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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也趁机说道:“如果冒然放弃河州,也相当于一个败仗,只怕也会让人心不稳。”
“朕知道了,这件事枢密院派使者便是。”赵顼心烦意乱的挥挥手,“众卿且退下,尽快想一个安置流民,赈灾的法子。”
众人正要退下,突然听到赵顼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同时也派使者告诉沈起,不要轻启边衅。”他这时候突然想起石越反对现在对交趾用兵的事情,虽然心有迟疑,还是下达了诫令。在场的大臣,别人只道皇帝是由苏颂之谏让皇帝举一反三,只有王安石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皇帝此时心中是在后悔!
这是桑充国在马车第五十次掀开帘子了。
从河北四路逃荒的灾民,流入京师的,他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二十万之多,“哎,死于道路,困死乡里的,不知道又有多少!”桑充国摇头叹息不止,白水潭学院因为本来就有官赐田产,再加上钟表业带来的分成、校营印书业等等产业,在经济上颇能自立,仓库储粮可供学生们三年之用,因此倒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可恨那些粮商,虽然官府三令五申,依然要抬高粮价,这些灾民衣不敝体,哪里又有钱去买粮?”郑侠恨声指责着,全然不顾桑充国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个大粮商。
桑充国叹了口气,“我已经劝家父不许提高粮价了,不过一家之力,也济不得甚事。这二十万灾民流入京师,根本没有地方安置,现在大相寺以下,各寺院、道观、庙宇都挤满了灾民,可是大部分依然只能露宿街头,幸好现在是夏天,否则真不堪设想!”
“饿——娘亲,我饿——”一个孩子的哭声传入马车,桑充国再也按捺不住,大声喊道:“停车!”
车夫也不知道何事,连忙停下马车,只见桑充国掀开帘子,便跳了下去。一同坐车前往学院的郑侠和晏几道,不得己也只得跟着他跳下马车。
桑充国循着刚才听到声音找去,却看不到那个孩子在哪里,只见坐在沿街墙角下,有无数衣衫褴褛的母亲,有无数瘦骨伶仃的孩子,一个个都睁着无助的双眼,伸出又黑又瘦的双手,向街上的行人乞讨。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我能帮得了谁?!”桑充国站在街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真的微不足道。
几个灾民可能是看到了桑充国的同情心,立时一拥而上,把桑充国三人团团围住,一个妇人把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推到桑充国面前,用半生不熟的官话乞求道:“公子,求你行行好,买下这个女孩吧!她再跟我们,就要饿死了。”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她这么一开头,立时众人都把孩子推到他面前,跪下苦苦哀求。
桑充国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凄惨的景象,他手足无策的望着这些灾民,只要目光一触碰到那些瞪大双眼,跪在地上,虽然默不作声,却已在眼中写满了哀求的孩子,他的心便如被刀割一下,连忙把目光移开。
三人之中,晏几道也是前朝丞相之子,虽然平时任侠纵性,挥金如土,却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场景,一时竟是被惊呆了。只有郑侠出身较低,他一面默默地把身上带的钱全部掏了出来,散给灾民,一面摇头叹息;桑充国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摸了摸那个小丫头的脸,学着郑侠的样子,把身上的钱全部掏了出来,散给灾民,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塞到小丫头手里。那个小丫头显然是惊呆了,竟是忘记了叩头道谢。
接下来便是晏几道散尽身上所有的铜钱,然而纵是三人把全部的钱都散尽,又能济得几何?反倒是吸引得灾民愈来愈多了。那个车夫拼了命挤进来,看到三位公子的样子,一把拉住桑充国,苦笑道:“少爷,你这样济得甚么事?这种事,还是要靠官府。”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怎么能只靠官府?”桑充国满腔的郁闷,倒被这车夫一句话激发出来了,不由激动的大声说道。
晏几道和郑侠却是第一次听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虽然大宋的士大夫大抵以天下治乱为己任,但是似这么有力的喊出来的,却也少有其人。郑侠赞道:“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晏几道却带着几分无奈的摇摇头,叹道:“肉食者鄙,人微言轻,终是管不了的。”
桑充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握紧双拳,抿着嘴无比坚定的说道:“这件事情,我非管不可!”
“朝廷的大臣们,都在做什么去了?”回到马车上,郑侠恨声一拳砸在车厢侧壁之上,“数日以来,所见惨景让人心悸。单将军庙附近,每天都有数十饿死的百姓被拉去火化,公卿们真的不管吗?”
“介夫,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如今庙堂之上的公卿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晏几道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
“吵?吵什么?”桑充国无法理解这种事情。
“还能吵什么,旧党趁机攻击新党,无非是说天降大灾,是新法触怒上天,才使得上天降罪。又说正是因为新法,搞得各地常平仓空虚,却使流民聚集京师,要求皇上罢免王安石,尽废新法的奏章,比那报告灾情的奏章还要多!”晏几道毕竟对这些事情知道得比较多,“我还听说皇上去太庙谢过罪。”
桑充国冷笑道:“这个时候,首要的是赈灾,大臣们吵一团,又有什么用?罢了拗相公,废了新法,老天爷就会下雨?何况就算下了雨,也不能立即长出粮食!”
“长卿,你毕竟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情,若是子明在此,必有良法。”晏几道仰着脸冷笑着,“赈灾是河南府、开封府的事情,关三公九卿们何事?且罢了新法,一出胸中恶气,管灾民们死活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大哥。”王倩轻轻扶起王雱,这个往昔风流倜傥,聪明过人的大哥,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了,现在整日都是用药来支持着,偏偏王雱又闻不得药味,只好在四角都点起檀香。
“二弟呢?”王雱勉强坐起,强打精神问道。
王倩抿着嘴,默不作声从桌子上端了药过来。
王雱立时便感觉不对,又厉声问道:“二弟他去哪里了?”
“他出去了。”王倩心虚的回道。
“出去了?外面饥民遍地,他出去哪里?如今老天爷不长眼,让石越那厮料中,我料到朝中那些满口仁义的小人必然借机攻讦父亲,他这时候还出去游玩,也不怕给父亲招致物议吗?”王雱心中气愤,越说语气越是严厉,只是身子不由己意,声音却也不免越来越微弱。
“你别说这么多话。先歇会,二哥不是出去游玩。”王倩一边说一边把药送到王雱手中。
“不是去游玩你怎么不敢说?”王雱却是不信。
王倩垂首想了一会,抬起头强笑道:“你先喝了这药,我便和你说吧。”
王雱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我不喝这劳什子药,喝了再多的药,也不得好。生死有命,只可惜大事未成,父亲少有助力,二弟终不成气侯,你又是女子。”说到后来,语气已是凄恻。
王倩心里一酸,眼泪顿时涌了上来,连忙低下头去擦了,勉强笑道:“你别胡思乱想,吃了药,病好之后,父亲还要你帮忙呢。你现在可是龙图阁待制了。”
王雱心里叹气,龙图阁待制,本来也不错,不过既有了石越的宝文阁直学士在前面,又有什么可稀罕的?不过这时候他不愿意多说,接过药来,勉强喝了,苦笑道:“不知道这药还得喝多久。”
“很快就会好了。”王倩接过碗来,放到一边,微笑着岔开话题,“其实二弟是去白水潭学院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王雱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眉。
王倩却没有发现他这细微的动作,依然带着一点兴奋的语气说道:“因为桑充国公子组织白水潭的学院赈济灾民,二弟也过去帮忙。听说桑公子把家里的粮食全部捐了出来,大设粥场,又让白水潭的学生暂时腾出一部分校舍,把一些身体弱的灾民都移到校舍里和体育馆居住,学生们上午上课,下午就去帮着救济灾民。”
“沽名钓誉!”王雱冷笑道,“桑长卿这次可想错了主意,要是有小人在朝中说他收揽人心,有非常之志,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瞧桑公子是赤诚之心,大丈夫若要做有利于百姓的事情,哪能怕小人陷害就不去做了?自古以来可没有这个理的。”王倩翘着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王雱摇摇头,轻笑道:“妹子,朝堂之上的险恶,你毕竟不懂。”
“大哥,这件事情,你却是想岔了,我敢打赌断没有人会去害桑公子。”王倩星眸流转,开玩笑似的说道。
“哦,愿闻其详。”
“其实原因很简单,其一,现今朝廷之上,旧党正想尽全力攻击父亲,而支持变法的大臣们,则不免都想保住父亲的相位,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愿意节外生枝,去攻击桑公子,平白无辜把桑公子背后的石越推到敌人那一边去;其二,如今二十万灾民聚集京师,桑公子救济灾民,让灾民们感恩戴德,如果攻击桑公子,必然招致众怒,朝廷为了稳定民心,只怕就要拿此人之头来安抚百姓了;其三,大哥你小看了白水潭背后的力量,当今朝廷的公卿,有几个人家里没有子弟在白水潭上学?有几个人没有去白水潭讲过课?陷害桑公子,不吝于同时得罪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如今白水潭可以说是羽翼渐成,无论是谁,都应当知道白水潭可倚之为援而不可图。”王倩站起来,侃侃而谈。
王雱听到这番话,惊讶的张开了嘴,半晌才叹道:“妹子,可惜你不是男儿之身,否则你一定能胜过石越。”
王倩见自己这个哥哥,时时刻刻都忘不了石越,心里也不由叹惜,她摇摇头,说道:“石越或许了不起,不过未必是真英雄。我虽然在闺阁之中,但也听说过他不少行事,总觉得他少了那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决然。”
王雱听到这话却是甚为顺耳,不禁笑道:“若说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然气慨,当今天下,也就是父亲一个人有。纵然天下人都不能理解,但是父亲却是从没有退缩妥协的。”
王倩略带自豪的点了点头,不过她的心中,却是在想:“有这种决然气慨的男子,未必只有爹爹。”
王旁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哥哥和妹妹在谈论着什么,在王家众兄弟姐妹之中,他是属于较简单的一个人。
此时开封府,除了官府设的粥场之外,影响最大的,就是设在白水潭学院和大相国寺的粥场了。而一般的灾民,更愿意去白水潭学院。原因其实较简单,因为伴随着灾荒而来的,不仅仅只有饥饿,还有疾病,在白水潭,学生们会相对比较认真的照顾病人,毕竟很多师生都同时粗通医术。因此白水潭一地,聚集的灾民,几乎有两万多人,占到汴京灾民的十分之一,学生们大都忙忙碌碌,白水潭附近的居民也往往主动前来帮忙,不过除了学生之外,像王旁这样愿意来帮忙的官宦子弟,却并不是太多。
王旁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觉得在这里帮助那些灾民很有满足感。但也不是没有委屈的时候,有一次,几个灾民知道他是王安石的公子后,竟然扑通跪下,哭着求他:“公子,您回去求求丞相,不要变法了!不变法,老天爷就不会怪罪了——”他当时就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好晏几道过来,把那些灾民拉开。以后他再也不敢轻易让人知道他是王安石的幼子了——这是他第一次要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他一直以来,都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自豪。
不仅仅是灾民,有些学生,甚至连那个郑侠,都会用异样的眼睛看着他。这些读书人自然不会象那样灾民一样跪下来哭着哀求,但是他们会用眼神和神态来表示他们的意见,有些时候,这更让王旁受不了。
“仁者之心!”这是桑充国与程颢提出来的口号,他能够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桑充国满含着眼泪,要求白水潭的学生们有一颗“仁者之心”,去主动帮助那些受灾的百姓:
“我们不应当把责任推给朝廷,不要去问官府做了什么,他们会对皇上负责,会对社稷江山负责!但我们也要有自己的责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读圣人之书,要有圣人之心,我们白水潭的学生,要对自己的良知负责!”
在那一刻,王旁觉得桑充国真的很了不起,难怪有人把他和石越,并称之为“双璧”。他曾经听到过程颢对桑充国的评价:“敢于有为!”
“小心点儿,老丈。”王旁把一碗粥递给一个颤微微的老人,暂时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
那个老头挣扎着想要起来给他叩头,“折福呀,折福呀,让这些天上的文曲星来送东西给自己吃。”旁边有人喃喃说道。
王旁心里有点想笑,手上却连忙制止那个老人,轻声说道:“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