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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却是数千勇士最后的一往无前。
他们展露出来的决死之志,令占据优势的宋军,也一时为之气短。
面对韩宝的冲荡,连姚麟都不敢正面撄其锋,当他看着韩宝率兵向自己冲来之时,这位西军名宿,竟然本能般的避开了。直到韩宝闯了过去,姚麟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有点恼羞成怒的率兵紧追不舍。
韩宝最后爆发出来的这股威势,令宋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贾岩不断的用旗帜调动部下来阻截,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威远军中不少声名素著的勇将,竟因此接连陨落。
第二营的营将战死……
紧接着,第三营一个营副都指挥使、一个护营虞侯也相继战死……
这样的损失,令贾岩脸色发青。
没有几个人敢硬挡在韩宝的前面,却没有几个人甘心看着韩宝死在别人手中。包括姚麟、姚雄叔侄,唐康、刘延庆、田宗铠、仁多观明诸将,以及何畏之、和诜、王瞻……数不清的宋军将领,聚集在韩宝的周围,觊觎着那封侯的不世之功。但这些人,有些已经人疲马乏,有些势单力孤,无部属相助,都不敢轻易上前邀战。更多的将领,则是不免于心中暗生怯意——胜利就在眼前时,即使是再不怕死的人,也不免于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更何况,每一个参加了这场会战的将领,都心知肚明:只要他们能活过这场战争,即使没有韩宝的首级,他们的前途也将一片光明。
他们紧紧跟在韩宝左近,都怀着同样的心思——耐心等待韩宝力衰气竭的那一刻。
这是迟早的事,纵然韩宝再怎么厉害,他的战马也有疲惫不堪一战之时。
即便连贾岩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旁边这么多人虎视眈眈,他却只令第二营、三营围堵,坚持不肯调动麾下最精锐的第一营,而是令黎尧臣加紧围歼其余被分割开的辽军。
似乎无人敢当韩宝锋芒。
真正拨刃见红的血战,发生在其余的数支辽军那儿。
而其中最激烈的战斗,竟与威远军无关。而是龙卫军与耶律亨部的血拼。
谁也不知道皇甫璋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在中间这一片战场,除了雄武一军与镇北军有一部分步军留了下来协助威远军作战外,其余杀进这片战场的宋军,目标几乎都是韩宝,对于另外几支辽军,除非恰巧碰上,没有人会去和他们拼命。他们大都认为那是威远军的本份。然而皇甫璋却是个另类。当他率数千龙卫军追着耶律亨杀过来时,每个人都认为他也是来抢韩宝首级的。但谁也没有想到,皇甫璋的目标竟然是耶律亨部。
耶律亨没有听从韩宝的命令突围,他与麾下的彰愍宫宫卫骑军,对韩宝忠心耿耿,尽管韩宝已萌殉死之志,他却仍然屡次三番想要再次杀到韩宝身边,拼了一条命护着韩宝杀出一条生路。然而,他怎么也摆脱不了皇甫璋纠缠。
此时的战场上,宋军中,绝没有第二支如皇甫璋的龙卫军一样疯狂的部队。他们仿佛完全不知道他们正占据着巨大的优势,根本不需要如此拼命。而是一次又一次的,疯狂的攻击着耶律亨的彰愍宫。
而耶律亨统率着韩宝麾下最精锐的彰愍宫宫卫骑军,在这种绝境之中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也令人胆寒。
这两支人马的战斗,实是地动山摇,令人望之色变。这两支骑兵拼杀之处,没有人胆敢接近,生怕不一小心就被交战的双方给碾碎。
这是一场只有龙卫军的将士才能理解的战斗。耶律亨在之前的战斗中,打得他们无还手之力,旁人或会称赞皇甫璋指挥有方,却不知这于龙卫军实乃奇耻大辱,惟有亲自击败耶律亨才能雪耻。在种师中的龙卫军,即使是皇甫璋这样以韧性著称的将领,也奉行着这样的信念:任何防守皆为未来之反击,龙卫军进攻天下第一,世间绝不容许存在比龙卫军更加锐利的矛。他们尤其无法容忍曾经打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的耶律亨部,最后被威远军击败。西军云翼、龙卫、威远三支马军,素来都自认惟有自己才是西军中最精锐的骑军。单单这个面子,也是龙卫军无论如何都丢不起的。
因此,若他们想要雪耻的话,这是惟一的机会。一旦耶律亨被威远军击败,他们就永无报仇的机会了。
尽管贾岩与威远军诸将一点也不清楚皇甫璋与龙卫军诸将脑子里的想法,甚至还有人对龙卫军多管闲事颇为不满,但他们还是很好的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果断的将耶律亨部让给了皇甫璋,集中兵力,一股股的歼灭其余几支各自为战的辽军。此刻,宋军之中,没有人比威远军诸将更有危机感,他们人人皆知此时非与龙卫军争斗之时,况且龙卫军抢去的耶律亨,原本也是龙卫军的对手。对他们来说,群雄虎视,力保韩宝的首级落入自己手中,才是最重要之事。而若要万无一失,自然要尽可能快的歼灭其余的辽军,如此威远军才有绝对的优势——不止是对韩宝,也是针对众多想要争夺韩宝首级的友军。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贾岩与威远军诸将所设想的方向发展。
韩宝一眼就能看透宋军的疲敌之计,而宋军诸将,心中亦各有算盘。
几次冲荡,眼见着宋军一直避免正面接战,韩宝立即便明白了宋军的打算,他在心中冷笑一声,挥棒将一个躲闪不及的宋军打下马去,突然连声高呼:“南朝无人乎?可有宋将敢与韩某一战?!”“南朝无人乎?可有宋将敢与韩某一战?!”
他声如洪钟,在战场之上接连大喊,周边半里的宋军,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赤裸裸的挑衅,顿时令宋军诸将尽皆变色。即便明知他这是激将之计,但是,正自觉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宋军诸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甘愿受此羞辱。
贾岩与威远军诸将正暗暗叫苦,姚雄已最先按捺不住,大吼回骂:“老贼欲速死么?!还敢大言!”提枪纵马,率领麾下人马,朝着韩宝杀了过去。
顿时,便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宋军诸将都知道姚雄素有勇武之名,他带过来的人马,又是除威远军外最多的,全都生怕被姚雄抢了大功,悔之无及,再也不敢留力,一齐呐喊着杀上前去。便连贾岩也不敢再多想,大旗一挥,率领一众参军、亲兵,一齐杀了过去。
这正韩宝所期待的。
他已怀殉死之志,更不指望有奇迹发生,只想在临死之前,轰轰烈烈的战斗一场。眼见着各路宋军自四面八方冲来,韩宝不仅毫无惧色,反而仰天长啸,高举大棒,大吼着催马迎战。
冲在最前面的是横山蕃骑的两员骑将。二人立功心切,拖着大刀朝韩宝冲去,刚到韩宝跟前,便听韩宝突然一声大吼,驱马疾冲,手中的狼牙棒朝其中一人狠狠砸去,那宋将被他吼声吓得一惊,待回过神来,只见一根狼牙棒带着刺骨的寒风朝面门砸来,慌忙举刀招架,但长刀刚一碰到韩宝的狼牙棒,便被砸飞了去。他不料韩宝激战许久,还有这么大力气,不由大惊失色,见狼牙棒砸飞长刀后,来势不减,慌忙一个后仰,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堪堪避开这一棒,但惊魂未定之际,刚想起身,便觉胸口被重物击中,整个人竟从马上被击飞了出去——原来却是韩宝身后一名亲兵用狼牙棒给补了一下。
韩宝这一棒击出,虽然并未击中那员宋将,却是头都不回,又一棒,砸向另一名宋将,那宋将完全被韩宝的威势吓傻了,竟然呆立在那儿,眼睁睁看着狼牙棒砸向自己的脑袋,连都躲闪都不会。亏得此时从他身后又冲出两骑宋将来,两杆长枪递出,一枪刺向韩宝的面部,一枪却刺向韩宝的坐骑,皆是攻其必救,迫得韩宝收棒招架,几名横山蕃骑才慌忙冲过来,将他拉了回去。
韩宝冷哼一声,身后早有几名宫分军涌出,护在他身前,与那两名宋将厮杀在一处。这两名宋将,正是田宗铠与仁多观明,二人早经一番苦战,这时虽休息了一阵,气力也没有完全恢复,出奇不意的击退韩宝之后,便觉胳膊酸痛,二人也不敢恋战,虚晃一枪,将几名杀过来的宫分军让给身后的几名威远军,退入人群之中。
而韩宝也不与宋军缠斗,击毙一名宋将后,眼见前面宋军势厚,突然拨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杀去。那个方向却是王瞻的武骑军与数百骑威远军为主,冷不丁辽军变向杀来,立时阻挡不住,顷刻之间便被韩宝杀出一条血路来,武骑、威远之中,又各有几名宋将,被韩宝打得脑浆迸裂。
不过数合之间,宋军便接连损兵折将。围攻韩宝的宋军中,多的是宋军一时名将,一个个气得脸色发青。一时间,在韩宝的身后、两侧,一拨拨的宋军呼喊着紧追不舍,前方更有不知道多少的宋军,从各个方向杀来,试图阻截他。但这一战,韩宝的目的,不过是要在千军万马之中,杀个痛快,并无固定的冲杀方向,因此只要发觉前方阻挡的宋军变得难以对付,他便立即改变方向,并准确的找到另一个薄弱点突破……而宋军兵马虽多,却缺乏默契,互相之间,更不免于勾心斗角,各怀争功的心思,竟被韩宝这不足千骑的人马,在重重围追堵截中,荡进荡出,所向披靡。
倘若只看这不足千骑辽军的战斗,没有人敢相信,这是一场宋军大胜的会战。
刀剑相交,箭矢如蝗,千军万马之中,纵马驰骋,快意纵横,无人敢当一棒之威。但战至酣时,韩宝却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叹,老泪盈眶。
身经大小百余战,一剑曾当百万师。
但那又能如何?
败军辱国,他韩宝,终是大辽的罪人。
他眺目四顾,日落斗兵稀,战场之上,其余诸支被分割的辽军,已经渐渐被宋军歼灭,好几处地方,只余一两骑浑身是血的血人,犹在大呼酣斗。他四处寻找,也找不到耶律亨的身影,又是几次冲荡,他才在一个宋将的马上,看到耶律亨的人头——他满脸是血,双目圆睁,似乎在告诉每一个人,心中的不甘。
韩宝心中一阵绞痛。
他别过头去,不记得多少次的冲荡,他的身后,追随他的将士,也愈来愈少。他这一支人马,虽然勇不可当,但宋军却是人多势众。每一次的冲荡战斗,令宋军损伤惨重,但一样也会有许多的大辽将士战死,此刻,整个战场上,犹在战斗的大辽将士,已然不足三百骑。
一切都将结束了。
“大辽!”
韩宝再次挥起狼牙棒,杀向前面的宋军。
“大辽!”
他的身后,不足三百骑的将士,也一齐高呼着,催马杀向宋军。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冲锋。
宋军中军所在高地上,王厚静静的望着下面的战场,从容平静的外表之下,难掩心中的志得意满。大局已定!这样一场大胜,封万户侯、拜枢密副使,自不在话下,更加重要的是,这场胜利,足以让他超过他的父亲王韶,甚至跻身于曹彬、狄青诸前辈之前,成为大宋诸朝战功首屈一指的名将。他心中反复的响起李白咏谢安的名句:“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
在这一刻,王厚仿佛看见了谢安听到淝水大捷的捷报时,口里说着“小儿辈遂已破贼”,但心中实已激动得连屐齿折断都没有发觉的情形。今日,王厚终于明白了谢安当日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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