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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隆听到身后发出一阵欢呼。一个亲兵跑到曲英跟前,接过他手里的青鱼,一面笑道:“大人,俺都有几个月没闻过鱼味了。营里每回能
吃点肉吧,除了羊肉还是羊肉……”
“你要嫌弃,那你别吃不就得了。”曲英笑着骂那亲兵一句,“这鱼你可没份,这么大一条鱼,花了我一百四十文,到时候分点汤给你喝
。”
赵隆听那亲兵腼着脸笑道:“有汤喝也成。”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曲三,你去问问那渔夫,再买几条鱼,给儿郎们换换口味。花多少钱
都算我的。”
“行!”曲英嬉笑着大声应了一句,正要离去,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十分尴尬的望着赵隆的身后。那些刚刚还在兴高采烈的士
兵,也在一瞬间没了声音。
赵隆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带着几个手下牵着马朝自己走来。
在赵隆看来,这位杜台卿杜大人,实在称得上是河朔禁军典型代表。
他也并非没有可敬之处。他的这位护营虞侯,出身河朔将门。父亲杜密,曾经官至御前忠佐马步军副都军头——在改制前,这是“禁秩”
的第二资,乃是禁军中的高级武官。杜台卿自己也不含糊,原本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靠荫官举荐,走一条更平坦更快捷的升迁之路,但他却
不肯以荫官出身,十几岁就考中武进士,今年不过二十岁,就已经做到护营虞侯,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然而,对于赵隆来说,杜台卿的这些引以自傲的经历,实在只是一个困扰。
大宋禁军自太祖皇帝亲定“阶级之法”,军中讲究的,就是下级对上司的绝对服从。这一点,西军与河朔禁军本无不同。但在赵隆的从军
经历中,也许是因为将兵经常一道出生入死,虽然军法严明,但是他所经历的军中上下的关系,都是非常融洽的。
他很希望在自己的这支军队中,也能有亲如父子手足般的关系。
然而,他的这个理念,显然不被他的副都指挥使高光远与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所认可。高光远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害怕他,热衷于体罚士兵
以竖立自己的权威。而杜台卿则坚信河朔禁军最大的弊端就是军纪不严,他似乎是抱着一种很奇怪的坚持,严厉的要求赵隆与他的部下们,严
格遵守每一条军法。
赵隆能明显的感觉到,杜台卿骨子里看不起他的部下,而对他这样的西军出身的武官充斥河朔禁军,则深感羞辱。
高光远倒也罢了,毕竟赵隆是他的上司。但是对这个杜台卿,赵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在过去,杜台卿算是监军,赵隆还得受他钳制
,如今情况好了很多,但他们也是互不统属,而论及对军法条例之熟悉,赵隆又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避开这位杜衙内。
这回他可是没带他来白沟驿的。
他纳闷的迎上前去,“杜大人,你如何来了?”
“赵大人。”杜台卿抱拳行了一礼,“下官刚从容城……赵大人,那是什么?!”
赵隆见他一句话没说远,突然间脸色大变,不由一愣,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北方天际,烟尘高扬,遮天蔽地!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上马!”紧接着,赵隆听见自己本能的大声吼了起来,“都给我上马!”
紧接着,白沟河南边的所有宋人,都看见了北方密密麻麻的黑点,向着自己涌来。
“都给我听好了!曲三,你带两个人去烽火台燃起狼烟!然后带驿馆的人退回雄州。不许在驿馆留一粒粮食!”
“是!”
“崔都头,你率部下人马,与杜大人一道马上回雄州。一路通知沿途商旅、乡村百姓,即刻退回雄州城。凡敢违令继续北上,或拖滞不肯
入城者,以通敌论处,格杀!”
“是!”
赵隆一面大声下达着命令,心里面竟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兴奋。他完全不用多想,只凭着本能,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赵大人,那你
呢?”他听见已经准备策马南行的杜台卿问自己。
“其余的人与我留下!”
“啊?!”杜台卿吃了一惊,“赵大人,你只带十个人?这白沟可阻不住辽兵。”
“杜大人放心。我只不过是要看清楚来了多少人,谁是主将!”
“既然如此,那下官也陪赵大人一道留下。”杜台卿笑道,不待赵隆答应,便转头对他带来的几个人道:“你们几个,都听崔都头差遣。
”
赵隆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里略觉意外。但他也管不了杜台卿,目送着曲英和崔都头率兵纵马离去,便策马四顾,打量周边
的地形。
大宋自太祖以来,苦心经营河北防线。大体上,是以雄州以西的保州为中心,在保州以西,真定府以北,一面广植榆树、柳树,一面禁止
百姓伐树,而以塘渠为辅。这个策略至仁宗皇帝时,便已卓有成效。大宋在这个地区种了数亿株树,时日既久,合抱之木交络翳塞,除了刻意
留出来的道路,大部分地区都不利骑兵通行,而这些留出来的道路,有时只能供一两骑通行。而在保州以(东),东至雄州、霸州、沧州一带
,则以塘渠为主,植树为辅。利用这一带的凹陷洼地,沟通河渠,经营了一道由无数个纵十余里、宽二十余里的塘泊、水田构成的总长达八百
余宋里的塘泊防线。但这道防线有其天然的弱点,至绍圣之时,许多的地方水浅,并没有成形,而冬日结成坚冰,旱时又根本无水。至于植树
之策,雄州曾经屡次发生宋朝植树,契丹人趁夜入境,半个晚上将树砍得干干净净的事情。而树林要长成保州、定州、真定一带的规模,至少
要几十年,因此,雄州境内,一直没有那样成规模的树林。而且,雄州还有一个天然的弱点,大宋河北地区最重要的官道,就通往雄州。虽然
这条官道至雄州就绕了个弯西向容城,但是这些年来宋辽通商,商旅们不愿意绕道,往往从雄州直接往白沟驿渡河,因为这能省下两三天的路
程,于是此事开始屡禁不止,后来便习以为常。从白沟驿至雄州这三四十里,不知不觉间,竟形成了一条宽可容两辆马车通行的道路。至于白
沟沿岸的柳树、道路旁边的榆树,除了供行人歇荫外,在军事上是毫无价值(的)。'2'
这时候正是四月,赵隆的四周,稻禾方绿,田中水深——如果有足够兵力的话,这的确是可以限制辽国骑兵运动的有利地形。只是他回视
身后的那条这十几年间被人踩车碾出来的土路,不由得暗暗叫苦。
三四十里路,辽军先锋,一日可至雄州城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再去看他身边的十个亲兵。虽然这些亲兵,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但毕竟从未见过战阵。此时一个个都是表情麻木、
动作僵硬,还有几个人骑在马上,小腿竟然在不停的发抖。
他就要靠着这些人,来守卫雄州。
河北沿边诸镇,政治意义莫重于保州——那里是大宋皇帝祖宗陵墓所在;而军事意义则莫重于雄州——雄州之治所,便(是)在五代时赫
赫有名的瓦桥关——但它的重要性更重于过去的瓦桥关,因为如今雄州一旦被攻破,则辽人便等于占据了河北官道而无后顾之忧。雄州以南,
君子馆不足守,河间府可以绕过,可以说越过雄州,就是北京大名府!
虽然,雄州其实也是可以绕过的。
如果辽人敢把雄州的宋军当成死人的话。
而实际上,他们还真这么干过!一部宋辽交战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辽军把沿边军州城寨里的宋军当死人的战史。仁宗以前,二三
十万宋军分散在数十座城寨当中,守城有余而野战无能,就是河朔禁军最强盛的时期,除了定州大阵等少数地区外,他们绝大部分城寨中的兵
力,也少于几乎是任何一支单独活动的辽军。
至于现在,就更不用提了,整编禁军后,河朔军队裁减了三分之二,如今总共也就十万人马出头,而在百年无战事后,战斗力根本无法与
立国之初的强兵劲卒相提并论。枢密院又将主力后撤至大名府防线……
赵隆不知道具体兵力分布,但他知道,他们武卫二军的防区,竟然包括雄州、霸州、莫州、沧州、清州、信安军、保定军一共五州两军之
地!他们总共也就五个营一万五千人而已,居然有七个军州要守卫!至于西线的飞武一军,防区更是包括定州、保州、祈州、深州、广信、安
肃、顺安、永宁四州四军之地!总共不到三万禁军,就已占了河朔禁军快三分之一的兵力,要集中起来,也许还有模有样,但分散在这十五个
军州的平原之上防守……
赵隆看着他的部下,他还真没有什么底气说辽军这次不敢这么做。
但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了,这十五个军州后面,除了东西的河间府、真定府各有一只马军,永静军还有一点校阅厢军外,赵、冀、刑、恩
、德、博、棣、滨这八州之地,就只能靠巡捕来抵抗辽军了……
不远处的烽火台,狼烟已经燃了起来。
曲英已经做了他的事。
再想这些也没用!赵隆望着那熊熊狼烟,脑子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大声喊道:“大伙都下马!”
“赵大人?”所有的人都诧异的转过头来望着他。
赵隆却已经笑着下了马:“让马也歇歇。把弓都摘下来,大伙别看那么多辽狗,先来的,也就是百十号人。他们来送死,咱们不好意思不
成全他们。你们这几个人,虽然骑着马,可说到底也是步军。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在马上射箭,咱们下来招呼辽狗!”
杜台卿愣住了,“赵大人,你要和他们接锋?”
赵隆点了点头,笑道:“这个巴掌宽的白沟河,一箭便可射到对岸。他们想这么便宜就搭好浮桥,真当我们河朔无人么?”
杜台卿的脸一下子红了,“好!下官便听赵大人差遣!”
“大伙听好了。”赵隆伸手指着右边水田旁的一片小树林,“留四五匹马在这里,咱们所有的人都去那林子里藏好,给马衔了枚,莫露了
行迹。那儿看得见河对岸的动静,待会听我号令行事!”
“是!”众人轰然答应了。
赵隆总算是满意的看到,这次他的亲兵们没搞砸什么。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卸下了五匹马的绺鞍,任由那几匹战马在官道边啃着草。又小
心翼翼的牵了余上的马,才藏进那小树林没多久,便听到对岸传来一阵马蹄声。
杜台卿眼力好,隔着树林望去——果然不出赵隆所料,来的的确是辽军的拦子军'3'。也果然如赵隆所说,只有“百十号人”——不过,
他随便数了数,便几乎惊声叫出声来:“远探拦子军!”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饭桶”——这是早该想到的事,一面目瞪口呆的望向赵隆,却发现赵隆正朝自己笑着眨了眨眼。
他忍不住悄悄走到赵隆旁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赵大人,你早就知道了吧?”
赵隆笑着点点头。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想让我们这十个人与远探拦子军交锋?!”
“不错!”
“这厮疯了!”杜台卿几乎要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宋朝的武官,但凡去过一天朱仙镇,都不可能不知道,远探拦子军是由辽中万里
挑一选出来(的)剽悍之兵!而且,人人都知道,远探拦子军出现在哪里,辽军的先锋军就出现在哪里,辽军的主力也就出现在哪里!
但是他是护营虞侯,他的职责是阻止主将后退,他可不想被这些西军的蠢物笑话了,他狠狠的瞪了赵隆一眼,咬牙道:“好胆量!”
赵隆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亲兵,压着嗓子道:“我第一回碰到西夏人,也是这样的。没事,放了第一箭就好了。等下只要跟着我
,跟平时训练没两样。看我放箭才放。”
说完,转过头,再看对岸——辽军已经到了白沟河边。
白沟河的渡口,一直是由宋人经营的。这边渡口的人,早已跑得没影没踪,但一只渡船还停在河边。赵隆心里懊恼的叫了一声——刚刚竟
然忘记了把这船砸沉了。
此时,这只辽军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都是黑衣黑甲,到了河边,也不喧嚣,只有三四个看起来是头领模样的人,策马走近,低声商议
着什么。一面说,一面还有人伸手朝这边指点,显然是在说这边的渡船与几匹无人看管的好马。
赵隆顿时警觉起来,他已经感觉到比起他以前遇到过的敌人来说,这次的敌人,经验更加丰富,纪律更加严明——如果是他以前遇到的西
夏人或者西南夷,早就不顾一切的跳进河里,游了过来。
但这一次,那些辽军商议了一会,只有十个人脱了衣甲,牵马跳进河中——马上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