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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6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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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州与金陂关的汉军全部降宋,耶律赤仅以身免,容城也已向吴安国投降。宋军如今已经能够抄掠辽国境内通过雄州的官道。南京道从未如此紧张,那里已经有一百年未逢兵乱了。

此事带来的震惊可想而知。不过真正让人担忧的,却是在耶律冲哥的奏章没有到来之前,无人知道西京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此时没有收到可靠的报告,但人人都能猜到,最起码飞狐一失守,蔚州多半也不会太平。

当然,此事的确也沉重的打击了耶律信——这是从信心上的致命一击,在此之前,因为一直无法取得外交上的成果,厌战的情绪本就已经在金帐内外显露出来,而易州失守的消息,让许多鼠目寸光的人再也不相信辽军能取得更大的战果,见好就收的心态甚至从皇帝身上流露出来。

至少高革听到的情况是如此。

许多人都能看出来局面对兰陵王的不利,若说耶律信有什么害怕的事情,皇帝终于开始动摇,这必然是其中之一。

有时候,高革都不知道自己期望发生什么。这看起来应该是个好消息,但是他却也并不感觉多么高兴。对于故国的同情始终纠缠着他,可做为一个将领,他却又有些同情耶律信。他希望辽军打败仗么?这个答案是模糊的。当他在南宫县城,看着辽军屠杀时是一种感情;但当他在黄河边上,看着他自己的袍泽,还有一些好友,一个个死在宋军的刀下、箭下之时,却又是另一种感情。

高革不知道耶律信的计划,但在有些事情上,他的感觉与众不同,至少与耶律淳不同。比如他不认为韩宝在安平有什么危险,宋军看起来咄咄逼人,但倘若他们果真有把握一战而胜,他们早就动手了!战场上的僵持,原因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双方都没有太大的把握,双方在衡量利弊得失,双方都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而且高革也坚信耶律信只是在等待机会。不过,许多人都认为河水结冰对大辽有利,可另一方面来说,南朝的统兵将官也不蠢,他们肯定也在等待什么。

虽然很难想象他们所等的是吴安国。

要知道,倘若传言可靠的话,那个吴安国就是率数千之卒,五日之内,连下三城!

除非走投无路,大约不会有哪个主帅会将希望寄托在这种事情上面。急报传至金帐之初,大辽君臣甚至几乎无人肯信。那条道路,换上一些将领,走五天都不见得能走到易州!但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何耶律冲哥那儿一点消息也没有。就算是耶律冲哥,大概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总而言之,不论耶律信此前的计划是什么,也不论南朝此前是何打算,因为易州的意外,一切都开始变化。

易州失守之后,太子与陈王萧禧立即派出一支先锋南下涿州范阳——原本他们打算一鼓作气夺回易州,但很快就发现已经无此必要,宋军并未坚守易州,他们动用火药,炸毁了易州与金陂关的城墙,烧光了易州的粮草积蓄,将易州城洗劫一空——这方面宋军与辽军没有什么不同——然后就迅速转移了。定州兵与太原兵可能撤回到了定州境内,但吴安国却南撤到了易州东南与宋朝交界处的容城。

因为容城靠近范阳至雄州的官道西侧,便离雄州也是极近,一时之间,雄、莫震动。

任人都可以看出来,吴安国这数千精骑,不仅隐隐威胁着辽军的粮道,甚至对于安平的韩宝,也是一个隐患。

对于辽军来说,这等于是卧榻之侧,有个敌人持刀侍立,绝对无法容忍。

但对于高革来说,这其中却似乎有更大的迷雾。

宋军如此煞费苦心,担着风险一路攻克灵丘、飞狐、易州,难道就是为了吴安国这区区五千人马进入南京道么?倘是如此,他们早一点绕道井陉,经由定州北上,效果不也是一样的么?

高革跪坐在他的官衙之中,一面欣赏着一个宋人俘虏在他面前表演点茶的技艺,一面几乎是身不由己的想着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他所居住的官衙是南朝莫州知州府,这座建筑完全是宋人的风格,精致、色彩简单、不尚宏大。但最后一个特点或许是因为地方的财权受制所致,据说在南朝,地方官修葺官廨算是很重大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高革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建筑。只要有可能,他便不愿意住在营帐里。

可惜的是,这样宁静的时刻无法长久,一个家丁匆匆走到门外,呈上一封密封的公文。高革只得起身离去,带着木匣回到他办公的房间,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打开匣子。

木匣里面是一封简短的命令。

这道命令用契丹小字写成,上面有兰陵王耶律信的印章。耶律信命令他立即点齐两万名宋人,在十七日日落前务必亲自押送至雄州,听候萧忽古差遣。耶律信并允许他调动一千兵马,他在莫州的职责暂时交由他的副将代掌。

将这道命令反复的在心里面默读了几遍,高革心里面忽然生出一个预感。

他觉得他在莫州的职务结束了,并且,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来莫州了。

他走出房间,唤过一个亲信的家丁,沉吟了一下,最后说道:“去,即刻收拾好行李。”

“郎君,这是要回国么?”家丁试探的询问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高革默默的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简单的回道:“去雄州。”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回答,却让家丁的脸上立即露出欣喜之色,便见他答应一声,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同日,肃宁。辽主金帐之内。

皇帝耶律濬头戴紫皂幅巾,身穿红袄窄袍,腰间围着貂鼠扞腰,坐在一张胡床上,望着他的将军大臣们。包括耶律信、萧岚、萧阿鲁带、韩拖古烈在内,群臣十余人分成两列,肃立帐中。他们的穿着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每个人都穿着墨绿色的左衽裘衣。这寓意着在战争之中,他们遵循契丹人古老的传统。

耶律濬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最后落到了萧岚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神情十分难看。

“萧岚,你是在劝朕班师么?!”

“陛下,师巫占卜,兵久不祥。”萧岚完全没有在意皇帝的怒气,更是看都不看一眼一脸愕然的耶律信,又继续说道:“南征以来,本朝屡战屡捷,兵威宣于四海,宋人震慄,万国咸知我大辽强盛,远胜汉唐。陛下用兵河北,本意不过是想对南朝略施薄惩,既已得意,自当早息兵戈,如此天下亦知我大辽非是好战逞强,只是因南宋不义,不得已方兴兵征伐,使其知罪。”

“你倒是会说话!”耶律濬冷笑一声,讥讽的说道。

“陛下!”让耶律濬意外的是,萧岚尚未回话,萧阿鲁带便迫不及待的出列,欠身说道:“臣也以为是班师的时候了。”

“萧阿鲁带!连你也怯懦了么?!”耶律濬怒声喝道,在这帝王之怒的威压下,有几个大臣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但耶律濬的怒气仿佛完全被激发出来,他猛的起身,指着萧阿鲁带,高声骂道:“你也把胆子也丢在冀州了么?区区一个吴安国,便将尔等吓成这般模样?”

冀州之败,实是萧阿鲁带生平奇耻大辱,不料此时竟被皇帝公然嘲骂,萧阿鲁带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但是他对皇帝十分耿忠,嘴上并不退让,仍然高声回道:“陛下,臣虽败军之将,然陛下既然仍委臣主南枢密院,则臣有事不敢不言!区区一吴安国何足道哉?是吾师兵久已疲,部族不安,士卒皆生归意,若不速归,恐悔之无及!”

“陛下息怒,萧老元帅乃是一片忠心。”韩拖古烈也连忙出列说道,“吴安国虽然侥幸攻破易州,却并不敢据守,可知其兵、粮皆有不足,南京尚有数万精兵,对付一吴安国,绰绰有余。然则灵丘、飞狐、易州接连失守,此事难以隐瞒,属国之兵,不免各生异心,部族之军,皆有恐惧,宫分、汉军或有家业在西、南两京者,亦不自安。人心如此,诚可虑也。”

韩拖古烈话音方落,仿佛事先商量好的,萧岚便马上接着说道:“况且用兵之道,进退以时,南朝亦天下大国,不必毕其功于一役。此番用兵,虽则南朝皇帝年幼轻率,不肯议和,然臣以为此亦不足为虑。我契丹之长,不在较一日短长,如今河北道路已熟,今岁退兵,稍作休养,明秋再来,如此方是长策。到时南朝肯和便罢,若不肯和,那点岁贡,难道我们不可自己去取么?”

耶律濬看看萧岚,又看看韩拖古烈、萧阿鲁带,抬起的手臂,终于无力的放了下来。这三个重臣一唱一和的,可他知道,萧岚的话,是给他留面子,而萧阿鲁带与韩拖古烈的话,却是正中要害。

退兵班师的事,早就应该摆上台面了。尽管耶律信还想做最后一搏,但是,大辽的大军在河北,如今的确已形同鸡肋。进取有所不能,退兵则不仅颜面无存,而且恐怕还会招致宋军的报复,再次将战火引入国内。而更麻烦的是,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有点长了,各族的将士们都已经渐渐失去了最初的士气,取而代之的是思归之心。而且,就算是大辽,就算是整个草原,战马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整个夏季、秋季都在河北作战,动员的战马有数十万匹——这是他最可自傲的资本,耶律濬敢称他的治下是大辽最鼎盛的时期,这就是最主要的证据——但是,如此长时期的战争,对于保持战马的数量与健康显然不会有任何的益处。在农业方面,因为陆续征调了可观的汉军,尤其是负责后勤与运输征调的农夫,这无疑严重的损害了各地的生产,州县守令,更是怨声载道……

在这个时候,吴安国五日之内,连下三城,攻破易州,侵扰南京道,的确是立即将原来所有的矛盾激化了。

耶律濬心里面很清楚——军心不稳,既是事实,亦是借口!

他心中很难说不想退兵,但是他同时也寄最后一丝侥幸于耶律信,希望他能带给他一个奇迹。所以,在任何别的臣子面前,他仍然坚定的支持耶律信。

即使反对耶律信阵容已经如此庞大!

非止此时在金帐之中说话的这三人,南京的萧禧、西京的耶律冲哥、雄州的萧忽古……甚至连安平的韩宝,都态度暖昧。而这大帐之内,还有那些没有表态的重臣、将领们,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站在耶律信的对立面的。

这些事情,耶律濬心里比谁都清楚。

尽管如此,倘若耶律信仍然坚持不退兵,那么,他也决定继续支持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是耶律濬成功的关键。或者说,这是耶律濬自己觉得他之所以能开创中兴局面的关键!之前,他选择了萧佑丹;而现在,他选择了耶律信。

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总不可能没有考验的。

耶律濬的目光移到了耶律信的身上。

“耶律信,你以为呢?”

“陛下……”耶律信此时的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这让耶律濬心中生出一阵不快,但耶律信垂首欠身,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仍然稍稍迟疑了一下,才谨慎的回道:“臣以为,此时非退兵之时!”

“依兰陵王之见,那要何时才是退兵之时呢?”耶律濬未及说话,萧岚已经语带讥讽的质问道。

耶律信不理萧岚,继续对皇帝说道:“晋国公尚在安平,雄、莫、瀛州之间,尚有大批掳获未及运返国内,若仓促退兵,恐为宋人所乘……”

他的话未说完,耶律濬已经愣住了。

金帐之内,自萧岚、萧阿鲁带、韩拖古烈以下,一个个都面露惊讶之色。一时之间,他们甚至忘记了高兴——关于退兵的事,他们已经秘密谋划了许久,私下里做出了各种交换,换来彼此的支持,重新构建成一个松散的联盟。他们原本预料这将十分困难……然而,谁也不曾想到,耶律信就这么认输了!

他的话中,分明是已经同意退兵。

“那兰陵王以为何时退兵合适?”萧岚生怕耶律信还有什么花样,顾不得听他说什么,赶紧追问道。

“当在风起冰冻之日!”耶律信这次的回答,十分的明确。

他的话音落下,萧岚等人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胜利的喜悦。其他的大臣将领贵族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也是他们期待听到的答案,而耶律信的主动让步,让他们避免了陷入公然得罪他的处境。他们还拿不准皇帝真实的心意……

耶律濬神情复杂的望着他的北枢密使耶律信,在这一刻,一种羞怒的情绪,在他心里猛的燃烧了起来。

他的南征,竟真的要变成一场虎头蛇尾的笑话了!

在他的心底里,他知道这不失为一个明智的抉择。

但这只能更让他恼怒!

突然,他抬起脚来,狠狠的将身边的一张书案踢翻,然后怒气冲冲的大声喝道:“退帐!”

熟知皇帝脾性的大辽重臣们,没有人敢在此时触犯逆鳞。一个个伏低了脑袋,装得诚惶诚恐的退出帐外。只有耶律信神情木然的留在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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