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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也在情理之中。”陕西房知事一面打开竹筒,取出一张小纸来,看完之后,便取出火折点燃。
“但是李清也有压力,不是么?”黑衣童子笑道:“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谣言,说李清心怀故土,私通宋军,故意留情。西夏人几万大军,眼睁睁看着宋军在要害地带筑城,却不去拼命进攻,在西夏,也不是没有人怀疑的。”
“梁乙埋首先便会怀疑。”
“他昨天亲临萧关督战,李清也许离调回去不远了。”
“该让他回去了。”陕西房知事搓了搓指节,淡淡地说道:“明天,找个富商,带一座座钟去贿赂梁乙埋的儿子,再送点东西给梁乙埋的爱妾。想办法,把李清调离前线。”
“我会安排妥当的。”
“一定要让李清明白,西夏人在猜忌他!”
“我理会得。”黑衣童子笑道,“只不过李清走后,无论是梁乙埋还是梁乙逋领兵,都不过是白白的成全了高遵裕那厮的威名,咳,我还真是不甘心。”
“你从何时变得如此恶毒了?”略带嘲讽的笑声,在房间之内响起。
第六集哲夫成城第07节
“石帅!”丰稷脚步匆匆地走进厅中,抱拳一礼,便即说道:“平夏城军情,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相之先坐下说话。”石越用笑容安抚丰稷。
丰稷谢过石越,找了张椅子坐下,侍剑早已端茶上来。丰稷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方继续说道:“高遵裕飞马来报,道是西夏换了主帅!”
“啊?!”端起茶碗刚刚送到嘴边的石越,猛一听到这个消息,手不由一抖,竟将茶水泼了出来,他却无暇擦拭,只忙追问道:“换了谁?嵬名荣还是梁乙逋?”
“都不是。是梁乙埋亲自为帅。”
“梁乙埋?!”石越与李丁文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又是惊愕,又是讥笑。
“正是。临阵换帅,换上的又是自诩会用兵,刚愎自用的梁乙埋,平夏城无忧矣!”丰稷也难掩自己的激动。
“西夏并非没有可用之将,但是身居上位者却喜欢越俎代庖,若不致败,是无天理!”石越感叹道。他一向主张治国之道,在于上下各安其位;宋朝之所以武功不显,绝非兵甲不精、士卒不练,也绝非没有将帅之材,更不是因为“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导致大宋武功不足真正的原因,是大宋王朝那个“将从中御”的传统,皇帝与中枢太喜欢对前线将领指手划脚,而偏偏自大宋朝建国以来,只有宋太祖一个人懂得军事,连宋太宗也不过是个庸材而已。这个传统一直到熙宁十年,也没有消失,所以石越才会力主在枢密院成立枢密会议,就是希望在皇帝不可能放弃“将从中御”的传统这种情况下,给皇帝一个懂得军事决策的参谋机构。如果“将从中御”不可以避免,那么枢密会议的决策,总比皇帝闭门造车想出来的决策,要好得多。但是平心而论,石越也能理解皇帝为什么喜欢指手划脚,石越就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想对高遵裕指手划脚的,这中间,还有李丁文不断的提醒。否则,石越很难想象自己会那么毫无保留的信任高遵裕。
事情有时候就是如此,你不信任他,但你却必须信任他。如果你选择了信任,你可能会付出代价;但是如果选择不信任,你有更大的可能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如何选择的。
特别是需要自己去选择的时候。
因为人们总是习惯于把不稳定的因子控制在自己手中,却常常忘记,这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但也不可以高兴得太早。”李丁文即刻冷静下来,向二人泼了盆冷水,“梁乙埋既然亲自统兵,就会调集更多的兵马,向平夏城发动猛攻。高遵裕与种谊是不是坚持得下来,还很难说。战场上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总之是件喜事!”石越早已习惯于李丁文的乌鸦嘴,这丝毫不会影响他的愉悦。
“既然梁乙埋已经离开讲宗岭,那么讲宗城那边,是不是可以准备动手了?”丰稷心里,实则比石越更高兴。如果平夏城能克捷,那这个胜利,在军事上可以与王韶开拓熙河、种谔复绥州相提并论,甚至更有过之。如果在讲宗岭再来大胜一场,那就意味着大宋的军事力量,在西线取得全线胜利!丰稷敏锐的注意到,双方的战略态势正在发生微妙的改变。这正是大宋有识有为之士,所孜孜以求的。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胜利来完成。
“暂时不必慌忙。”石越笑道,这时候他才记得把茶碗放回桌上,“再给西夏行文,用辞更严厉一些,指责他们修筑讲宗城是对大宋的挑衅。”
“我们在筑平夏城,却说人家修讲宗城是挑衅”丰稷充满恶意的想道,“还真是不讲理啊!”
但是石越似乎没打算和西夏人讲理,“同时,让环庆诸州加强防御,收缩对西夏的渗透活动,要给西夏人造成一种印象,我们的精力正放在平夏城,无暇在此再起战端,不过是在讲宗岭问题虚辞恫吓,要显得色厉内荏。”
“是。”丰稷答应下来,似乎是在调整情绪,沉默了一会,方用凝重的语气说道:“还有一个坏消息。职方馆陕西房的密报,熙宁六年癸丑科的武状元文焕,很可能降敌了。”
“文焕降敌?!”
“不错。据说李清将文焕带回了兴庆府。陕西房已经向枢院报告此事,并且已请示枢府要不要刺杀文焕,以惩戒来者。”丰稷的脸色非常难看,毕竟武状元降敌,实在是让大宋大丢颜面的事情。在平夏城战局僵持,饱受压力的情况下,出现这种事情,来自政事堂的压力只怕会进一步升级。丰稷在心里,已将文焕这个“逆臣”骂了不知多少遍。
不料石越却是一脸愕然,问道:“为何要刺杀文焕?!”
“文焕一家,世代食朝廷俸禄,文焕本人,是皇上钦点武状元,无论是文家还是文焕本人,皆深受国恩,事至危难,不能以死报国,已是可耻。居然还投降西贼,岂非死有余辜?下官以为,当着陕西房立诛文焕,以惩戒天下的叛臣逆党,使人人知忠勇之士,死后能入忠烈祠,受国家祭祀,享万世芳名;而不忠之徒,纵一时求生,亦会死无葬身之地,身败名裂!”丰稷一脸激愤,侃侃而谈。
“不对!”石越听到一向儒雅理智的丰稷,口出极端之言,不由有点目瞪口呆,但是他不能不大摇其头,反驳道:“纵然文焕投降西夏,也并非是他的过错。更不可因此处他死刑!”
这次不仅仅是丰稷,连李丁文、侍剑都惊住了,“怎么可能不是他的过错?难道身为人臣,可以投降敌国么?”若非石越是丰稷的上司,兼之又是丰稷素所崇拜的人物,丰稷早已要破口大骂。
“当然不是他的过错!”石越细心解释道:“我读过战报,文焕是力战而竭,方才被俘。他已经为朝廷,为国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被俘不是他的过错。他不投降,是他对国家的忠贞;但是即便是他投降,只要没有出卖我大宋的机密,危害到大宋的安全,他也不算对不起大宋。文焕不过一指挥使,掌握机密不可能太多,所以构不成什么威胁。对于曾经为大宋奋勇战斗的人,我们不可以随意处死。”
“不对!”丰稷显然无法接受石越的观点,不由高声争辩起来,“忠臣死于王事!文焕不能死节,已是不忠。投降敌国,便是附逆,附逆就是逆臣,人人得而诛之!石帅熟于经典,人称明达,岂可有此妇人之仁?大丈夫岂能无操守气节?我丰稷虽然不材,若异地而处,有死而已!”
“并非只有死节的人才是忠臣。”石越无可奈何的望着丰稷,他能理解丰稷的思想,但是在他心中,却的确认为,即便文焕投降,文焕也无可指摘。但是他很快知道,连李丁文与侍剑,也是站在丰稷一边的。从二人的眼神中,分明可以感觉出他们都认为自己为文焕辩护,根本是莫名其妙。
石越的这种思想,与中国的传统道德,是背道而驰的。
“若不能死节,怎么可以称为忠臣义士?忠臣义士,未必会为国家朝廷牺牲生命,但是那只是没有遇到时机罢了!如果必须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忠臣义士,又岂会退缩?下官不敏,却以为所谓忠臣者,文死谏、武战死!六字而已。”丰稷满脸通红,声音高亢,显是心情十分激动。“若文焕只是一寻常士卒,我尚能勉强接受他们被俘甚至降敌,但这也已经是使宗族蒙羞之事。不过朝廷当有仁爱之心,不必苛求。但文焕却是食君禄、受国恩者,如今苟且偷生,投降敌国,若不除之,日后大宋朝志士,皆要羞提‘武状元’三字!”
石越不料丰稷越说越是上纲上线,似乎文焕不死,天理不容,而李丁文与侍剑神色之间,都有赞赏之意,不由大感头疼。
明智的办法,是不必再为文焕辩护,这样的话,就不必要与一种强大的价值观念斗争,如果自己附和一下,甚至会加深人们对自己的好感。普通百姓会看个热闹,感叹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士大夫阶层也一定有人会欣赏自己的爱憎分明。
但是这样做,是使一条生命陷入绝境。
而且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欣赏的年轻人。
从陕西房提出诛杀文焕的建议开始,大宋惟一能救文焕的,也许就只有石越一个人了。
除了石越,没有人会同情他。
他会身败名裂,会被石越一手主导创建的职方馆追杀至死。
但是这个人,却是曾经为了这个国家奋勇力战的战士!
石越沉默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选择
为文焕辩护,有很大的可能,只是徒劳,反而可能会招致整个社会的反感。而石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立场去为文焕辩护
但是任其自然么?
于心何安?!
石越并不是一个可以做到为了政治利益而漠视他人生命的人。
这一刻,石越忘记了自己的形象,他就坐在椅子上,低头托腮,皱眉沉思起来。丰稷与李丁文、侍剑面面相觑,三人只见石越的手指有节奏的不断敲打着桌面,咚、咚、咚
但是,这一次,即便三人心中对石越都有着程度不同的尊重,但是他们若扪心自问,却也无法接受石越的观点。
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投降敌国之人,自然就是叛臣!
这些,在三人心中,是不证自明的。
所以,他们甚至不知道石越为什么要为文焕辩护
汴京城。
“咚!”一只制作精美的太原铜制茶具被摔到了地上,崇政殿旁的一座偏殿内,赵顼的脸色紫青,双眼几乎要冒火,诚惶诚恐站在大殿中的,是枢密使文彦博、都承旨曾孝宽、卫尉寺卿章惇,还有一个被特旨召来的职方馆知事司马梦求。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颅,生怕皇帝把自己当成出气筒。
“朕钦点的武状元,居然投降西夏!大宋朝第一个降敌的武状元!”赵顼咆哮如雷,紫金龙袍无风抖动,“诸卿,诸卿说说,要朕以后用何面目去主持武举?”
殿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这还不算,石越的奏章!他鬼迷心窍不成?!居然敢说文焕无罪!”赵顼抓起一本奏折,一把摔到地上,恶狠狠地说道:“降敌无罪,何为有罪?!”
“陛下息怒。”司马梦求虽然品秩卑微,但此时却不得不壮着胆子说话。
赵顼霍然停了下来,凝视司马梦求,良久,伸出手来,指着司马梦求,厉声道:“卿若为朕提来文焕人头,朕便可息怒!”
“陛下!”司马梦求跪倒在地,朗声说道:“臣敢不为陛下分忧?!但臣有下情禀报,请陛下容臣说完。”
赵顼逼视司马梦求,停了一会,方缓缓说道:“卿有何事?”
“臣尝读《太史公书》,读至《李陵传》,每每都折腕而叹息。若当时汉武帝不族李陵全家,焉知李陵不能为汉朝立下不世之奇功?”
“卿欲效司马迁为李陵说情之事?!”赵顼怒声道,这话语之中,已带威胁。
“臣不敢!”司马梦求再拜叩首,泣声道:“臣只是为陛下忧惧!”
“朕有何忧?朕有何惧!”
司马梦求抬起头,大胆迎视赵顼,朗声道:“万一陕西房的报告有误,文焕并非降夏,或者文焕降夏,另有隐情,而陛下错杀忠臣,有朝一日,真相大白,陛下宁不悔乎?!”
“陕西房是卿之属下,是否有误,卿反而不知?”
“陛下明鉴,细作不能保证他所有的报告都是准确的。文焕世受国恩,陛下钦点为武进士及第第一名,臣以为此事,不可不谨慎查证。陕西房知事此时正筹画大事,同知事经验不足,若有误判,累及陛下知人之明,臣等死不足惜,却连累陛下,受后世之笑。此事关系甚大,臣不敢不言于陛下!”
“若是如此,卿速令陕西房去查明!若文焕果有苦衷,朕岂不能容他?然若他贪生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