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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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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浚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情,非止一日,又何足怪?”

“可是南朝石越,听说竟是石介之后,眼见便有大用。彼长此消,如何受得?皇上既然四处巡游,而朝中又是奸臣当道,殿下内忧外患,臣恐怕殿下即便他日顺利登基,亦不过一亡国之君!”萧佑丹面有忧色,正容说道。

“那么,佑丹你以为我当如何处置?”

“殿下,眼下还须先求自全之策,臣这里有上中下三策。任殿下选取。”

耶律浚道:“请说。”

“上策,此间事情既然了结,就跟随皇上左右,以为固宠之道,同时阴蓄死士,万一有变,挟天子以令诸侯;中策,太子妃已有九月之孕,皇太孙即将出生,殿下以此为借口,速回京城,陛下自会让殿下总领朝政,如此慢慢谋划,若时间足够,自能培植自己的势力,缺点是会打草惊蛇,只恐耶律伊逊那老家伙不能相容;下策,学重耳之策,在边郡领兵自安。”萧佑丹显然思虑已久。

耶律浚思忖一会,断然说道:“我当取中策。”

萧佑丹脸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殿下就可写表请求回京了。”

※※※

熙宁八年四月一日。大宋汴京大内。

赵顼涨红了脸,愤怒地将一份表章撕得粉碎,碎纸片片飘落,洒得御书房中满地都是。“无耻!无耻!”

石越目光平静的望着突然发怒的皇帝,一言不发。

赵顼指着满地的碎纸,冷笑着问道:“石卿,卿可知道这说的是什么?”

“臣不知。”石越欠身答道。

“是韩绛率领众大臣,请求给朕加尊号的表章!绍天宪古文武仁孝皇帝!嘿嘿……”赵顼不住的冷笑,讽刺的说道:“而加尊号的理由,竟然是因为朕终于与辽人达成了和议!外抚四夷嘛!”

“陛下,韩丞相此举,倒并不是因为不知道大宋的羞辱,反倒是因为知道这种羞辱,所以想用这种办法来遮掩。”石越平静的分析道。

“是啊,遮掩!”赵顼狠狠地踩过地上的碎纸,冷笑道:“石卿的看法呢?”

“臣以为,知耻近乎勇。自欺欺人,似无必要。”

赵顼似乎没有料到石越会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望了石越半晌,突然笑道:“好,好。卿没有让朕失望。”

“知耻近乎勇,说得好,朕当记住这句话!”赵顼高声说道,似乎要渲泄自己压抑的情绪,“朕若加尊号,是欺人乎?是欺天乎?石卿,卿在这里,可记住朕今天说的话,宰臣们给朕上过四次尊号了,都被朕所拒绝。朕一生中,绝不会给自己加任何尊号!”

“陛下圣明。”

赵顼似乎怒气稍遏,定下心神,对石越笑道:“卿可知道朕今天召卿来,是为了何事?”

“臣不知。”

“朕以为,改革还要继续,国家不变,则无以富强,不富强,则屈辱还要继续!因此,国事虽艰,却非变不可!”

石越静静地听赵顼继续说道:“朕让你来,是让你给朕推荐一个杭州知州与杭州通判的人选。”

“这……”须知此时,石越依然还是“权知杭州军州事”,皇帝却让他推荐杭州知州人选,言外之意,不道自明。

赵顼无比果断的说道:“卿不必犹疑,朕已决定留卿在身边。杭州的事业,朕知道有卿的心血,所以特许让卿来推荐继任人选。”

石越摇了摇头,顿首道:“陛下,臣以为杭州知州,或可以由张商英担任;通判一职,却不应当由臣来推荐,否则,有失朝廷设官之本意。”

赵顼赞许的点点头,却听石越继续说道:“陛下,臣只恐暂时不能报陛下之恩,臣既知生父、大母都已逝世,而生母却不知所踪,不孝之人,当先为父母守孝三年,以尽人伦。”

赵顼不料石越竟然提出来要丁忧,不由怔道:“卿父去逝已有近三十年,大母去逝,也已经超过三年,礼制亦不至于要求卿为此丁忧。卿孝心可嘉,只是朕却不能允许的。”

“陛下!”石越哽咽道,他的演技,已是越来越逼真了。

“除卿翰林学士的制文,就在朕的袖中。朕不会许你回家的。”赵顼断然说道。

第一章

虽然石越与桑梓儿成婚后不久便即奉命知杭州郡,京中的赐第便只余唐康这么半个主人,但桑楚俞却是坚信爱婿必要重回京师大用的,一直都有请人替他经营府宅。桑家财力雄厚,又不会在爱女爱婿身上吝啬钱财,三年来银钱流水价的使出,早已令得石府焕然一新,颇具泉石花木之胜。尤其后花园中,叠垒山石,凿池引水,林木蓊郁,花竹清绮,加之院外古树参差,蔚然深秀,春秋佳日,月夕花晨,四时四季之情竟是全然不同。

此时是四月初夏,春虽已去,但万物生机不减。临窗的那架葡萄,已近花时,红紫芳馥、繁英密蕊,霏霏满几榻。

石越扶着病体稍愈的梓儿在葡萄架下的藤榻上斜靠着,自己则坐在她的身边。

“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守孝三年吗?”自从感觉到梓儿的怨怜之后,石越隐约意识到了缘由,便渐渐有意识的跟她讲一些自己在朝中的事情。

石越见阿旺等人在远处采花,轻声笑道:“那只是策略。”

“策略?”梓儿睁着大眼睛,有些迷茫的问道。

“是啊,如此一来,既可封世人之口,不致于让政敌说我是不孝之人;再则亦可让皇上做一个表态——他将在多大程度上支持我。我要做的事情,如果得不到皇上有力的支持,下场只怕不会太好。”石越耐心的解释道。

梓儿怔了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是不懂这些的。不过不管大哥做什么,我都愿意陪在大哥身边,富贵贫贱,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石越一手握着她的手,一边仰首轻轻笑道:“这些事情,不懂也好。但大哥只要你相信大哥所做的事,都是有利于天下百姓的,便足够了。”

“我相信。”梓儿抬起目光注视着石越,柔声而肯定的回答,在她清澈的眸中,是无比的坚定与温柔。

石越微微一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大哥……”

“嗯?”

“我想去看看楚姐姐……”梓儿迟疑着,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楚云儿因何受刑,眼前情形如何,她已经知道了大概。

石越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不由怔了一下,旋即笑道:“那也得等到你身体康复以后呀!现在那里不方便出门?”石越开玩笑的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梓儿的腹部。

梓儿红着脸,低声说:“你欺负我!”

“我可那里敢呢?”石越朗声的笑着,此时朝中大事已宁,梓儿又怀了身孕,他的心情实在是极为欢畅。

“楚姐姐的病情怎么样了?我想如果你答应的话……”梓儿垂着头,似乎不敢看石越的眼睛,声音却似下了极大的勇气似的,说道:“如果大哥答应的话,就把她接进府中来疗养吧?”

石越愕然望向梓儿,却意外看见她清澈的眸中似有泪光,她低垂着头,那泪雾似乎便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之上,在那隐约的泪光之下的,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压抑,他不由的心中一震,疼爱怜惜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当下蹲下身去,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轻声但又诚挚的说道:“妹子,你再不要胡思乱想,若将她接入府中,名不正言不顺,必然多有嫌隙,给人口实;况且她自己也不会愿意……”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似乎顿了一顿,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楚云儿是不是会不愿意,但是在桑梓儿心中,他知道那必然是不会愿意的,而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并不愿意。

“我、我愿意给她名份!”梓儿认真诚恳地说道,却依然不敢抬起眼睛去看石越,在她的心中,其实也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究竟是对是错,她甚至有一些的茫然,似乎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石越极缓慢地摇了摇头,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不是完全能辨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楚云儿为他做的事,他不是没有感动过,楚云儿的心意,他不是毫无觉察了解,只是一种更为重要的东西似乎早已经在很久很久的以前牵系住了他的心,让他的感情始终控制在一个尺度之内,但此刻梓儿眼中的泪水却突然教他明白了许多事,“我对云儿……,”他的声音顿了一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轻轻说道:“我对她,有尊重、有同情、有感激、有愧疚……,但是这些,和真正的喜欢是两回事,一个能够安慰自己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而且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妹子,你真的不用想太多了。”他还有想说的话,可是看着梓儿,那些话,他又觉得一时间似乎又说不出来,只得温柔的看着妻子。

“可是……”梓儿长长的睫毛微微瞬动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还是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已经相信了石越的话?还是真的能放得下对楚云儿的同情?

“不许再想这些了。”石越站起身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道,“若你身子还不快些康复,你哥哥和王家小姐十天后的婚事,我可是不许你去的!”

“我……我可只有一个哥哥……”

石越一边笑吟吟的看着梓儿着急的样子,一边说道:“傻妹子,你须得好好将养,若是在婚宴之上被别人家眷看着你这般病骨俜停的模样,还不要让别人笑了我石子明养不起老婆么?而且,你此刻腹中可是我的孩儿呢……”他话未说完,梓儿的脸已经羞红到脖子根上了,石越看得心动,正要继续调笑,却见明眸红着脸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显是有事禀报,却见他夫妻说话,便不敢打扰。

明眸见石越看到自己,连忙敛身道:“学士,蜀国长公主派人求见夫人。”

石越笑道:“快让她进来吧。”一面转头对梓儿说道:“不知是长公主有什么事情?”

梓儿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长公主对笔砚书画,颇为精识,或者是问我要什么东西,或者是送什么东西给我罢。”

不多时,一个中年妇人随着明眸走了进来,见石越也在,连忙行礼请安:“学士,夫人万安。”

“苏大娘不用多礼。”梓儿在石越的搀扶之下坐了起来,微笑道:“长公主一向可好?妾身回京后一直没有去拜访,反劳公主记挂,心里甚是不安。”

“甚好。长公主让奴婢给夫人带来一些东西,长公主说,夫人是头胎,又染了风寒,一定要好生将养,若要什么东西,虽然府上不缺,但若是大内才有的东西,便尽管开口,不要见外。身子骨最是要紧的。”苏大娘伶俐的说道。

“有劳长公主惦记,妾身实不敢当。”

苏大娘又笑道:“长公主说,上次夫人从杭州捎给她的琉璃跳子棋,柔嘉县主看了要过去,若是夫人还有,便请让奴婢带去。改日再来致谢。”

石越不禁莞尔,那琉璃跳子棋,不过是他在杭州时让人制成,给梓儿在闺中聊解寂寞的玩具,当时只制了四副,一副送给向皇后,一副送给蜀国公主,一副梓儿千里迢迢的托人送给自己未来的嫂子王倩,自己也就留了一副。不料蜀国公主的竟被柔嘉夺爱,这时竟又特意派人来要。但既是长公主要的东西,却也没有小气的道理,何况梓儿本来就甚是大方,果便听她笑道:“可巧我这里还有一副,便劳烦大娘带回去。”

“如此甚是多谢了。”

梓儿笑道:“一点小东西,值得谢什么?”她见阿旺早已过来,便吩咐道:“阿旺,快去把那副跳子棋取了来,另外我房中还有两把高丽扇,扇页上风物甚是有趣,也一并请苏大娘带去,当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再取三瓶大食国的蔷薇露(注一),两瓶给公主,一瓶便送给苏大娘了。”

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奢侈之物——须知当时的蔷薇露,都是用琉璃瓶盛装,一个瓶子便价值不菲了。宋朝的公主们少有骄奢之人,蜀国公主更是一向节俭,是以连带她们这些下人,也难得有几样好东西。苏大娘见平白得了一瓶蔷薇露,实在是喜出望外,却不能不笑着谦逊道:“这如何敢当?”

梓儿见阿旺答应着去了,又微微一笑,道:“这值不得什么,妾身劳烦长公主记挂,才是十分的不安。烦劳苏大娘转告长公主,待妾身身子好一些儿,便去给公主请安。”

苏大娘连忙答应,又说了些闲话,待阿旺取来东西,便告辞而去。

石越见梓儿处置这些事时,言词对答均甚为得体,气度俨然,那里还似自己初见之时那个娇蛮可爱小女孩?但自己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她当时指着康棣娇声说话的神气,直待目光看见自己,才脸红羞怯的退回房中!他回想起往事,心中忽然全是暖意,不由得笑赞道:“我夫人可能干得很呢!”

“那也是大哥才想得出这些东西来,司马相公(注二)作七国象棋,着法复杂,闺中竟是没有几个人会玩,到现在我都找不到七个女伴来凑齐下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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