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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听说过一个宋军的战例,虽记不清是宋军与西夏人作战时的战例,还只是南朝西军的一次演习,据说当时宋军一个步军方阵被数倍的骑兵包围,主将决定突围,那只步军结阵而行,一面行军,一面以弓弩射杀敌人,结果,整整一个上午,那数倍的骑兵都无可奈何,完全无法接近,只能远远围着这只步军——最终,直到那只步军退到了一条河边,而骑兵的主将先派人毁掉了步军提前架设的壕桥,河上只余一座石桥,步军再也无法维持列阵渡河,这才终于被击败。
当然,传闻中的那些南朝步军,是他们精锐的西军。而眼前的这支宋军,不过是南朝的蕃军,只看他们的装备,甚至连弩都不曾有几架,自然无法与那些精锐的西军相提并论。
但饶是如此,他们在胡沙虎的骚扰下,所露出的破绽也未免太大了。
便仿佛他们根本不在意队形一般。
此时,萧垠脑子里还有无数的疑问……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即便他瞧不起这些蕃军,也不敢瞧不起王厚与慕容谦。
如若不在此时,不在此处,萧垠甚至会选择防守。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直觉告诉他的。虽然防守一支步兵的进攻未免匪夷所思。
而在此时,此处,他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如果他要冲阵,进攻那只宋军,最近五百步时,他就应该吹响号角。这五百步的距离内,雪地早已被数万人马践踏过一次,不对会冲阵造成阻碍。更重要的,最起码要有五百步,战马才能真正驰骋起来。
因此,当那只宋军靠近他五百步时,他就必须做出选择。而此时宋辽两军的大阵之间,相隔也不过千余步。
他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他们到这里,便是拼命来的。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在这样的战斗中,锐气是至关重要的。
宋军选择在右翼与他对攻,分明是想彻底击溃辽军的锐气。
背水一战中,一旦锐气受挫,恐惧就会蔓延。
他们不能丧失进攻的勇气。
必须不断的进攻,进攻!
只有进攻,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大不了一死。但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进攻当中!
没什么好犹豫的。
萧垠俯子,轻轻的摸了下坐骑的鬃毛,眼睛却终始终凝视着那只宋军。突然,他瞳孔急骤缩小,猛的拔出了马刀,高声吼道:“大辽万岁!”
四千名骑兵,似离弦之箭般,冲向横山步卒。
四千……不,是近五千名骑兵——胡沙虎的那一千名骑兵,也一同加入到了冲锋之中,这么多骑兵一同高速冲锋,那是一种席卷一切的力量,仿佛能将大地都踩得翻个个的感觉。
这种感觉,刘延庆一点也不陌生。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处在一个步军方阵中,这和在拱圣军时完全不同,望着五千骑兵以一种摧毁一切之势,向着自己冲来,那种压迫感令人窒息。
而此时,这个所谓的“步兵方阵”,委实没有半点可靠的感觉。
五百步的距离,一分钟便可冲到。
刘延庆本能的想要逃跑。
但是,就在辽军开始冲锋的那一刻,令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仿佛等待这一刻已久,那七千步卒毫不犹豫的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拔出随身佩带的兵刃,刀、枪、剑、锏,便见他们高举着五花八门的兵刃,齐声高吼着“大宋万岁”,毫无畏色的冲向辽军!
这是令无数人永生难忘的震撼一幕。
七千横山步卒,用不甚标准的官话高呼着“大宋万岁”,向五千大辽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这一刻,受到震撼的绝不止辽军。
有短短一瞬,整个战场,除了这七千横山蕃军所在,仿佛顷刻静止。
然后,整个战场都沸腾起来。
宋军所有的将领、士兵,不约而同的同时振臂高呼:“大宋万岁!大宋万岁!”
山呼之声,响彻滹沱河岸。
在这排山倒海的山呼声中,策马而立的宋朝左军行营都总管慕容谦轻轻举起右手。片刻,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步军后面的横山蕃军左军军中,也吹响了呜呜的号角声。
辽军中军阵中。
耶律乙辛隐收回自己的目光,喃喃问道:“这究竟是勇气,还是愚蠢?”
韩宝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论是什么,这些横山步卒,对王厚来说,不过填沟壑者而已,即便尽数送死,亦不足道。然于我军来说……”
“晋公,是否要改变计划?令前军支援?”
韩宝低头沉默了一下,待再次抬头,脸上重又露出坚毅之色,他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今日之战,本就是破釜沉舟,虽有意外,然谋既定,便不可轻易改变!”
他目光投向西边的战场上,从容镇定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1'按,本文中凡涉及辽军兵马数目,除非特别说明,否则皆不包括家丁。此时辽军除非皮室军无家丁外,大部分宫分军家丁或死,或已护送掳获回国,或承担后勤劳役任务,韩宝麾下辽军中,惟积庆宫在诸军中不仅较少损伤,且经历恶战亦少,实属特例。
'2'注:宋军布阵中的机动骑兵。
'3'注:此处是指辽国骑兵的马弓射程之内。
最新第三卷第三十四章谁其当罪谁其贤(五之全)
第三十四章谁其当罪谁其贤(五之全)
雪红如血。
刘延庆奋力格开左侧那个辽人迎面而来的一刀,大吼一声,左手用力,猛的拔出一枝嵌进铠甲里的箭矢,朝那辽人狠狠的掷了过去,但箭矢却无力的掉在了已践成泥泞的雪地上,刚才那个与他交手的辽人,一击不中,便即拖刀而走,而刘延庆却也根本无力追赶,不过喘息之间,便又有另一名辽人朝他冲来。但这名辽兵却不太幸运,他没能冲到刘延庆跟前,便被一个横山步卒一锏捅进马腹,只见一股热血从那匹战马的肚子里猛烈的喷洒而出,那牲畜负痛发狂,凄声厮叫,前蹄高扬,将那名倒霉的辽兵掀下马来,重重摔到地上,他尚未及起身,早已准备在一旁的两名横山步卒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一柄斧头已狠狠的砍进他背部,他才发出一声惨叫,另一名步卒手执马刀,又朝着他后颈劈了下去,这边马刀落下,使锏的那名步卒已跟了过来,一手抓起那名辽人首级上的辫子,熟练的往腰间一扎……但就在这一瞬间,又有两名辽军骑兵挥舞着长刀,朝这边疾冲而来,使马刀的那名步卒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只手臂已经离开身体飞出数丈之外;那使斧的步卒虽然堪堪架住迎面而来的一击,也根本无法抵御战马高速奔跑时那种巨大的冲击力,手中的长斧立即脱手,飞天而起。亏得那人极有经验,兵刃脱手,便即翻身一滚,堪堪避开后面紧跟而来的一名骑兵的马刀。
血腥而疯狂的野战,将这些蕃人血管里的野性全部激发了出来,他们口里高吼着“大宋万岁”,然后义无反顾冲向骑在马上的辽军,几乎每一次搏斗,都是以命易命,而四溅的鲜血,让他们变得更加疯狂。
刘延庆很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在乎大宋?那句“大宋万岁”,于他们,也许与“菩萨保佑”也无甚区别,那听起来,更象是一种自我催眠的咒语。只不过这咒语,催眠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整个战场上的宋军将士。
不过那后半段的战斗,刘延庆却已经无暇关注。只是稍一分神,一名辽兵便冲到他面前,这个辽兵与那些契丹宫分军战法颇有不同,见他甲胄精良,刀锋一挑,竟然朝着他脖子处砍来,亏得刘延庆这半年间迭经恶战,身法较前精湛不少,一个后仰,才险险避开这一刀,但脸颊仍被刀刃割到,立时血流满面。
那辽人见刘延庆竟能避开自己那一刀,惊讶的“噫”了一声,此时二人跨下战马虽已错身而过,可他马术十分了得,轻轻一拨,坐骑已绕到刘延庆右侧,反手挥刀,朝着刘延庆一刀劈下。此时刘延庆刚刚直起身来,惊魂未定,便见一柄明晃晃的马刀朝着自己砍来,眼见着无论如何都躲开不了,真真吓得魂飞魄散,他方暗叫“苦矣”,却见那马刀好一会都没有落下,倒是那辽人身子在马上摇了一下,扑通一声,栽下马去。
死里逃生,刘延庆再不敢怠慢,手提马刀,小心戒备了四周,见一时没有辽人,才俯身去看,却见那辽人背上插着一枝羽箭,那枝羽箭穿甲而过,几乎透胸。
“贼厮鸟!活该!叫你绕老子右边,叫你绕老子右边,贼厮鸟!死了活该!直娘贼!”刘延庆朝那辽人的尸体愤愤的咒骂半晌,这才举目四顾,寻找救自己的人,却见便在离自己不远处,蕃将军左手拿了一张大弓,正朝自己乐呵呵的笑,他脸上、身上尽是鲜血,便如一个血人一般,那笑容格外的狰狞。刘延庆虽然明知道他是自己救命恩人,却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转过头来,不敢多看。只是心中不免暗叫一声“悍将”。
刘延庆擅使弓箭,知道箭能透甲如此之深,那蕃将军所使的大弓,至少当如阳信侯田烈武一般能达到一石五斗甚至更强,这臂力实远在刘延庆之上。如他与唐康,虽然善射,也不过是比寻常将士的六斗弓、七斗弓强一些,也就能使个一石弓左右,靠的是百发百中。只是想到这些,刘延庆心中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弓箭之术,自古以来,便是诸夏立国之本。在大宋朝中,神射手可以说数不胜数,甚至连朝中那些士丈夫,也颇有善射者。而在这众多的神射手当中,虽然也有如已故的狄詠,还有环州义勇的何灌者,军中传说,他们皆能开三石之弓,但一般来说,如刘延庆这等,能开一石弓左右,射法精准,在军中便是赫赫有名了,而能开一石五斗弓如阳信侯田烈武者,实已是顶尖的高手。这样的人物,按说只要投身军中,声名便很难掩盖,可是刘延庆此前却从未听说过这蕃将军之名——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是一个蕃将,并且又在横山蕃军之故。
哎!横山蕃军!
刘延庆禁不住长叹一声。
身边的战斗还在继续,即使以刘延庆的经历,这场战斗,也堪称血腥。
以步卒与骑兵对攻,便如河水冲击海潮,二者的冲击力,实不可同日而语。但令人讶异的是,这些横山步卒看似不自量力之举,竟生生抵住了辽军的第一波冲锋,没有在辽军骑兵的第一波冲锋下,便告崩溃。
未能在第一次冲锋击垮横山步卒的辽军,却不得不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宋军中军大阵中,王厚眯着眼睛观察着右翼的这场战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这些横山步卒没有令他失望。
大概除了慕容谦,没有人会料到他竟然会令这七千横山步卒主攻,与辽人的骑兵野战。而这七千装备简陋得可称为寒碜的横山步卒,竟然能顶住五千辽骑的冲锋。
这种事情,虽然心中早已料到这些蕃兵能做到这个地步,但当它真的发生在眼前,即使是王厚自己,也依然觉得震惊。
能做到这一点,与横山步卒的主动冲锋,自是不无关系的。辽军左军的那个大将,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宿将,所以,他一早算定,大约五百步外开始冲锋,接触到宋军之时,战马正好能接近颠峰状态,那时候飞驰起来的战马,正好能将其冲击力发挥到极致。但他却怎么也不曾想到,这七千步卒,居然发起了反冲锋,如此一来,当两军接刃之时,辽军的战马,反而未能完全跑将起来——这反向冲锋,看似凶险,但倘若已决意野战的话,反倒是最上之策。
不过这当然也只是说得轻巧。
大宋的步军不知道有多少支,精锐之师也不在少数,但除了慕容谦的横山步卒,不会有第二支步军会做到这个程度。
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些横山步卒并非不想阵战,而根本是没有条件阵战。这是对面的辽军将领怎么也想不到的!不仅辽人想不到,大概就算在大宋这边,对大部分将领来说,也是十分意外吧?!
王厚远远瞥了一眼西边右军大阵中慕容谦的将旗,心里亦不由慨叹了一声,大宋的众多将领中,若说有人能令他佩服,也就只有这个慕容谦了吧?
横山蕃军的事,旁人或者不知道,但王厚是很清楚的。
想当年,王厚还曾经竭力反对创建此军。
因为与大宋朝其他的蕃军不同,这横山羌人,原本是为大宋死敌西夏人效力的,一直到熙宁年间,先是种谔用兵,其后便是当今右丞相、宣帅石越,费尽心机,恩威并施,对其进行拉拢,但饶是如此,也是直至西夏被攻灭,被迫西迁之后,这些横山羌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