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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那些倭人的时候,杨守文并没有考虑太多。但事后和上官婉儿相见,他才发现,一个小小的遣唐使,却隐藏了太多他并不知晓的事情。也幸亏裹儿的求情,让武则天在鸿胪寺通禀之前就得知了事情缘由,否则的话,杨守文定少不得要被责罚。
更何况,近一载未与裹儿相见,他也非常想念。
大金经过一夜的休整后,已经恢复了常态。
杨守文跨上马,大玉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四只獒犬,则跟随在他的左右。
杨茉莉也骑上马,随杨守文一同出了铜马陌。
两人两骑,四犬一鹰,行走在归德坊的街市中,格外抢眼。
铜马陌的鹰犬,不少人都认得。
可那鹰犬的主人杨守文,随着三年多的时间流逝,许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
以至于当他出现的时候,不少人都感到困惑。
谁不知道,铜马陌杨府的鹰犬最是凶狠,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可是现在……啊,那为首青年,莫非就是杨谪仙?
位于归德坊桥头的一座酒楼里,卢藏用正在吃茶。
伴随着杨守文茶经问世,使得吃茶变成了那清流名士,王公贵族最为喜欢的一个习惯。
连带着,许多酒楼里也都陆续推出了烹茶、煎茶的项目。
晌午开门,三五读书人陆陆续续前来,坐在酒楼里品一杯香茗,吃一些茶点小吃,更显几分悠闲自得的贵气。当然了,在洛阳城里,最好的茶,还有最好的茶艺师,都集中在青园。只是那里的消费太高,除了那种不缺钱的主儿之外,一般人根本吃不得那里的茶点。既然吃不得好茶,在这酒楼里品茗,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伯玉,那是杨青之吗?”
卢藏用突然开口问道。
在他对面,是一个青衫纶巾的中年人。
他两腿不便,于是撑起身子向外看了一眼,旋即露出一抹喜色。
“青之,已经回来了?”
“果然是他!”
卢藏用也笑了,看着中年人道:“看起来,他并无大碍。”
“你这是什么话……青之在安南平定叛乱,立下了赫赫战功,又能有什么事情呢?”
“伯玉难道还不清楚,你这个侄儿的性子吗?”
“他怎么了?”
“前日,他途经偃师,杀了几十个倭人。”
“啊?”
那中年人,正是陈子昂。
之前,他随同李裹儿来到了洛阳。
由于两腿不便,使得陈子昂已无法继续留在仕途,于是便跟随杨承烈,做起了幕僚。
当时,正值张九龄要参加可靠,杨承烈身边也缺少谋士。
陈子昂虽说双腿残废,但是对官场上的门道,却远胜杨承烈,也使得杨承烈非常高兴。
可惜后来,杨承烈赴庭州就任。
陈子昂因为两腿不便,也受不得西北苦寒,于是就留在洛阳。
他自不需要为生计而费心,杨承烈走的时候,吩咐家中,不管陈子昂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而他又是随李裹儿一起回来,于是被不少人视为东宫一系的人马。
加之陈子昂本就名震文坛,其才华即便是武则天也是赞赏有加。
而今,他无心仕途,又不愁生计,同时还有东宫的背景,自然在洛阳过的逍遥快活。
甚至连以前的政敌,都开始对他释放善意。
如今的陈子昂,可说是无欲无求,也正因此,使得他在洛阳的地位,更显非凡……
这半年来,他又有了不少佳作问世,隐隐有一代文宗的气派。
卢藏用和陈子昂是至交,两人的关系格外亲近。
甚至于,卢藏用若想要去青园快活,只需陈子昂一句话,便可以免去所有的费用。
谁让青园的东宫背景更加深厚,谁让陈子昂而今,地位超凡?
陈子昂本想在就楼上唤住杨守文,可是在听了卢藏用这一番话之后,立刻打消了念头。
“子潜,是什么情况?”
“哦,我也是昨晚在奉宸府,听张易之兄弟提及此事。
杨青之返回洛阳,途经偃师的时候,恰逢那些倭人仆从闹事,于是便忍不住出面制止。那些倭人并不认得他,双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杨守文便杀了那些倭人。
据说,倭人通事昨晚已经回来,并且向鸿胪寺呈报了这件事情。
你也知道,鸿胪寺而今和张易之兄弟的关系很密切,所以张易之兄弟便想借此事向杨守文发难。我昨晚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商议对策,估计今天一定会有动作。”
“二张如今,不正在交好东宫。
他们若是对青之发难,就不怕因此和东宫交恶?”
卢藏用闻听,笑着摇头道:“伯玉有所不知,二张的确是想要与东宫结交。
可你也知道,太子对二张素来不满。以前他刚回洛阳,二张势大,太子不得不退让;可现在,太子气候已成,杨承烈出任北庭都护,杨青之安南大捷,无不增加了太子的份量。二张虽然有心交好东宫,但是太子却没有回应,令他们也颇为恼怒。
我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要和你说这件事情。
不过现在看,怕是情况有变。杨青之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街头走动,必有所持……
看他这样子,怕是昨日已经返回洛阳,弄不好还见过了陛下。
嘿嘿,我看这一次,二张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弄个不好还会灰头土脸也不定。”
卢藏用话语中,透着幸灾乐祸。
而陈子昂却双目微合,看着他,半晌也不言语。
“伯玉这么看我作甚?”
“子潜,莫非是不得已吗?”
陈子昂说话,显得云山雾罩,可是卢藏用却听得明白。
他而今,是二张的手下,在许多人眼里,特别是一些清流名士眼中,和宋之问一样,都是自甘堕落的代表人物。
没错,张易之兄弟有武则天的宠信,把持奉宸府,监视文武百官,权势熏天。
但是在不少人的眼中,特别是那些把李唐视为正统的人的眼中,二张不过是两个小丑罢了。
卢藏用苦涩一笑,轻声道:“伯玉,你应知我。
我虽爱慕虚荣,好功名利禄,但至少能分得清楚是非。当初我在终南山隐居,也不过是想借此手段,得到朝廷的重视。可谁料想,朝廷未曾重视,却遭遇张易之兄弟逼迫。当时又有宋之问在一旁劝说,我知道,若不答应,必遭二张的迫害……”
“如此说来,子潜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卢藏用叹了口气,“舍伯玉,谁知我心中之苦呢?”
“七里亭,白水塘!”
陈子昂说着话,从挎兜里,取出了一张字条,放在桌案上。
这六个字出口,卢藏用心里一颤,抬头向陈子昂看去。
却见陈子昂面带笑容,轻声道:“子潜怕是没想到,当初的示警字条,却在我手中。
虽然子潜故意用左手书写,掩饰笔迹。
可你我相交多年,我知你写字的习惯,更知道你,除了右手之外,左手书法同样不凡。
子潜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在长安时,曾多次比试……别人识不得你的笔迹,可要想瞒过我,却不太可能。当日我返回洛阳,从文宣手中得到了字条,便知是你了。”
卢藏用面颊抽搐,看着陈子昂,半晌后露出了苦笑。
“知我者,伯玉也。”
“子潜,我要感谢你。”
陈子昂说着,便把那字条扯碎,丢进了一旁的香炉之中,而后用火折子点燃。
“你之所以示警,怕是因为当初我从洛阳离开时,曾托付你要代为关照青之吧。”
卢藏用也笑了,点点头。
“世人皆以为卢子潜好功名利禄,乃卑鄙小人。
独伯玉你视我为知己……我不喜欢杨守文,他锋芒太露,会让我感到很羞愧,也让我很嫉妒。但他是你的晚辈,当初你托我关照他,虽然他并不需要关照,我却不能负你所托……二张,对杨守文无比嫉妒,所以当初他南下长洲,便想要设计陷害。
我讨厌杨青之,但却不能眼看着他遇险。”
陈子昂闻听,哈哈大笑。
他指着卢藏用道:“子潜,我果然没看错你。”
说到这里,陈子昂话锋却突然一转,低声道:“其实,我也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为何要为二张效力。如今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也就好办了……我知子潜所虑,担心脱离二张后,会遭遇报复。现在,我正好有一个机会,可使子潜他日能洗脱骂名。”
卢藏用闻听,顿时振奋。
“伯玉,还请指点。”
陈子昂看左右没有人,于是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间’字。
“你是说……”
陈子昂点头,而后轻声道:“你继续留在奉宸府,不必担心其他。
你的事情,我会告知青之……青之其人,最重感情。他若知道当初你帮过他,绝不会对你袖手旁观。这次,二张动手,鸿胪寺少不得要参与其中。你不要参与这件事情,只管让二张行动。青之既然敢如此大胆的行走于街市,其背后定有所持。
我会设法,助你登上鸿胪寺卿之职,你可愿意?”
卢藏用凝视陈子昂,良久后,突然笑了。
他轻轻点头,“富贵险中求,若能洗脱骂名,又能高升,便是留在二张身边,亦无不可。”
第七百四十章 闭门羹(二)
出归德坊之后,杨守文并不敢纵马在长街奔驰。
没办法,街道上行人太多,若纵马飞驰,就算他骑术精湛,也难免会危及旁人。
他并非纨绔子弟,骨子里还是普通人。
所以,小心翼翼的催马行进,在城门口验了腰牌后,行出洛阳城。
“老陈,那人是何来历?”
有门卒走到班头面前,低声询问。
刚才杨守文出城时,班头显得非常小心,只扫了一眼腰牌,便开闸放行。
自家班头是个什么脾气?
门卒当然清楚。
可是……
陈班头看了那门卒一眼,低声道:“认准那四只獒犬,还有他身后那个随从,你还不知道他是何人吗?”
四只獒犬?
门卒一怔,思忖片刻后,旋即露出惊讶之色。
“他是……”
“他回来了,这洛阳,怕是要热闹了!
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会惹事,那是个本份人,只要不去招惹,他还是非常和善……嘿嘿,昨日那个倭人的模样,可看清楚了?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也是个非常友善的人。谪仙人归来,少不得要有些事故。想当初,他可是连武家楼都敢烧的主儿。
传话给弟兄们,让大家招子放亮一点。
谁若敢在谪仙人面前惹是生非,到时候死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班头,你好像很敬重他?”
“废话,这洛阳城里,谁不敬重谪仙人?
赵客缦胡缨,污垢霜雪明……哈哈,谁敢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班头也喜欢侠客行?”
“当然,想当初谪仙人做侠客行的时候,我可是在一旁看着呢。杨十六,谪仙人,乃我心中之英雄。”
这陈班头,居然是杨守文的迷弟。
他说完,便摇头晃脑,一边哼着侠客行,一边继续检查过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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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文并不知道,他这招摇过市,使得不少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在他想来,阔别洛阳数载。
特别是这一年多来,他更未踏足神都,应该没多少人能认得他。殊不知,他这些年虽少踏足洛阳,可是关于他的传说,却广为流传。圣历元年,为救小妹,千里跋涉追凶,并刺杀静难军使慕容玄崱;圣历二年,为保护母亲坟茔,不惜舍身搏命,堪称孝子典范;一部西游,传唱神州;总仙宫诗会上,醉酒诗百篇,名动京华。
寻宝藏、夺武魁,却在人生巅峰时,出家修行。
火烧武家楼,迫的武卫将军武崇训跳河逃生;为寻幼娘,不惜犯法,越狱逃亡,更关键的是,还怪带走了出家修行的安乐公主;之后在梓州,大败飞乌蛮,横扫东剑南道,又千里行军,平定安南之乱……这一桩桩故事,足以为他祝早出一个传奇。
只是,杨守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现在最在意的,是能够早些见到裹儿。
梓州一别近一载,着实有些想念那小可人儿……也不知道,她如今在翠云峰过的如何?
出城后,杨守文纵马扬鞭。
天空中大玉盘旋,地面上獒犬奔走。
那滋味……
杨守文忍不住纵声高歌:“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本是后世苏仙所做《江城子·密州出猎》一词。
在武唐时期,词乃诗之余,多在青楼教坊之中流传,而且大多是一些艳词小调。
士大夫多不屑于写词,认为那不登大雅之堂。
可不得不说,苏仙的《江城子》却与时下的艳词小曲截然不同,别有一番豪放之意。
官路上,车水马龙,颇为喧嚣。
两人两骑,一鹰四犬在大路上奔行,本就令人侧目。
而杨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