的事怎的了?”范成龙将上文之事,约略说了一遍,“如今亏这位陈念义老师,取得参仙血在此,可以起死回生,正待动身要去。”康捷道:“何不交与我带去,今日便可到。”范成龙大喜道:“我也这般说。”徐溶夫取了瓦钵,用冰块将那玉瓶坐好,交与康捷,小心提了。康捷道:“此事火急,我不敢多坐,就此告辞。”众人送出门外。康捷别了众人,作起法来,踏开风火轮,飞也似去了。众人无不称羡。
徐和对范成龙道:“康中候此去,仁兄可以放心,且将息一日再去。”范成龙果然疲倦,便依言住下。陈念义辞别道:“天台道侣盼望,更要去会张紫阳真人,老拙去也。”徐和与众人再三苦留不住。徐和道:“师父此去,何时再来?”陈念义道:“且看。只你也须得了便了,与其力能打虎,何如避虎更妙。一旦失足,悔不及矣。”徐和听了。陈念义又道:“取参仙一节事,哄动了村坊,恐有那不晓事的希图长生,去刨掘胡弄,触犯鬼神,性命不保,可告诫他们。”徐和应了。来对唐猛道:“你那只豹角,用芝麻油浸三日,便绵软如泥,随意捏成刀剑。再用水浸去油,坚利无比。此乃水晶天兵,非凡铁可比。只怕的盐卤,犯了全体都霉烂。”唐猛听了甚喜,称谢。众人相送出门,范成龙再拜流涕道:“恩师去了,大恩何以为报?”陈念义笑道:“老拙此来,真是因缘生法,莫之为而为,岂望报哉!将军能劝世人,非大英雄大豪杰,夙具慧根者,切勿胡乱学医,此将军之功,亦老拙之深望也。”说罢,曳杖飘然而去。范成龙叹道:“真当世神仙也。”范成龙遂同唐猛在徐溶夫家又住了一夜。
次日饭罢,二人谢别溶夫,带了原来伴当,回到唐猛家里。后猛行装,已收拾好了。唐母闻知唐猛打了豹子,范成龙公事了毕,也甚欢喜。唐猛辞了母亲,嘱付了妻子,带了二五个庄客相随,范成龙亦辞了唐母,一同起身回衮州。不题。
且说康捷将着那瓶仙药,驾起风火轮,真个是飞云掣电,巳牌时分已到了兖州,不待通报,直入署内。那刘慧娘自从范成龙去后,步步沉重,气冲上焦,睡眠不得。已是三昼夜不贴枕席,只靠在侍女们的身上,饭食全不能进,一切后事俱已备齐。孔厚诊脉道:“不过明日寅时之局。”刘夫人听了,心如刀割,只是儿天儿地的痛哭。刘广、希真只搓手捻脚,没抓痒处。众人面面厮觑。刘广道:“女儿的病已是无望了,且丢过一边。我想卢俊义的兵屯我境北,我们何不大发兵马去攻击那厮。”希真道:“我同你前两日不是亲去探看过的,他把守得铁桶也似,如何攻得。”
正在议论,忽报康将军回来。刘广、希真、孔厚都怀着鬼胎,不知吉凶祸福,齐出厅来。只见康捷提着个瓦钵儿进来道:“好了,仙丹到手也。”众人吃了一惊,忙问原委。康捷将瓦钵放在桌上,把那唐猛怎地打豹,范成龙、徐洛夭怎地捉参仙,得而又失,怎地亏得遇着了陈念义老师父指点,只取得参仙的血,我到了高平山,他们正才得手,细细说了一遍,“如今小姐贵体何如了?”众人听了,都大喜,看那玉瓶内,好似乳酥一般,清香扑鼻。孔厚大喜道:“有此异宝,何愁不起死回生,趁早安顿来与他吃。”
当时送到慧娘房里,取一只细磁杯儿,把那宝贝倾入杯内,刘广战战兢兢地捧了,递与女儿。那慧娘恐怕打翻,不敢用手去接,就着老子手里,一口口的呷完了。孔厚又将现成预备的人参汤,倾入玉瓶内,洗荡得干净。倒在磁杯内,慧娘又呷完了。刘广放下杯儿,坐在外间,看他何如。房内寂然无声。得不到半顿饭顷,只见慧娘道:“妙阿,这仙药下去,真是甘露沁心,虚火痰涎都挫下去也。精神觉得疲倦,我许久不睡,且卧倒试试。”刘夫人便教那侍女慢慢的抽出身子,将慧娘放倒头来,搁在枕上。果然仙药不比凡草,不多时,下归元府,上达三关,追魂魄于已失散之后,复真元于无何有之乡,水火坎离,登时聚会,慧娘瞑目凝神,不一会儿就睡去。就中快活杀了孔厚,说道:“房内不可多着人,留一两个伏侍足矣。其余都出去,由他静睡。”众人依言,都到外面。刘夫人问道:“孔叔叔看这景象何如?”孔厚道:“嫂嫂放心,他服药后能安睡,生机已转也,切勿惊动他。”
那慧娘这一觉,直睡至次日黎明还不曾醒。刘夫人轻轻的去摸了他一把,浑身冰冷,又惊惶起来,忙来同孔厚道:“不要竟是这般沉了去也?”孔厚去轻轻偷诊了脉息,说道:“不妨,恭喜嫂嫂,此乃真阳内敛,已是得手了。”众人听了这话,都欢天喜地。慧娘直睡到午末方醒,口里叫饿。刘夫人忙将人参粥与他吃了。慧娘坐起来道:“孩儿今日觉得神气清爽,与前几日大不相同,母亲可以放心也。”刘夫人道:“我儿,亏了众位叔伯出力救你转来,须要小心将息。”慧娘道:“孩儿前日正在二龙山办贼,母亲何故只管哭我?”刘夫人道:“你说梦话哩!你病到如今,何曾离床,几时到过二龙山。”慧娘想了想道:“怪哉!我前日灵灵清清地在二龙山,见那奔雷车都做成巨兽模样,又见白瓦尔罕造作火老鸦,飞上山来烧竹笛子,幸而天降大雨,烧不成功。怎说都是假的?想是我的真魂离舍也。”刘夫人道:“只为你往日用心太过,以致如此,还不静养!”慧娘应了。刘夫人出未与众人说起,孔厚道:“此乃神不守舍,亦可见小姐的尽忠尽瘁,真乃可敬。”
正说间,忽二龙山军报飞到,果说是某日贼兵用纸造成火鸦数千,内藏火药,齐飞集竹笆上焚烧,人不能救,幸天降大雨扑灭。所说的日子时辰,与慧娘所说无异。众皆骇然。那文书上又说,恐天晴后,贼兵复用故智,要希真商议良策。这话传入慧娘耳里,慧娘便请希真、刘广到榻前道:“既是这厮真用火鸦,此法不难,孩儿也会得。此法是用勾股法算定尺寸,恰好地位落在竹值上。但火鸦的两翅最无力,只能飞不能冲突,碰着东西便坠落地,再飞不起。我兵只须在竹笆前张挂罗网,火鸦自不能过。”刘广道:“须得铁网方好,军中一时间那里备得许多。”慧娘道:“不必铁网,只用丝绳足矣,现成的鱼罾兔网都可用。”刘广道:“丝绳遇火岂不烧了?”慧娘道:“用盐卤浸透,再也不能烧。况且那火鸦不落实地,不能发火。”希真喜道:“此计妙极。事不宜迟,可速办回文,就教康中候去。”刘广道:“我看女儿的病渐渐好来,可知会云亲家,酌宜良辰,请云公子来做了亲,送他过门,好去破贼也。”希真道:“姨丈说得是。”当即发了回文书信,交与康捷去飞报天彪。这里孔厚用心医治,这番不比从前,那药帖帖灵验。不日,范成龙、唐猛俱到,闻知慧娘服了仙药渐愈,也甚欢喜。成龙领唐猛见了希真,说了来历,希真亦喜。
到了七日上,那慧娘身体已是复原,较前更觉精灵。当日康捷又从二龙山来,说天彪得知刘小姐病愈,不胜之喜,先备来礼物数件相送。将出天彪回信,说“不敢再迟,择日命小儿云龙迎取鱼轩”;又说“用网截住火鸦之计大妙,贼兵竟不能害”等语。刘广亦喜,收了礼物。希真见慧娘已是全愈,又得了唐猛一员大将,甚是欢悦,办个庆贺筵席,犒赏三军。慧娘命侍女设香案,先望空拜谢了参仙,并拜谢陈通一、徐溶夫,然后拜谢孔厚、范成龙、唐猛、康捷诸人,众人无不欢喜。席上说起唐猛打豹一节,众人无不钦佩。又说到参仙得而复失,亏通一子陈念义指点一节,众人无不感叹。希真叹道:“凡事莫非前定:不是孔先生,不能医治得法;不是我圆光,亦不知高平山有参仙;不遇唐兄弟,谁能除那豹子?不是徐溶夫并念义老师,谁来指点?康将军不来,虽有仙药,到不得恁地快,亦无及于事。诸缘辐揍,非偶然也。”
过了两日,真祥麟同云龙到了。刘广迎接上山,备外馆安息,带来三百人马都镇上驻扎。云龙拜见了刘广,呈上天彪书信,道:“家父说干戈匆忙之际,一切聘礼,都是草草,只好平定之后补备,望泰山恕罪。”刘广道:“我处一切妆奁,亦不能备齐,都苟且了事,等大事已毕,再补送上。”云龙去见了希真及众位英雄,刘广先办个接风筵席。希真问起军情,真祥麟道:“自从主帅到兖州,未及一个月,宋江那厮又添造奔雷车三百余辆,来轮番攻打。幸亏二龙山上粮草充足,器械不缺,云统制设计坚守,方得保全。”希真道:“待我慧娘甥女到彼,奔雷车尽成齑粉矣。”
刘广选择吉日良辰,乃是六月二十七日,云龙、慧娘合卺成礼。到了那日,鼓乐喧天,挂灯结彩,说不尽那锦绣荣华,一段富贵。众官员齐来庆贺。婚礼已毕,大宴三日。过了三朝,云龙不敢久留,告禀岳父、岳母,要请慧娘于归讨贼。刘广与希真商议,备了香车宝马,精兵一千,教刘麒、刘麟统领了送亲,克日动身。慧娘拜别父母,刘夫人凄惶道:“方才望得你的病好,又离了我面前,你诸事须要保重。那孝顺公姑,敬重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