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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一股子腥味,很臭的。”明二平平淡淡的再浇了一勺油。
喷!火山爆发了!
兰七霍的站起身来,那墨画就的长眉竖了起来,那玉凝就的碧眸中射出了噬人的利光,居高临下的指下明二,霹雳啪啦就是一通怒吼:“你这假仙难道以为你现在还是一副纤尘不染的神仙模样不成?头发像鸟做的窝,脸像唱大戏的,衣服像乞丐的,全身都是泥啊沙啊就像从粪坑里捡出来,丢那大街上,臭可远熏百里外,你啊……你啊……你也就是狗屎一堆!”
这次轮到优雅从容的明二公子闻言色变了。想他世家公子,自出生至今,从家中亲人到江湖结交的朋友,哪一位不是斯文优雅的人物,便是家里的仆从或是江湖上的那些粗豪汉子,见到了他也会变和格外的温和有礼,而且无论是在明家还是在江湖,谁不是赞他气韵出尘世家风范,何曾有人如此出言不逊,而且还是如此不堪之言,实实在在的叫他大吃一惊。
高雅睿智的明二公子指着兰七,口舌都有些笨拙了,“你……你说那个……那个……那什么脏臭的……”那等粗俗之言二公子真真没有说过,便是说出口也觉得是一种污秽。
“本少说你是从粪坑里扒出的狗屎!”兰七少再次朗声声明道。
“你……你……”明二脸上一阵抽搐,似乎不敢相信堂堂兰七少会口出秽语。
“怎么?还不信是不?”兰七碧眸转着诡异的光,指指不远处的海,“去那边照照,你比本少还要脏臭的。”
明二公子皱皱眉头,然后真的走到海边,临水照了照,一开始似乎有些不信,待得再次看清,二公子便整个人都跳到海里去了。
“哈哈哈……”兰七见之放声大笑。
明二从浅水处游到深水处,从头到脚反复搓洗数遍,才回到岸上。
这中间,兰七倒并没有去洗一身泥沙,而是一直闭目养神,待明二走上岸才睁眸看过去,碧眸上下打量着全身湿透面皮洗得发红的明二公子,唇边勾起一抹奇异的笑,不咸不淡的道:“二公子,你该不会是有洁疾吧?”
明二并不答话,重在石壁前盘膝坐下运内力逼干一身衣裳。
兰七很安静坐在一旁,碧眸观察着明二,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笑得万分的狡黠。
明二逼干了一身衣裳才收功,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兴致盎然的碧眸,顿时心头一紧。
“二公子。”兰七笑意盈盈的瞅着他,抬手指指,“是不是容不得这个壳子有一点瑕疵?”
明二觉得一身干净了,心里也就舒坦了,当下笑笑道:“‘非修礼仪,廉耻不立’在下不过谨遵家教罢。”
“是嘛。”兰七笑得别有深意,“二公子,你看看你的衣上。”
明二低首,然后眉头便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被内力逼干了的衣上结着一层细白盐霜。
“二公子,你身上还有一股子海水的腥味。”兰七再轻轻加上一句。
明二的那挺如玉雕似的鼻梁便是一皱。
兰七见之,碧眸更亮上一分,然后轻轻笑开来,“呵呵……本少今日才知,谪仙二公子有洁疾,又好面子,又容不得外形一点瑕疵!哈哈……这便是你的痛脚么,本少抓住了!”
明二抬眸看着一脸快意的兰七,淡淡的道:“我们被风浪卷走,不知凤裔兄可有担心?也不知他们挺过那场暴风雨没。”
于是兰七不笑了。
两人又一个平手,算是一人一个痛脚抓在对方手中。
不过兰七岂会如此便休战,碧眸斜睨着明二,一脸的讥诮,“本少就说嘛,当日在长天山庄看到你时,本少就觉得是个完美的壳子,里头虚得很。”
“你便是里外都邪给人看吗?”明二倚靠着石壁放松筋骨,“不过是各人方式不同罢,况且……”转头看着兰七,唇边罕有的勾起一丝讥笑,“这世上,哪个人不是外面都套着一个壳子。”
“是啊。”兰七闭目叹息,“外面谁都套着一个漂亮的壳子,里头却阴阴暗暗的一团模糊,特别是人心深处,有一些黑得连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承认的东西。”
明二也闭上眼,低低似是自语着道:“况且,若你不是最好最完美的,又如何得到最好最完美的。劣弱者,一生都要被踩于人足下。”
这话压得极低,听来便有些沉,兰七不由睁眸转头看他,一脸的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可有时候什么也没有便代表了有许多的东西。
“咕噜!”两人的肚皮又开始叫唤了。
“唉,好饿。”兰七道。
“以我们的功力,海中至少也是睡了三天了。”明二道。
也就等于饿了三天了,难受啊,所以两人起身觅食去。
这一起身,两人才发现这岛极广极大,放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更令人沮丧的是,触目所及的全是石头,有大有小,各形各样,总之一句话,这岛上没有人家,没有绿色的野草树木,也没有飞跳的山鸡野兔,只有硬邦邦的石头。
“二公子,定是你往日阴人太多,所以老天要罚你。”兰七望着这一望无际的石滩喃喃着。
“难道不是因为七少杀人太多惹怒了上苍的缘故。”明二温雅的脸上也浮起了无力。
两人相互看一眼,各自叹一口气。
“怎么办?”兰七问道。目光转向大海,水不能喝,生鱼不能吃,难道要困死在这石岛不成,而且还是跟这从里假到外的假仙!
“登高望远。”明二指指前方,“也许那边尽头处能有草木也说不定。”说着转头看向兰七,目光落在他的肩上,其意自明。
兰七碧眸一眯,哼!假仙竟敢妄想踩在本少肩上!玉扇一合收入怀中,道:“那便委屈下二公子,借你肩膀一用,本少站得高了说不定能看着前边有草木山鸡野兔的。”
明二公子看了看兰七足下,丢了一句:“太脏了。”
兰七闻言嘴角抽搐,指着明二道:“本少还嫌二公子肩上盐太多了呢。”
明二侧首看看自己肩膀,脸上顿时也现嫌恶厌弃之色。
兰七干脆席地坐下,“还有个法子,便烦二公子试试吧,本少可没力气了。”说着手指着那些石头,示意二公子多叠几块便够高了。
一阵风吹过,空中有什么飘着,明二伸手抓过,不由笑起来,“不用看了。”
“哦?”兰七疑惑。
明二摊开手掌,掌中一片枯叶。
兰七碧眸一亮,尽是纯然的喜悦,流光灿转仿若碧琉璃般,明二看得一怔,转身,“走罢。”
有枯叶,自是有树木,有树木便有可能有野果,有可能藏有野兽,有可能生火,有可能造船做筏……有一切的可能存在。
两人迎着风吹的方向走去,枯叶从那边吹来,便代表着那边有树木,枯叶不可能远渡重洋吹来的,只可能存在于此岛之上。
这次两人是一步一步的脚踏实地的走路,而不是施展轻功,只因两人都不敢妄动真力,要知此刻已是数日水米未进,全凭一股真力护着才可挨饿抗渴,而岛这么广垠,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寻着树木所在,若真力竭了,再无法行动,那便真的离死不远了。
当然,动身之前,二公子再次去海水里洗了一回,这次没用内力逼干衣裳,而是让其自然风干,可惜的是,衣裳干后依然留下一层细白的盐霜,令得二公子眉头从早上皱到晚上。兰七倒未去洗涮,只说要保存元气,以至一路上二公子都离他远远的,说他身上太臭了。于是两人少不得又是一番争吵,只是吵到最后两人都收声了,倒不是词穷,主要是口干气竭。
两人就这样走了两天两夜,第三日太阳升起之时,两人终于不支倒地。
从落海那日算起,两人共有六天六夜未进水米,若换作常人,早已一命呜呼,他俩人能支撑到今日,除了两人意志极强外,更重要的是赖于一身深厚的内力,可他们毕竟是人,是需得人间五谷生养的血肉之躯,再深厚的内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再强的精气也有衰竭的时候。
“本少忽然想起,那日竟然忘了该在海里捉几条鱼才是,便是生吃也好过今日。”兰七舔了舔干裂的唇。未到绝境岂会想起,而今愿意吃腥臭的生鱼之时,放眼看去却只有石头,离海已是极遥远,除非再花两天两夜的时间走回去,可有那个气力吗?
“走了这么久还是石头。”从小养尊处优的明二公子哪里知道吃生鱼这回事,只苦笑着,“平生第一次知道饥饿至极是何滋味。”
两人对看着,无需言语,对方心里有些什么念头,那是再也明白不过的。
明二先开口道:“以前曾听闻过人吃人,此刻倒知道那是为何了。”
兰七闻言嗤笑,“本少很多年前便知道人为什么会吃人。”
那是因为极度的饥饿,那是因为人要活下去的强烈念头,那是因为人自利残忍的本性!人都可以吃人,又何况是人杀人,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可以不允许的事!这本就是一个人踩人、人杀人、人吃人的地狱!
就好比此刻……因为彼此都涉临绝境,别无他途!
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雪天里,便已知道了……
两人虚弱的倒靠在石壁上,看向对方,那涣散的目光里都藏着狠残,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防备,周旋,相抗,彼此都在等待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可是对方无论体力、功力、甚至谋算都与己同等,所以……
权衡再三,彼此便都有了决定。两人相斗,难有善果,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再搏一回,或能得一线生机。
同时抬起手腕,看着。
“喝自己的血总觉得不舒服的。”兰七叹一口气。
明二同样叹口气,“所以才要交换。”
兰七再叹一口气,“几口?”
“三口。”明二说完便抓过兰七左腕,一口咬下。这一次他倒不嫌脏臭了,在生命危机面前,一切都需低头。
“别多喝,否则本少毒死你!”兰七抓过明二的左腕也一口咬下。
自己的唇齿咬住对方的手腕,自己的手腕在对方的唇齿之下,那一刻的感觉极怪,肌肤与唇紧紧相贴,有痛,有麻,有酥,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唇际,从手腕蔓延而来。
血从对方的手腕吸入口中,再从喉咽流过胸腹流入肚中,几天几夜以来,第一次有了东西入口入肚,那一刻,身体里似乎也同时的恢复了几分气力,至少心里是这般认为的。
三口入肚,也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人同时起身抬头,各自唇边还留有一抹嫣红,看入对方眼中,便有了一种恨不能上去一口咬入腹中的冲动,不过别误会,那不过是因为看起来有些像熟透了的某种红果罢了,于饥饿的人当然是诱惑。
“好脏。”明二一脸嫌弃的道。
“好臭。”兰七同样嫌恶的道。
其实早饿得麻木了,哪里还能辨出是什么味道,只不过天生对头不贬对方一下会心里不舒坦的。
两人歇了片刻,又喝了死对头的血,心里快意,体力也恢复了几分,便重新上路。
朗日当头,石上蹒跚,就这样一直走着,一直走着,实在支持不下之时再饮对方一口血,如此又走了两天,当饿得头晕眼花东倒西歪的两人终看着一抹绿色之时,两人无一丝狂喜之情,只是彻底松一口气,然后趴倒于地。
二十二、金玉共败絮(上)
等两人再次聚起力气爬起来,终于看清,眼前是一片密林,参天古木林立,有的已枯黄,有的依葱绿成荫,藤蔓枝桠交织着,密密幽幽,不知有几深。
两人歪歪斜斜的往树林里走去,但盼着快点寻到野果,好解饥渴。
明二走入林中不一会儿,便看到了野果,那果实长在一株一人高的树上,并不多,只结着六、七枚拳头大小的朱色的果子,红红圆圆的煞是可喜,更不用说此刻饿得眼冒绿光的他们了,那绝对比山珍海味更吸引人的,所以明二公子发挥体力潜能,动作飞快手脚麻利的将红果全摘下兜入袖中。
兰七当然也看到了那红果,同样也看到了明二麻利的动作,他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然后便继续前走,不一会儿,他也找着了野果,比起明二公子摘到的红果,这果子实不堪入目。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上长着一些青不青黄不黄表皮还坑坑洼洼的拇指大小的果子,不过兰七却目露喜光,小心翼翼的一个也不舍漏掉的同样动作飞快的全部摘下兜入怀中。
那边,明二公子找了处地坐下,从袖中掏出红果,吹了吹,又擦了擦(虽则手、衣袖不见得干净,但聊胜于无,心里安慰),才放入口中大大的咬上一口,想着这果子这般红润定是多汁甜美,因此使劲的吮着果汗一滴也不漏的咽下,也就在那一刻,明二公子手里的红果掉地上,然后便只见二公子趴在地上一阵呕吐,满脸充血气喘不匀,那副模样好像要将心肝脾肺都给吐出来,只是肚中哪还有东西吐,不过是吐出了几口唾沫,便再也没啥可吐的了,可看二公子脸上那表情,就好似吃着了比黄莲还要苦比狗屎还脏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