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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胜利,他可以让千百万的人去死,何况区区一个拱圣军!只要梁永能来咬钩,便值得冒险。
为了胜利,他也可以不惜得罪上司与朋友,更何况汴京城那里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官,这不是在打仗时要考虑的问题。
用一个拱圣军来换整个平夏地区,这笔交易是划得来的!
这一点,折克行绝不后悔。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网住梁永能这条咬了钩的大鱼!
“就算符怀孝完了,梁永能亦没有这般快跑掉。”诸将之中首先开口的是吴安国。他一点也不忌讳自己的身份,在众多身份比自己高的将领们还没开口的时候,便脱口而出,且直呼符怀孝之名,引得满帐侧目。但他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杨柳屯与铁柱泉、叱利砦等处,皆并为盐州最险要之地。符怀孝不通地理,以骄兵遇伏,本在意料之中。但梁氏既败拱圣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且以为拱圣军是孤军深入,岂有不留军在盐州休整数日之理?我军若遣先锋,昼夜兼程疾行,此去盐州不过一日一夜可到,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使梁永能无法从容逃窜。而大军逶迤其后,使辎重慢行,战士携五日之粮,轻装而进,最慢两日夜可至。如此,拱圣军虽覆,而梁永能亦必能成擒。况且探马之报语焉不详,符怀孝亦未必便全军尽墨了。他若能拖住梁永能一日,平夏从此可高枕而忧!”
吴安国说完之后,折克行微微颔首。但是其余诸将,却依然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言语。连河东军的将领,似乎都心存疑虑。
折克行移目赵尽忠,道:“赵将军以为如何?”
“下官以为,兵法云百里争利而厥上将军,且只携五日之粮而进,吴镇卿之议,过于冒险。”赵尽忠心里本乐于看折克行的笑话,但是既然涉及军机,他却不敢儿戏,而是直抒己见。
折克行“嗯”了一声,又向云翼军副都指挥使杨知秋问道:“杨将军以为如何?”
杨知秋看了一眼赵尽忠,又看了一眼吴安国。他知道吴安国是种古的爱将,又是云翼军公认的“将种”,论理他应当站在吴安国一边,但是他心里对吴安国总有几分排斥,而他本身又更倾向于同意赵尽忠的意见。犹豫半晌,杨知秋方说道:“下官以为,拱圣军是夜行遇伏,轻兵疾进,其祸如此。后来者不可不鉴。”
折克行不置可否,又问飞武军第三军都指挥使,飞武第三军也是折家军,但是其军都指挥使也不同意吴安国的建议,认为过于冒险。
折克行依然不动声色,最后才问到诸军主将中阶级较低的何畏之。虽然何畏之是在伐夏开始后才重新领兵的,而且又是大理人,阶级也较低,但他与环州义勇的赫赫战功,却让折克行语气中对他十分尊敬。
何畏之环视帐中一眼,悠悠说道:“依末将之见,梁永能已是俎中之肉,诸公奈何弃之不食?拱圣军之败,是因其自大轻敌,梁永能有备待无备。而今梁永能大胜之后,正当志得意满,不可一世,而我军出其不意,以有备击无备。胜败之数,又有何疑?末将以为吴将军之策甚善。若击西贼,环州义勇,愿为前驱!”
折克行注目何畏之,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赞道:“何莲舫果然名不虚传!”
他话音未落,便听帐外有人禀道:“拱圣军第三营副都指挥使翊麾校尉种朴有紧急军情求见!”
“啊?!”中军大帐当中,众人顿时都是又惊又喜,一齐向帐帘处望去。连折克行也不由起按案而起,大声道:“快宣他进帐!”
“是!”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浑身都是血迹的武官,出现在众人面前。
种朴一见着折克行,扑通一声便单膝跪倒,激动难抑地说道:“请折帅速发援军,救我拱圣军将士!大恩大德,拱圣军上下,永不敢忘!”
折克行听到此语,心中竟是一阵狂喜。看来拱圣军是被围住了!这样说来,梁永能便跑不掉了。“种将军莫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八十余里!
只有八十余里!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折克行表面虽然平静,但心中当真是喜不自胜。大军行进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如种朴回来求援那么快,但是骑兵抛弃一切辎重,八十里不用一天便可以赶到。步军快则一日,慢则两日,也可赶到战场。而梁永能却远离他的步军与主力,正率领着骑兵在围攻符怀孝!
折克行立即答应了种朴发兵救援的要求。
他亲自统率着飞骑军、云翼军与河东蕃骑在种朴的带领下,以吴安国部为先锋,趁夜前往救援。同时命令赵尽忠统领步军,以何畏之的环州义勇为先锋,直取盐州城,包围梁永能的主力,并且阻断梁永能的归路。又派人去通知都总管司的军队,即刻强攻虾蟆寨。
但是种朴却依然心急如焚。
折克行不仅命令所有战马裹蹄衔枚,而且严令所有将士不得骑马,而是一律牵马步行。也不得打火把,大军只能依靠夜空的月光辨路。
种朴向折克行请求加速行军,换来的回答却是:“敢举火者斩!”
折克行绝不允许梁永能事先发现自己的行踪而逃窜。
而种朴却担心着拱圣军那些幸存袍泽的安危。每多耽误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战死。而且,他也不知道符怀孝能否坚持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但折克行却并不担心,即便拱圣军全军尽墨,梁永能多半也会就地露营。至少他根本不可能连夜赶回盐州。而且,在符怀孝授首,拱圣军被全歼的情况下,梁永能与西夏人的警惕性会降到最低。
他只害怕一件事,便是梁永能闻风而逃。
用符怀孝与拱圣军换梁永能与平夏兵,让平夏地区从此真正归入大宋的版图,陕西自此无西顾之忧。这是值得的!
在大军的最前面,康时杰看了一眼种朴与他的拱圣军部下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向吴安国问道:“我们这样行军,赶得及么?”
吴安国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动。
康时杰细细辨认,吴安国说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顿时呆住了,半晌方回过神,快步跟上吴安国,默默向前走着。
――――――――
第二十一章云重阴山雪满郊(五之全)
马九哥“畏罪自杀”两天后。十一月二十三日。
距广平甸三十余里的一座小城。这里驻扎着大约两百多名渤海步军,二三十名契丹马军。此外,还有被软禁的卫王萧佑丹一家。
要见到萧佑丹并不难。只要肯塞给驻城的武官几十贯缗钱,他就会大开方便之门。只不过没有人会冒这个风险,谁也不知道察访司在这里
安插了多少耳目,而另一方面,任何宣称同情或者支持卫王的人,其实都是有限度的。所以,虽然看起来很容易,可自萧佑丹被软禁起,并没
有几个人来悄悄见他一面。
不过,从十一月下旬开始,风向似乎开始变了。
马九哥在夷离毕狱中“畏罪自杀”,朝中顿时一片哗然,皇帝勃然大怒,夷离毕有十几名官员因此被连累贬官。但马九哥“交通宋使,图
谋叛国”的罪名,眼看着就要坐实了。虽然宋使唐康断然否认他认识马九哥,但能证明马九哥私会唐康的人证实在太多,此事根本无法否认。
在萧岚的指使下,夷离毕对马九哥的“同谋”拷掠毒治,无所不用其极,马九哥虽然“自杀”,但是他的“同谋”却陆续招供,承认马九
哥因为贪赃枉法,惧怕事发,于是私见唐康,乞求唐康协助,逃往宋朝,但却为唐康所拒……
接下来,夷离毕马上请旨,遣人查抄马九哥的府宅私产,结果是不问可知的——马九哥做了十几年公卿,“贪赃”自然不会太少,至于谋
划南逃的“证据”,必定也会暴露。
大辽朝中,虽然开始还有几个人想为马九哥鸣冤,但当他同谋们的供状陆续泄露出来后,不过一两日间,就都噤若寒蝉了。人人避之惟恐
不及,没有人想再趟这浑水。
广平甸开始流传起卫王萧佑丹将要东山再起的谣言。
大辽朝中,人人都知道南院大王萧岚最会迎合上意——谣传马九哥是意图陷害卫王萧佑丹,而惹怒了皇帝,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既然皇帝
的心意开始有所转变,那么,要讨好萧佑丹的话,自然就不能等到他安然无事的那一天。虽然本人需要再观察观察风向,但是,遣个亲信的家
人,事先给卫王送一点慰问,却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的方式。
负责看守萧佑丹一家的士兵们,于是突然发现,这座原本少人问津的小城,一夜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但这些殷勤的信使,实际上大部分都无功而返——因为卫王萧佑丹依旧淡然地过着他的囚禁生活,每日只闭门读书、饮酒,以外便绝不肯
接见任何人。
但萧逊宁却无法做到他父亲这般的怡然自若。一天之前,他就收到了耶律昭远暗中遣人送来的密信,饱经讯问、牢狱、软禁,在长时间的
惶惶不可终日之后,萧逊宁对于失去的权势富贵,反而生出了有生以来最为强烈的渴望。耶律昭远的密信中,提到韩拖古烈与萧岚的结盟、马
九哥的死,这一切的迹象,又让他发现了更加切实的希望。他完全无法忍受就这样坐困在这偏僻的小城内,无所作为,只是眼睁睁地等待着命
运的摆布。
萧逊宁几次试着想与他的父亲商量一些对策,他知道他父亲在朝中仍然有巨大的影响力,甚至是他本人,也有办法利用眼前看起来在好转
的形势,只要他送出话去,就会有官员为他卖命。但他又不敢再轻举妄动,在这次挫折后,没有他父亲的智慧,他觉得自己做任何事情,都可
能犯错。
然而,在昨天给他父亲看过耶律昭远的密信后,他父亲却只是把信烧掉,没有和他多谈半个字。他几次想方设法想要提起这个话题,他父
亲都用一句“知道了”,就轻轻把他打发掉了。
但是必须做点什么。向萧岚示好也成,向皇帝亲信的官员行贿也成,设法找一些真正心腹的官员说说话也成,或者想一条什么妙策重新打
动皇帝……
萧逊宁知道他父亲一定会有办法。
他又找了个借口,去到他父亲的书房。到了书房门口,他迅速的扫了一眼他父亲手中的书卷,萧逊宁诧异地发现,他父亲正在读的,竟然
是一本秦观的词钞!他还从来没见过他父亲读这样的书,那是萧逊宁的书。
“爹爹。”萧逊宁发现萧佑丹读得高兴,没有注意他,站在门口,垂首唤了一声。
软禁的生活,似乎反而让萧佑丹神色变得更好了,他放下书卷,抬头看了一眼萧逊宁,笑道“你怎么来了?”不待萧逊宁回答,又笑着拍
了拍书卷,说道:“放花无语对斜晖——此语幽婉,真不可言道,只可惜这地方没有二八少女,执板轻唱。メ小ζ说ち屋ち手ち打”
“秦少游的词便是如此。”萧逊宁虽心不在此,但即是父亲提起了话题,便仍应道:“以孩儿之见,捧着书卷读少游词,便如同上好的葡
萄酒,用了个大陶碗盛了来喝……”
“正是,正是。”听到这话,萧佑丹不由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萧逊宁见他心情甚好,便又趁便笑道:“不知爹爹亦喜此道,孩儿在中京府中蓄有一妓,唤作连城,最善歌秦词。若得脱此厄,爹爹定要
听听。”
但萧佑丹却只是轻轻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不见了,只是静静的凝视着萧逊宁。
“爹爹。”萧逊宁又唤了一声,却听萧佑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爹爹,马九哥已死,如今正是大好机会,爹爹须得拿个主意……”
“拿个主意?什么主意?”萧佑丹将书卷放到案上,平静的问道,“你真以为马九哥死了是件好事么?”
萧逊宁愣住了,“这自然是好事……”
“是好是歹,且熬过这一个月再说不迟。”萧佑丹望着萧逊宁,淡然道:“说不定,咱们父子,便活不过这一个月了,时日无多,尚自寻
苦恼,真是痴儿。”
“这,这是如何说……”萧逊宁完全被吓住了。
“你没听说过狗急跳墙么?”萧佑丹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情,“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凡是欲我父子死的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马九
哥的死,只怕会令其中一些人铤而走险。此城孤悬一隅,兵不满三百,将卒与我父子又素无恩义,皆无死战之心,随便两三个怨仇,率私兵前
来,我父子便无活理。”
“那……”萧逊宁越听越心惊,急道:“那更须想法子……”
他一句话未说完,已被萧佑丹打断,“无法可想。”
“我去找耶律昭远……”萧逊宁却无法这么坦然,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却听萧佑丹喝道:“站住!”
“爹爹。”萧逊宁是真的急了,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