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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对变法的美好未来的构想中的诸人,没有谁注意到王雱的神情恍忽,大家都在计算保马法能为国家节省多少开支,有些人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大宋境内遍地良马,骑兵纵横的美景,如汉代那样一次出动数十万匹马进行作战,是多么辉煌的事情呀!而有些人则在计算市易法能为国家财政增加多少收入,自己从中又可以安排什么样的职位给某人……高尚与卑鄙的幻想,分别在不同的人的脑海中浮现。
王安石仔细想了想这两条法令的细节,似乎也有点受到鼓舞,阴云终将散去,自己终于会有一番大的作为呀!他笑着对手下的才俊们说道:“昨天吕惠卿来信,提议设立军器监,统管东西广备作和各州的都作院,取代原来三司辖下的胄案,以期提高兵器衣甲的质量与产量……”
侃侃而谈的王安石忽然发现自己的属下脸色都有点不自然,而他没有发现的,则是自己的爱子王雱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和一直没有把石越当成主要对手的王安石不同,新党的核心成员们都有点顾忌石越的存在。曾布首先犹豫着说道:“丞相,胄案现在是石越管,皇上内批。另外他创造了白水潭兵器研究院,用的更是皇上内库的钱。军器监的设立,要怎么样处理兵器研究院?”
吕惠卿写这封信的用心,王雱瞬间就猜到了,但是他亦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听到曾布质疑,他立即说道:“我认为石越不会说什么。设立军器监,可以把胄案的事情提出来独立运作,效率会大大提高。现在胄案的任何一件事,要经过盐铁司、三司使等层层批文,效率之低实在无以复加。而制造的军器衣服质量也相当差,现在成立军器监,可以更好的管理,这也符合石越一贯的想法。兵器研究院虽然以白水潭人员为主,却毕竟是朝廷属下的一个机构,到时候自然划归军器监管辖,以期研究出更好的武器。而让皇上出大内的钱,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正好改过来,由朝廷出钱。”
曾布意味深长的看了王雱一眼,心里叹道:“瑜亮之争。”这些都是很明显的借口,石越在那里做得好好的,整个军器监出来。当然,如果让石越判军器监的话,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这可能吗?曾布只能暗暗摇摇头。和石越进行权力斗争,并不是一件让人很愉快的事情。
但是以王雱的特殊身份与要强的性格,这里的人哪一个敢出来与他争辩?更何况这还是新党的二号人物吕惠卿特意提出来的建议。
王安石一直以来就不能算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不能说他不懂权谋,只能说他很少去考虑阴暗的事情。从国家的角度来说,成立军器监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仅仅这一个原因,就足够王安石来支持这个建议了。更何况,顺便打击一下石越的想法,也许一样存在于王安石的潜意识之中吧?
他环视了一下众人,见没有反对意见了,便说道:“石越的问题,不需要考虑太多,他议行青苗法改良有功,于朝政多有补益,皇上已经打算让他做直秘阁,检正中书刑房、兵房、工房三房公事了。提举胄案虞部的差使,有了新的官职,就不必要存在了。石越的新任命在中书省,是肯定会通过的,只看他接不接旨了。”
王安石这话一出口,除开曾布等少数事先知情的人之外,眼中无不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有人对曾布打趣道:“这样一来,子宣你的检正五房公事就要少掉三房了。”
王雱不屑的望了这些人一眼,冷笑道:“子宣将拜翰林学士,升任三司使。”
第八节离间计(上)01
当你选择了最卑鄙的职业之时,你还能指望自己圣洁无暇吗?
——仟悔者语录
在新党们聚集在丞相府商议国事之后几天,白水潭外的一个小山坡上,石越和刚刚出任白水潭山长不久的桑充国,也坐在草地上交谈着,两匹肥大的白马则悠然自得的在山坡上吃草,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主人正在说些什么。
“子明,还记得我们才相识的日子吗?”桑充国似乎有几分苍海桑田之感。
“怎么会不记得。一恍就快三年了,时间真是弹指易逝。”石越悠悠的说道。
“是啊,三年时间,三年前,你刚刚经历大劫,出现在东京,现在却已经是天下闻名的一代学宗,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大臣;三年前,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得的酸秀才,只知道死读书,现在却也成为白水潭学院的山长。人生际遇如此,真是让人感叹。”桑充国说着说着有点动情。
“长卿,这次你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名动天下,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我们还能创造更伟大的功业。”石越不自觉地流露出胸中的雄心。
“更伟大的功业……”桑充国和石越相视一笑,“不错,我们定能创造一番更伟大的功业!”
石越站起身来,指着山下的风光,豪情万丈的说道:“三年前,这里只是一个穷村庄,现在却是大宋聚目的交点,一个前途无量的学院城。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能把白水潭的经历在整个大宋重演。”
桑充国似乎也受到石越情绪的感染,跟着一跃而起,眺目山下的白水潭学院,良久,方悠悠的问道:“子明,你还记得你以为和我说过的理想与报负吗?还记得写《三代之治》时你对我描述过的理想社会吗?”
“怎么会不记得?”石越悠然说道,“我们正在为实现这个理想而努力。”
“子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帮助你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桑充国直视着石越,淡淡的说道。
石越感动的望了桑充国一眼,没有说话。这时候也不需要任何语言。
良久,桑充国说道:“这次入狱,我想了许多东西。”
石越静静地听桑充国叙说。
“如果真要实现你在《三代之治》中描述的理想社会,那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言论自由。人们不会因言获罪,才能通过清议影响政府。”桑充国嘴角露出一丝坚毅。
石越有点吃惊的看着自己这个最亲密的朋友,心里却不一定完全同意这句话。在石越看来,他需要的是立体式的改革,自上而下的权力,慢慢觉悟的工商阶层与拥有民权意识的公民,还有一个广泛拥护的知识阶层,如果三者有一样火候不到,改革就只是一场赌博,而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言论自由虽然重要,但那不是绝对的。
桑充国显然没有注意石越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如果想要让大家都能接受言论自由的观点,就要靠办报纸、建学校。子明,我有一个想法,我要利用我家在商场上的影响力,让商人们捐资在东京办三百所小学,在白水潭和汴京各建一所图书馆,十年之内,我要让京师超过七成的人都能读懂报纸!”
桑充国紧紧的咬着嘴唇,为自己这个伟大的想法而激动不已。他不知道以他桑家现在的财力,做这点事情,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助,简直轻而易举。除开棉纺业、印刷出版业、钱庄之外,别的相关产业,也是跟着水涨船高的,桑唐两家的资产,在大宋几乎是数一数二了,只不过唐甘南和桑俞楚听从石越的劝告,不事张扬,低调做人罢了。
石越没有想到桑充国会想到要创办报纸,《白水潭学刊》的事情让石越对报纸产生了极度的警惕心理,如果引导学生一再与朝廷对抗,这可不是石越希望看到的,而且对石越大目标的实现,也一定会有影响。他委婉的说道:“长卿,学校与图书馆,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让商人们出钱来资助学校,也有助于他们给社会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是一举多得之事。但是创办报纸的事情,我以为应当谨慎。”
桑充国悠悠的望了石越一眼:“子明,你在担心吗?难道因为一点挫折你就想放弃吗?”
石越凭空挥了一下马鞭,笑道:“我不是想要放弃,我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等到我身居大位之时,再来实行不迟。”他不惜第一次在桑充国面前表露自己对权力的想法。
桑充国正色说道:“子明,你不知道时间的可贵吗?等到你身居高位,也在数年之后,而有这数年的时间,我可以让人们都接受报纸的存在了。”
石越望了桑充国一眼,“长卿,我不想让你再次入狱。”
桑充国略有点感动,然而马上哈哈大笑,“从被你描绘的理想世界折服起,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创办报纸。如果我是为了我的志向而入狱,我不会害怕。”
“你不害怕,可是伯父伯母和梓儿会担心。”
桑充国沉默了一会,说道:“他们会支持我的!”
“为什么不先办好《白水潭学刊》再说,再说,你身为白水潭学院的山长,事务也够多的了。”石越始终不赞同这时候来创办报纸,但是桑充国不是他的下属,只能靠说服。
“《学刊》的确要办好,但是有白水潭的教授们,就足够了。白水潭学院现在明理与格物院各有院长,我要操心的事情也少了。我想象中的报纸,会在学生中选择人材来编辑,《学刊》是给学富五车的大儒们看的,报纸却也可以给那些识几个字,学问有限的人看,报纸上不仅仅有你所说的新闻,还会有故事,还会对明理与格物各种学科的介绍,还会有你所说的广告,在报社做过事的学生,会更加出色。”桑充国完全沉浸在他的理想当中了。
石越摇头苦笑,想要做一番事业真的很难。不仅仅是自己的对手,有时候连自己的朋友,你也很难掌握他们的想法。
回到赐邸,李丁文就对石越说道:“公子,桑俞楚最近连连指使管家,或者亲自拜访许多的官员,还有宫中的太监,你知道这件事吗?”
石越怔了一下,他立即知道李丁文肯定瞒着他在桑家收买了卧底,他不知怎的,并没有责怪李丁文,只随口说道:“桑长卿想办报纸,伯父那边是未雨绸缪吧。”当下把自己和桑充国说的话向李丁文大致说了一遍。
李丁文叹道:“原来如此。看样子,这会是重新布局的开始。”
石越疑惑的望了李丁文一眼,“重新布局?”
“不错。”李丁文脸色阴郁的说道,“现在旧党方面,富弼致仕前往西京,元老耆宿齐聚洛阳,却出人意料的一个个闭口不谈国事,是以沉默来表达对朝政的不满。他们这样做,势必影响到在朝廷中大大小小的同情或支持旧党的官吏,这些官吏可能改变斗争策略,以沉默与不合作与新党相对抗,这可能是旧党意识到王安石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后采取的新方针……”
石越打断了李丁文的话:“这样的话,对我们不利呀。”
“不错,只有矛盾越表面化,公子才可以越容易树立自己的政治权威,而又不必把反对新法的帽子戴在头上,引发皇上的猜忌。但是这也不必太担心,旧党们不会甘于寂寞太久,只要有机会,他们肯定会跳出来攻击王安石。这次李肃之出知地方,就在皇上面说公开说免役法扰乱州郡,可见让他们完全缄口是不可能的。”
石越点了点头。
李丁文继续说道:“在新党方面,王安石回到中书省,重掌大权,公开讨论推行保马、市易二法,设立军器监。在全国推行《青苗法改良条例》。这是有大作为的表示,而且有相当一部分,直指公子你。以我的估计,王韶必定在西北会加紧军事行动,以期赢得一个大胜来重建王安石的政治威信。”
石越知道李丁文所说不错,他的历史记忆告诉他王韶在今年内必有大胜传来,虽然历史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不过不会影响到王韶的大捷吧?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担心,淡淡地说道:“打军器监的主意,嘿嘿……”
“公子不可掉以轻心。”李丁文提醒道,“当然,在公子这方面,内廷已经传来消息,在四月十日同天节(皇帝赵顼的生日)之前,公子会授直秘阁,检正中书兵房、刑房、工房三房公事,这是皇上想大用公子的一个信号,这才让公子去中书省学习政务。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是随之而来的,则是公子提举虞部胄案事的职务就不能保留了,虽然公子新的官职事涉兵刑工三部之事,但是新党明显故意把公子排除在与新法关系最密切的司农寺的事务之外,显得对公子颇有戒心。而且军器监的设立,也是独立于此之外的。新党摆明了想控制兵器研究院,减少公子建立功劳的机会。我们现在只有想办法推出判军器监的人选,和新党争夺军器监的控制权。”
石越点了点头,说道:“幸好他们操之过急,如果吕惠卿现在复出,他想要判军器监的话,我们就真要束手无策了。谁也抢不过他。”
李丁文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奸笑,“不错,如果他们略微忍几个月,我们就真的难办了。不过他们也怕夜长梦多,万一那时候兵器研究院有什么了不起的发明,公子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
“不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